趙右辰看得分明,眼前的小陛下,確實是他所熟悉的小陛下,並不是他在武魂墓所見的那個……他也不知該如何形容的小陛下。


    想到方才在宮宴酒席上聽到的一些無知之人的耳語,又想到今日見的那張與他有八分像的臉龐……


    他本就有些酒意不太清明的腦袋越發感覺到血氣上湧,讓他似乎有些缺氧。


    那些人什麽都不知道,怎麽可以如此詆毀他們的小陛下?


    他們懂什麽,無知!


    而蕭傾則在想,中秋之夜,趙右辰,他過生日。


    還有什麽比現在這個時間更好?


    於是蕭傾自然地摸向了自己的腰袋。


    很好,幸好她有隨身攜帶那塊玉的習慣。


    雖然她本想在天音寺中請個得道高僧為這塊玉開個光啊什麽的,這樣也好給趙右辰保保平安什麽的,可是因為她遭遇劫難,這事兒便沒實現了。


    不過這玉她一直隨身帶著的,她又一路被覺音護著度過劫難,加上她在離魂之後也曾表達過求平安的意思,所以她覺得這玉幾經周折,也一定已經有了平安之意。


    這樣送出去,也比較有意義了。


    這麽想著,蕭傾便道:“今日是個好日子,朕為趙將軍備了一件禮物,原說一會兒便去尋你,沒想到在這裏遇上了,朕便借此一片月光,將禮物贈予將軍吧。一來表達恭賀,二來表達歉意,三來也是感謝將軍一向的嗬護。”


    說著,她便把玉取出來,遞了過去。


    趙右辰腦子本來就脹脹的,聽蕭傾說話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但是他眯眯眼,看到了蕭傾小小的手掌遞過來的那塊獅頭玉。


    蕭傾見他看了許久也不拿過去,便有些忐忑。


    “雖然不是什麽特別名貴的玉,但是……但是朕第一眼看到就覺得適合趙將軍,將軍若是不喜歡的話,朕……”


    話沒說完,趙右辰就拿起了玉,還握得緊緊的,隻眼睛仍看著她。


    蕭傾略感覺到了尷尬。


    趙右辰一定喝多了!


    “臣很喜歡。”趙右辰將拳頭放在胸前。


    蕭傾鬆了口氣,“那麽,祝將軍生日快樂。”


    趙右辰微微斂眸,眸底極快地劃過一絲深沉的情緒。


    “陛下知道臣的生日。”


    蕭傾有點窘,“曾聽人提起過。”


    “那麽這塊玉,是陛下本來的意思,還是聽人提起過?”


    蕭傾很少看到這樣的趙右辰,他很多事情都不會太堅持,但是一旦堅持的事情,就會變得有些軸。


    “其實未知你的生日之前,朕就已經準備把這塊玉送給將軍了。將軍大概不記得了,之前朕曾打碎將軍的一塊玉。隻是後來偶然聽說將軍在中秋過生日,便想借此良機將玉贈予將軍。其實……應該算作賠禮道歉,而不是生日禮物,是朕偷了個懶……”蕭傾坦言,有些不好意思。


    趙右辰搖搖頭,“不,是生日禮物。”


    蕭傾說的事情,他早就不記得了。他平日裏喜歡練武耍劍,腰間一般不會戴什麽配飾,那日也是湊巧了,心血來潮便戴了。沒想到小陛下一直記著,還心存補償之意。


    更難得的是,她不是隨隨便便補償他,而真的是用心在準備禮物,且還特意挑了這個日子送給他。


    心意難得。


    這才是他們的陛下。


    武魂墓那個,不是。


    “陛下要一直這個樣子,屬下就是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話題怎麽會扯到這裏的?!


    蕭傾覺得自己聊天無能了。


    看來今日不是好時機,等他酒醒了再說啊。


    蕭傾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就想結束話題。


    可是趙右辰卻不肯放過這樣的“良機”。


    “其實臣是個孤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一天的生日。”


    蕭傾驚了一下。


    這倒沒聽說過。


    “臣在八歲以前都是乞討為生的孤兒,後來被趙家領養,改名趙右辰,隨後習武參軍,有很長一段時間指甲縫裏的顏色都洗不幹淨……”


    但可笑的是,在今天以前,他都自欺欺人地以為自己的生日真的在中秋,他真的是趙家失散多年的兒子……


    蕭傾拉了拉身上寬大拖地的披風——是趙右辰的披風,本想要汲取一些溫暖,卻因為他的話似乎聞到了披風裏的血腥之氣。


    頓時有些寒冷起來。


    趙右辰這時候倒是敏銳。


    “陛下別怕,這件披風是幹淨的。臣自從領禁衛軍統領一職,每天都會好好洗手。陛下不信的話請看。”


    他果真將玉收好,然後攤開雙手,又翻過去,湊近了給蕭傾看自己的指甲。果然白得縫隙裏連一絲灰塵都看不到。


    蕭傾頗有些哭笑不得。


    趙右辰與傅明奕年紀相仿,但是蕭傾總覺得,傅明奕深沉詭譎,趙右辰就真誠可愛得多。


    可是這樣的趙右辰,也是在戰場上殺人如麻的武將。


    他平日裏從不曾說這些事情,現在喝醉了卻說了這些話,大約在他心裏,其實是不願意過那樣的生活的嗎?


    可她還曾覺得,他更適合戰場。


    趙右辰看到蕭傾的眼神,便笑了笑,道:“陛下莫要擔心,臣說這些,並非是說臣過得不好。相反,臣比很多人都要幸運。臣不懼怕流血和死亡,臣隻怕……”


    他認真的目光讓蕭傾不能輕易挪開眼睛。


    “怕臣效忠的陛下不是陛下……或者說,不是此刻的陛下。”


    他見過太多皇家無情。正是因為如此,在傅明奕北去之後的日子裏,他與蕭傾相處的每一時每一刻幾乎都是他在不斷打翻定勢思維的過程。


    見過了蕭傾的真實和溫暖,他都快忘了皇室血脈其實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直到在武魂墓,他看到那樣的“蕭傾”,他才意識到自己曾經多麽幸運。


    好在,現在小陛下是真的。


    他什麽也不問,即便他知道這裏麵一定有什麽秘密。


    他想,或許是因為得到過溫暖,所以便再也不想迴到黑暗裏去。


    他重新取出那塊玉,小心地放在掌心,然後維持著半跪下的姿態,大膽地向他認定的小陛下伸出了手。


    “陛下,趙右辰以此玉起誓,一生效忠陛下,若違此誓,便叫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他另一隻手拔出劍劃破掌心,鮮紅的血液染進了白色的古玉之中。


    許多年後,趙右辰都記得這一幕,並一直認為,他的幸運便在於在最恰當的時機,以不計後果的坦率和忠誠,向幼年的帝王宣告了一生不悔的誓言。


    至於以後的風風雨雨,便都是他誓言和幸運的見證。


    。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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