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來俊臣與一眾獄監都已經退了下去。


    牢房外的空場上,隻剩武則天與吳寧他們三個身著囚服的“將死之人”。


    顯然,老太太不想接下來的談話被別人知曉。


    算是她最後送別,對小輩的一點情意吧!


    吳寧凝眉望去,就見老太太佝僂著身形,一身鳳冕皇袍金光閃閃,此刻是那麽的耀眼。


    而在武則天身前,擺著一張桌案,上麵有紙筆雜物,老太太正聚精會神地提筆落墨,寫著什麽。


    那姿態有超然,真正的超然,像是對以往吳寧超然的無情嘲弄。


    好像在說:看看吧,這才是超然!


    即使在這陰氣森森的監牢之外,她依然可以毫不違和地擺案靜書,似乎是那麽的合情合理。


    無它,因為她是皇帝!


    天下都是她的,想在哪兒寫,就在哪兒寫。


    “出來了啊!”


    老太太頭也不抬,全神都灌注於筆上。


    不鹹不淡地飄出一句,卻是把吳寧的心神都拉了迴來。


    與李重潤、秦妙娘來到桌案前,卻是不言半句。


    武則天則是依舊專注於筆上,不管吳寧的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直到筆走龍蛇,寫的盡興,方才直起身形。


    “服氣嗎?”


    吳寧點頭,坦然道:“服氣!不足十日,便搞定長路鏢局,使群臣不敢聲援。這般手段,又怎能不服氣呢?”


    武則天笑了,擎著筆,看著案上寫的字,仿佛甚是滿意。


    “服氣就好!”


    “那你說說,朕為什麽要與你反目?”


    吳寧苦笑,“還用說嗎?長路鏢局、吳啟的兄弟、大權獨攬,哪一條都死的不冤!”


    不想,武則天搖頭,“錯了!”


    直視吳寧:“區區十幾萬帶刀鏢師,算是麻煩,但還嚇不倒朕。”


    雞皮皺起、枯槁一般的手指向吳寧,“朕要這般對你,是因為,你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吳寧了!”


    “......”


    吳寧差點沒氣樂了,真是誰當皇帝,誰不要臉哈!特麽殺人都能說的這麽清新脫俗的嗎?我不是從前那個吳寧了?


    別的吳老九不敢說,人無時無刻不在變,但吳寧敢說,他從來沒有忤逆過本心。


    從來到這個世界到現在,他從來都是那個吳寧。


    開始他不屑皇權,現在也不屑皇權。開始沒有反意,現在也沒有反意。


    因為這個就要殺我?


    吳寧覺得委屈。


    冷眼看著武則天,說實話,吳老九有點失望,起碼這個女皇,不磊落!


    “那陛下不妨說說,我哪裏不像從前了?”


    “嗬嗬.”武則天笑了,目光搖望遠處。


    “遙想十年前下山坳裏那個狂妄少年,可以用東郭與狼的故事來另眼看待那個村婦,更可以大聲疾唿拒絕太平的招攬。還可以上醒世良方言天下大義,讓朕為之側目。”


    “可你看看現在的你,哪還有一點當年的樣子!?”


    “......”吳寧無言,不敢苟同。


    “我正是堅持當年的樣子,才來到京城,才讓老十走到今天這一步。難道錯了!?”


    “沒錯嗎?”武則天眯眼,“你還記得,你在那個農家院落之中,是怎麽拒絕太平招攬的了嗎?”


    “記得。”吳寧倔強,“我說我不想當官,更不想繳入朝爭之中。”


    “盡管我現在當了官,也闖入了這個漩渦,但我吳寧敢說,我依舊不想當官,更不想入這爭鬥。”


    “哈。”老太太無語搖頭,“你到底還是忘了!”


    忘了?沒忘吧?


    吳寧皺眉,他記性極好,那時對太平說的每一句話,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確定,沒說錯。


    顯然似對吳寧很是失望,老太太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談。


    “忘了就忘了吧,已經無所謂了......”


    看著吳寧,“朕對你很失望!但願千百年後,青史筆墨之下,朕今日所做之事,不要落下昏庸罵名吧!”


    “......”吳寧依舊無言。


    他不太明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武則天為什麽還要有此一歎。


    隻見老太太沒有繼續與吳寧說下去的興致,寂寥地指了指桌案上的東西:“這些留給你。”


    又把寫的那幅字小心折好,工工整整地放在桌案上,“這個......也給你吧!”


    看著那幅字,悵然良久,似乎還在猶豫,喃喃自語:“你忘了那時說了什麽,朕卻記得。”


    說完,再不看吳寧一眼,轉身離去,華貴的身形又添幾分孤寂、


    吳寧看著老太太的背影,心知這可能就是最後一眼,想說些什麽,卻是開不了口。


    伸手向桌上的那幅字,卻是來俊臣很不合時宜地突然跳了出來。


    “有旨意!”


    比特麽太監還太監,氣的吳寧迴頭瞪了他一眼。


    你特麽催命是吧!?


    無奈接旨,卻是不用看也猜得出是什麽旨意。


    一定是羅列了吳老九的無數罪狀,總之,是為最後把他推上斷頭台提供充分的理由。


    “......”


    “聖德普世,天運昌隆,大周皇帝製曰......”


    “穆氏子究,罪大惡極,天無可恕。忤逆謀叛,結黨營私......”


    “理應處斬,誅連三族......”


    吳寧低首聽旨,十分平靜,甚至還有心思吐槽,別“理應”了啊,來個痛快!


    “然皇恩浩蕩,聖善施恩......”


    “嗯?”吳老九一愣,聽這旨意,哪不太對呢?


    側耳細聽。


    “念穆子究居功甚多,從寬發落。”


    “今,抄沒家資,貶為庶民,幽居京師,永無錄用。若有違抗,定當不饒。”


    “李重潤與之結黨,同罪而論,貶為庶民。宗室除名,京師幽居,不得遠離。”


    “李令月、李裹兒亦除名宗室,自今日起,與皇家再無糾葛。”


    “欽此。”


    “幾......幾個意思?”


    吳寧懵了,“不殺?”


    不殺!!!


    不殺你特麽留著我幹啥?


    隻見來俊臣把聖旨往吳寧手裏一塞,“先生,接旨吧!”


    吳寧急了,“不是,這特麽幾個意思?”


    來俊臣一樂,“就這個意思啊!”


    “哦,對了......”


    似是想起什麽,“陛下讓俊臣轉告先生,從今往後,長路鏢局與先生再無瓜葛。七姓十家,還有長安門閥,亦不可與先生有半點往來。”


    “先生現在就是長安城裏的一介草民,隻要不出京城,先生愛怎麽過活就怎麽過活,陛下絕不過問。”


    一指桌案上的那幾樣東西,“這不,陛下還是念著舊情的,為先生準備了這幾樣東西。”


    吳寧一聽,茫然向桌上看去,不解其意。


    一小搓銅錢,大概二十文。


    兩個陶碗,五根白綾子。


    隻見來俊臣暗自搖頭,之前他就想過,這叫什麽事兒?


    這個結果,是他也沒想到的。


    指著銅錢,“這是下一頓的飯錢。陛下說了,失去所有,得給先生點時間。”


    又指著碗,“要是一頓飯的工夫先生還沒緩過來,那這碗就有用了。先生可以要飯,也不至於餓死。”


    “如果......”猶豫再三,“如果要飯不堪其辱,這白綾子還能幫先生保住最後的體麵。”


    “......”


    吳寧有點懵,腦子有點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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