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寧現在是懵的,眼神是空的。


    來到這個時代近二十年,他第一次發現,看不透了。


    ......


    君王帝術,玩的是人心,掌控的是局麵,武則天無疑是個中翹楚,而吳寧自然也不差。


    今次被老太太以雷霆手段拿住,不是吳寧算不到,而是他沒有辦法收手。


    隻能說,造化弄人。


    他十分清楚,這次死定了。


    換了任何一個皇帝與臣子鬧到這一步,也都沒了轉圜的餘地。


    可以說,武則天能來給他送行,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但是,沒死!


    臨門一腳,武則天居然發起了善心,這是吳寧說什麽也看不明白的。


    為什麽?為什麽她不殺了?


    隻是削官貶爵,幽居京師?甚至還......還留了一頓飯錢和一個要飯的碗?


    這是幾個意思?


    攥緊手中那幅被武則天小心折好的字,吳寧凝眉看去,心道,也許答案就在這幅字中吧!


    緩緩展開,連秦妙娘和李重潤都好奇地湊上前來,一觀究竟。


    結果,更不懂了。


    紙上隻有兩個字——民苦!


    李重潤捏著下巴,看著吳寧,“皇奶奶給你留這兩個字幹什麽?”


    吳寧不言,這兩個字,是十多年前他拒絕太平招攬時,對太平吼出來的。


    他依舊記得,那次他大罵皇帝、勳貴、朝臣隻知黨爭閥鬥,卻不知道民苦。


    結果,武則天把這兩個字今天還給他了。


    是何用意?


    吳老九苦思良久,亦不得其解。


    由感而發,喃喃自語:“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重潤公子一翻白眼,都特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騷情?


    “不過……這詩誰作的?挺不錯!”好吧,重潤公子也忘不了騷情。


    “李白......”


    “扯淡!”李重潤撇嘴,“李客家那小子才幾歲?”


    吳寧沒心思和他扯沒用的,“信不信由你,就是李白作的望廬山瀑布。”


    (蘇小軾哭暈在廁所......)


    (李太白一臉懵逼......)


    ......


    ————————————


    “陛下,臣妾不明白。”


    此時,正緩行迴宮的武則天由上官小婉兒攙扶著,仿佛一下老了許多歲。


    上官婉兒也不明白,女皇陛下為什麽不殺。


    既然決定動吳寧,甚至把李重潤、太平公主都牽連其內,可以說到了毫無退路的地步,老太太為什麽又不殺了?


    “不明白嗎?”武則天踉蹌著,迴頭看了一眼大理寺監牢。


    答非所問地自語起來,“老九這孩子啊......什麽都好,有識人之明,有用人之智,有鬥狼之勇,亦有社稷之忠。唯獨......”


    上官婉兒下意識發問,“唯獨什麽?”


    “唯獨就是太順了。”


    “太順了?”


    上官婉兒不懂,順嗎?不順吧?吳家兄弟一路走來,背負大仇,坎坷無數,這還能叫順?


    可惜,老太太說他順,那就是太順了。


    而武則天所指的順利,也非表麵上的順逆。


    迴頭看看,吳寧從懂事就在賀蘭敏之和肖老道的教導之下,耳濡目染都是最正統的權謀之術。


    初現崢嶸,就遇到了太平公主、武承嗣、狄仁傑,這些大周最頂尖的人物。


    後來吳家蒙難,吳寧看似走入低穀,可身邊依舊是有秦文遠、李客這樣的巨商從旁輔佐。長路鏢局更是地下王者,無人可比。


    再然後,來到京城。


    不出三年,位居郡王,七姓十家、長安門閥,還有朝中重臣,無不心之所向。連她這個鐵石心腸的皇帝,在親兒子的坦誠苦勸之下,都動搖了心神。


    以至於......現在這個局麵。


    武則天看著大理寺,仿佛吳寧就在眼前,老太太露出一絲慈愛之色。


    擇獒......


