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精神境界……”趙青緊緊盯著眼前仿佛從神話降臨現實的佛陀、菩薩幻象,心中滿是難以言喻的警惕性,感應到自己的心靈深處出現了奇異的變化,幾乎無法對舍利子生出任何冒犯之心。


    那種特殊的感受,非是對方在精神心靈力量上突破了她的防護,而是一種純粹的敬慕之意,不因修為實力而令人折服,靠的是超凡入聖的智慧與品行。


    當你清楚明白地知曉,麵前的人物確是有著救贖眾生之意的真正聖賢時,你便再難以生出對他的敵意,雖然不至於為此放棄抵抗,但在戰鬥中仍是巨大的束縛與拖累。


    實際上,早在慧可顯露出他認定趙青為曠世大魔之意的刹那間,兩道仿佛能凍結空間的“冰魄寒光”便劃過淺藍色的奇詭弧跡,瞄準了前方的天僧魔影,瞬間落在了舍利展開佛界的高處低處;


    同時,千百條泛著七彩霞光的劍芒,後發先至,在慧可與舍利所在的區域布置了一張絢爛的光網,向內極速收縮,爆發出連串耀眼的電光和輕微的炸裂聲。


    “依幻說覺,亦名為幻,若說有覺,猶未離幻,說無覺者,亦複如是,是故,幻滅名為不動。”諸法空相,看上去虛幻的似乎是舍利投映出來的佛界,但真正的情況卻是正好相反:


    環繞著佛陀虛影聽他說法的文殊、普賢等幾位大菩薩,在外界的攻擊逼近之時身形微晃,分出一片宛若實體的金色佛光前去抵擋,並毫不費力般地將其防禦了下來。


    特別出乎趙青意料之外的是,她用以製伏對方的每一道攻勢,在離體之外都逐漸遭到了削弱,隨著它們對舍利子的逼近而飛速下降,真正落在那片虛幻的佛域上時,威力已經十不存一;


    就好像,離開自己身體的每一份真氣、罡氣、元氣,在接近對方的途中都遇上了精神上的侵染,不再能蘊藏攻擊的敵意,被舍利子的佛性給“度化”了一般。


    更加驚人的是,在趙青的感應之中,這種佛域的抵抗能力,並未因她發動的攻勢而被向內壓縮,反而在向外界迅速彌漫擴張,壓製著範圍內一切死物活物的敵意,試圖撫平其中躁動的精氣神。


    在小乘的四果阿羅漢之上,還有中乘的辟支佛,大乘的八地、九地、十地菩薩,等覺的摩訶薩,再更進一步圓滿金剛十地,方能修成無上正等正覺的佛陀果位;


    於心識方麵,在七識歸一,末那識轉清淨後,要斷滅前七識,阿賴耶識完全轉異熟識,再轉清淨無垢的阿摩羅識,大圓鏡智圓照法界,無障無礙,且相續不斷,普照十方塵刹土。


    因此,就精神心靈境界而言,此世的釋迦牟尼在精神念力的量對現在的趙青並無多少優勢,但在質上卻高出了數個階位,達至了一個不可言說的地步。


    雖然僅僅是他的三枚舍利子在主導出力,但由於受到了魔化舍利的刺激徹底釋放能量,亦對趙青產生了極大的影響,相當於在虛幻的佛界內增幅了九成之多的各屬性抗性。


    盡管有發動覆蓋式火力打擊的精神消耗尚未恢複、一時之間、趙青的精神抵抗能力比常態降了幾分的因素,但也足以讓她心中驚歎,覺得此戰的過程將會相當精彩。


    在舍利徹底激發後的瞬間,趙青便無法繼續感應到慧可的任何情緒,知曉對方不會去聽有關自己的一切辯解,使得她難以擺脫侵染魔化天僧舍利的嫌疑。


    理論上來說,研究過淨念禪院各項傳承功法的她,莫名出現在石之軒的居所,甚至同樣精通類似於“不死印法”的幻術,被錯認為勾結“邪王”的陰謀家,也是很正常的情況。


    看在慧可的身份上,準備控製整個佛門的趙青並未施展殺手,繼冰魄寒光與七彩光劍之後,數團深青色的雷霆與幾十個躍動著的熾烈火球瞬間飛出,同樣朝著舍利佛界的方向而去。


    與此同時,她的周身數丈之內,一切不符她意的精神與元氣被立刻排斥而出,形成了一片純粹的星空,璀璨的星河自無比遙遠的時代傾瀉而下,掛著一簇簇古老的光芒。


    這是趙青隨即釋放的一個與佛界針鋒相對的領域,內部的結構、意境尚未完善,顯然無法跟釋迦牟尼這樣的大修行者互相對抗,但壓製住舍利佛光對她周圍環境的侵襲,卻是並不為難。