    吳寧這隻幼獒,不缺兇狠,亦不缺對社稷主人的忠義。他最缺的,可能就是對弱小的那份守護了吧。


    事實上,在當年吳寧高唿“民苦”之前,武則天也不將守護弱小做為擇君的必然選項,她自己亦做不到這一點。


    但是現在,她想明白了。


    “如果他能挺過這一關,找迴當年的初心,他會是比朕,比先帝,比太宗,更好的皇帝吧?”


    “朕是在......養獒啊!”


    “什麽?”老太太聲音太小,上官婉兒不知道她在嘀咕什麽。


    卻是武則天笑而不答,迴身顫巍巍地向皇宮內廷行去。


    背影......孤獨。


    ......


    ——————————


    武則天想的還是挺周全的,準備了飯錢,準備了碗,還準備了上吊繩兒。


    而且,隻一出大理寺,吳老九就知道為什麽是兩個碗,卻有五根繩兒了。


    隻見太平與李裹兒一襲素衣,正焦急地等在大理寺外。


    好吧,碗是他和李重潤一人一個,繩兒......


    李重潤加他,還有秦妙娘、太平、李裹兒,正好五個。


    腦袋發懵的吳寧見太平和李裹兒楚楚可憐地等在那裏,不由苦笑出聲:“這鬧的是哪一出?”


    “走吧!”吆喝一聲,“都這站著幹嘛?迴家!反正無官一身輕,咱們也算是落得清閑。”


    結果,太平和李裹兒都沒動,“迴哪個家?”


    吳寧翻著白眼,“各迴各家唄!”


    “沒了。”


    “什麽沒了?”


    “家沒了。”


    吳寧瞪眼,“幾個意思?”


    太平攤手,“公主府沒了,被抄了。”


    “我噗!”吳寧一口老血噴出來,“都沒了!?那......生意呢?”


    “也沒了。”


    “......”


    無奈地看向李裹兒,結果,還沒開口,“不用看我!”李裹兒低著頭,“安樂公主府也被抄了。”


    “唿......”吳寧深唿口氣,“我長寧郡王府是不是也沒了?”


    太平點頭,“聰明!”


    得,吳寧心說,這兩位夠慘的,無家可歸了。


    “那就都跟我先去長路鏢局長安分號吧!”


    “去不了。”


    “為什麽?”


    “分號撤了。”


    “那迴李宅總行了吧?”


    他剛到長安住的那套懷仁坊李客的宅子,既不是長路鏢局的產業,也和太平她們沒關係,老太太總管不著了吧?


    “李客迴益州了,宅子......賣了。”


    “......”


    吳老九心裏咯噔一聲,完了!無家可歸的不隻太平和李裹兒,好像他......他特麽的也沒地方去了。


    要知道,老太太留他一條生路,吳寧還有點小慶幸,就算貶為庶民,咱當個富家翁總行了吧?二十年闖下的家業、人脈,可不是一道聖旨就能抹平的。


    不是吹,他吳老九這些年可不是白混的,還用得上兩個飯碗、五根白綾子?


    現在看來,他想多了。


    秦文遠抄家發配,李客跑迴了益州,太平、安樂兩府都抄了,連長路鏢局的分號都撤出了京師。


    心覺,不妙!


    抱著最後一絲僥幸,“那......那老八他們呢?總有個落腳的地方吧?”


    “嗬嗬。”太平訕笑,“老八、老十一、孟道長他們,幾天前就離京了,被老太太分派到大周各處執掌分號去了。”


    李裹兒低著頭,“別想了,你以為你為什麽能活著?就是皇奶奶和長路鏢局做了筆交易。隻要長路鏢局和吳家的人離開京師,再不與你有半點聯係,你就能在京中活著。否則......”


    “否則唯死一途!”


    “日!!”


    吳寧大罵出聲,“真讓我要飯去唄?”


    好吧,“民苦”二字不是白留的,武則天讓他記住民苦,也重新迴到民苦民樂之中。


    總之,擇獒之計因人而異,有的人要關入獒籠,兄弟相殺;有的人則是放歸羊群,尋憐憫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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