    下一瞬,借由雷霆、火球進一步探明了舍利佛域的結構,她猛地向前邁上一步,憑空橫移數丈,來到了因位置變動而擋在自己身前的彌勒菩薩不遠處,無形而集中的罡氣附著掌緣,徑直劈出。


    伴隨著全身筋骨、五髒六腑、上萬罡氣節點的齊齊震蕩,連綿不絕的淩厲罡氣自趙青劈出的掌緣極速傾瀉而出,擠壓、撕裂著前方的空氣,凝聚成了一道沸騰的劍罡激流,將會摧毀沿途的一切。


    如果沒有遇上足以抵消其中能量的防護,完全可以在瞬息之間衝至一兩百丈外的距離,將這條直線上的福聚樓等大型建築化為廢墟,隻餘漫天飛舞的破碎塵屑。


    或許佛陀舍利展開的法身、法智、法界,以“大圓鏡智”合而為一,能夠削弱領域內九成的殺傷性攻擊,但剩下的部分威勢,仍足以將這個領域撕裂擊破,彰顯出絕對的暴力。


    於是,圍繞著中央佛陀聽講的十二尊大菩薩,被迫離開了他們本來的位置,似瞬移般出現在了劍罡洪流的附近,開始各施手段:


    文殊菩薩手持智慧之劍遙遙斬出,欲斷無明;普賢菩薩手捧如意輕輕晃動,誓願離幻;普眼菩薩睜開慧眼,觀一切正念正定;金剛藏菩薩橫揮巨戟,滅除妄心;


    彌勒菩薩捏著一根綠枝,斷除事、理二障;清淨慧菩薩倒傾淨水玉瓶,隨順清淨覺性……


    刹那間,劍戟、海螺、絹索、錫杖、蓮花、寶幡等多件法寶遮天蔽日般同時落在了劍罡之中,硬生生將其中途截斷,命中了其中最為薄弱的部分,引發了一輪無比激烈的爆炸;


    正常而言,至少能將半座無漏寺夷為平地,但由於舍利佛界平息元氣暴動的效果,僅僅是掀翻了方圓八九丈內的地皮,餘波震塌了數堵圍牆與整間方丈室。


    更遠的永安渠上,隨著激烈而密集的振蕩波傳入其中,渠水表麵立即湧起數尺的波濤,大片水花濺起在半空中爆開,形成了朦朦朧朧的水霧區域,灑落化作一片細雨。


    完全激發了舍利之後,慧可似乎失去了他的個人意識?有點像是被同化了?為何佛陀舍利不首先針對離它更近的魔化天僧舍利呢?是因為我的氣息更強,還是受到了特殊的控製?


    不準備讓整座無漏寺的僧人被交手的餘波震死震傷,趙青心中暗暗思索,身形微晃閃過青色的殘影,便駐足於永安渠水麵上一根立起的冰柱,轉頭望向了似乎沉浸於舍利自行反擊的慧可。


    假使舍利佛界的威力是由慧可操控的,那麽以她的攻速,完全可以連續出手把對方打蒙為止,但為了見識到其中蘊藏著的更深奧秘,趙青還是決定禮尚往來,等待他也主動出招試試。


    細雨絲絲似銀線的灑下來,漫空飄曳,河渠灰幢幢的,沿岸的樹木變成朦朧的黑影,兩岸的燈火化作一團團充滿水分的光環,與風雨融為一體。


    不斷吸引著周圍的天地元氣,緩緩布置著“萬物歸墟”這一招的前奏,趙青終於望見躍至半空中身形似盤坐狀的年邁老僧,注意到對方與先前防守姿態不同的變化。


    原先魔氣騰騰、邪異無比的天僧虛影,刹那間變幻成為了自己的模樣,而且還是死屍的狀態,身體變得黃赤黑青、膿爛腐化,很快就化為了一堆淩亂的白骨,觸目驚心。


    在這個過程中,無常之想、樂有苦想、計我無我想、實有空想、色變之想、青瘀之想、膖脹之想、食不消想、膿血想、一切世間不可樂想,這十想之觀自行深深烙印在了趙青的心靈之中,給她以一種自己早已死去無數次的感受。


    刹那間,借著死亡氣機的牽引而發,趙青的心靈中仿佛鑽出了無數魔頭,每一隻均是她自己的形象,裹挾著黑色邪氣亂舞亂飛,並在淳厚的金色佛光迅速消融。


    在趙青迅速屏蔽斷滅這些畫麵的瞬間,剛勉力擋下劍罡的十二位菩薩再次現身,格外宏大壯闊的佛音傳遍天地,普照四方,令她生出了身成“琉璃”,內外皆透之感,有種將被當成邪魔淨化的感覺。


    先進行魔化,再佛光普照,從而形成克製性的打擊?魔化的天僧舍利,居然對舍利佛界的威力是正麵影響嗎?


    心神受到佛域內眾菩薩的禪唱佛誦影響,趙青心中暗暗思索,卻仿佛失去了平時的靈銳,被坑著連上兩個負麵效果,似乎暫時落在了下風。


    但當她周圍浩大的氣息接天連地般升起,通透明徹、映照萬象之時,當可以明曉,趙青其實是故意接受舍利子的精神衝擊,用以淬煉純化自己的精神心靈。


    畢竟,與能量源源不絕的她相比,接下一記劍罡洪流都有些吃力的舍利,不可能在硬碰硬的戰鬥中堅持得了多久,專門鍛練精神上的交鋒,才是更加高效的用法。


    漫天雨粉,層層飄舞,降往大地,令躍馬橋一帶融化成幻境般的天地,水霧把殿舍和林木罩沒,模糊了物與物間的分野。


    靜靜地立在已紮根於永安渠深處的冰柱上,趙青以一種難以被描述的純粹目光遙遙望著落下立於無漏寺大殿之頂的獨臂老僧,看清楚了九枚舍利子變化著的每一個細節。


    人雖未動,劍意已充塞於天地之間,將方圓百丈化為了無形的精神鋒芒,每一寸空間都似乎存在著虛幻的劍影,消失又出現,存在卻又不存在,仿佛綿延一片的幽靈海洋,有數不盡的劍靈正在遊動。


    無論是範圍還是強度,都明顯勝過了不久前大展神威的舍利佛界,劍意極速穿梭著,斬滅了禪唱佛誦傳出後的靈性,令佛陀虛影散發出的金光照射區域不住崩塌潰滅,不斷向內退縮。


    短短的時間內,趙青自然不可能在精神力的量上質上出現明顯的提升,之所以能達到這樣的效果,主動還是體悟到了對方佛域的部分奧秘,在劍意的運用上有著一定的新進展。


    然而,她此時施展出來的劍意領域,其主旨卻並非《圓覺經》之類的佛典,而是出自於月前遇上的大儒王通,從他手頭上獲得的儒家修行之法,“至誠”與“盡性”之道。


    《中庸》有言:惟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讚天地之化育;可以讚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


    正所謂“誠意功夫不間斷,天道真機自然感應”,儒門的修行功夫其實很簡單,主要就修一個誠意。因為“誠”正是天道的本質,誠意功夫久了,自然天人感應,時到自知。


    “故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征,征則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博厚,所以載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


    聖人至誠,其道博厚而高明,博厚可以配地,高明可以配天,“知天命、致中和、成己成物、止於至善”,最終與天地並立為三,便是儒門修行的巔峰。


    以“至誠之道”凝聚博厚高明的精神力場,壓製敵人的精神活性,便是儒門最為獨特的修行手段,跟佛陀舍利壓製元氣活性的特效頗有相似之處,但又不盡相同。


    或許心靈境界不及舍利中的佛性,但靠著對天地的深入感應,對修行的“至誠”,趙青的劍意威力也隨之有了巨大的增幅與變化,足以與其站在一個相等的位置上,展開一場精神上的激烈交鋒。


    同時,感應到舍利佛性中自然而然定住周圍環境的“智慧之光”,她也明曉了大道無形的真諦,用念而無念,自“坐忘七階”中的“泰定”之境更進一步,臻至“得道”形神合同為一的領域。


    由此可見,在修行的過程中,儒釋道三教確實可以互相啟發,帶來特殊的效果。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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