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為何者也?”趙青心中微動,結合過去所經曆的連城訣等事,立即猜出了這其中的原因:首先,自然是為免消息傳開,引發各種爭鬥事端,使得斟戈氏遭遇危險;


    其次,則是不想出現像前世徐福等方士騙秦始皇一樣的情況,讓越國的高層把力量空耗在追求虛無縹緲的不死草、不死藥上,導致無數船員死於遠洋探險上,而是用在正途。


    雖然承受了數千年的折壽詛咒,理論上應該不會放過任何延壽的希望,但實際上,由於壽命無法超過百歲,斟戈氏一族反而更跟感同身受普通人所承受的苦難,珍稀每一個人的生命。


    在她看來,主世界“六氣”境的壽命上限僅為五百,且下六氣、中六氣、上六氣都是這個數目,看似不是好事,屬於相當嚴苛的天地法則;


    畢竟,從上個世界來看,主世界文子這個級別的存在,所對應的修為境界,估計尚在縱橫河係的奎星大先知之上,而目前僅能與小先知相提並論的廣成子,卻可以靠“長生訣”輕易活上千萬年。


    不過,或許正是因為這個限製拉近了修行者跟普通人之間的差距,讓大多數高階修者不會變成視弱者如螻蟻、渺視凡人生命的怪物,世間才沒有發展成黑社會修仙的狀況。


    果然,如同趙青預料的一般,斟戈忘怙在半空中用光點繪出了《中經曆》裏的配圖,標明了其中的細節,指著那個“祖洲”島強調道:


    “尋找這個地方,海外危機四伏,極易出現無謂的傷亡,若是你的修為達到了要求,最好是一個人前往,不該讓大批船隊隨行。”


    “從這一點出發,我本該跟境界已臻‘道映流光’的文子達成合作,理論上應該有著不小的成功可能性。考慮到他的道德品行,我也相信事成之後能給予斟戈氏合適的報酬。”


    “隻可惜,他終究不是我們越國之人,且心誌高遠,意在天下,若是因此而修為大進,在大的方麵來看,卻未必是一件好事……至少,會帶來很多越國暫時應對不了的麻煩。”


    “所以,趙青姑娘,跟未來有望邁入這個境界、前途不可限量的你進行合作,倘若真能尋得不死草,稍微留一點份額給斟戈氏,就是我衡量許久之後,認為最佳的選擇……”


    斟戈忘怙嚴肅道:“而此番合作的報酬,則是我方才所用的杜康山罍,在我死後的五十年內,都交給你來使用。相信得到了這件輔助修行的寶物,你可以縮短不少積蓄功力的時間。”


    根據金鯉的說法,杜康山罍屬於封天三步級數的法寶,雖看上去沒什麽攻擊效果,但用於煉製“聖酒”,加速修行,定然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妙處。


    斟戈氏能夠在承受詛咒、人數稀少的情況下,數千年來,幾乎每代都有著中六氣境的強者誕生,時不時還能出現上六氣境,無疑正是此寶的貢獻。


    因此,若是論起價值來,就算把一名尋常的上六氣強者給賣了,恐怕也無法與它相比。


    對於斟戈忘怙所作出的大膽投資,趙青也是心中一驚,覺得對方不愧是整天組織賭局的角色,才隻跟自己見上了一麵,居然就透露出了這等絕密消息,還準備拿出如此至寶的五十年使用權。


    不得不說,考慮到她未來在“入夢引證”的助力下,理論境界遠高於實際修為,估計將成為一種常態,因此杜康山罍能夠發揮的作用,多半是難以替代的。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既然對方在合作上如此有誠意,且信任我不會“一借不還”,若是真能取得不菲的收獲,自然會盡力解決斟戈氏所受詛咒的問題。


    作為守陵人的領袖之一,斟戈忘怙雖在外聲名不顯,但名義上的身份地位其實很高,跟越王室同為夏朝分封的侯爵,且大致可以視作掌邦國祭祀﹑典禮等事的大宗伯,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若是跟大多數的守陵巫師聯合起來,由於他們代表著禹陵的祭祀權,與越王室相比更不可取代,其號召力加起來,甚至足以製衡勾踐的王權威勢。


    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若自己未來想要在越國幹些大事,是否有合適的名頭,遇到的阻力必然大不相同,因此跟斟戈氏、崇氏、禹氏等守陵家族搞好關係,也是不錯的事情。


    在趙青應允了會幫忙尋找祖洲不死草後,斟戈忘怙臉上不禁露出了笑意,想了一想,又道:“幾個月後將會現世的穆王寶城,你也可以留意一下。”


    “不是因為周穆王跟西王母之間的關聯,或許有著不死藥的消息,而是根據我們越國多年以來搜集的情報,已經確定其內有著涉及到昔年昆吾氏鑄劍秘術的傳承。”


    “一旦成功取得昆吾氏的鑄劍秘典,王上便會邀請西甌、閩越、東甌的諸多煉器宗師齊聚會稽,參考歐冶子當初留下的神兵圖譜,利用這些年積攢下來的諸多靈材,聯手鑄就八件成套的上品神劍……”


    莫非,這就是越王八劍的來曆?趙青心中若有所思,聽著對方繼續道:


    “雖然說從王上對劍陣之法的精擅來看,這套神兵多半會由他親自掌管、使用,但考慮到煉化太多神兵,極易耽誤修行,亦有不小的可能會賜予有功的臣下和國內的英才。”


    “煉製上品神兵,少則半年,多則數年,方可功成。到時候,我基本上已經不在了。如果你想要爭取到其中的一件兩件,那就跟無寒她進行聯係……”


    這是加深我跟斟戈氏的合作,讓斟戈無寒繼承此中關係嗎?


    趙青心中暗暗思索,除了當初諸稽無辭提到,疑似仲和、仲禮所留的“青玄”劍外,目前仍然無主的高階神兵,似乎也尋不出來了。若能得到成套的越王八劍,其威力應該相當可觀。


    “對了,看你在萬圭殿選中了‘塗山氏’的那塊圭璧,想必接下來,也想繼續搜尋‘塗山氏’的傳承,以便於參悟吧!”


    逐漸抹消空間通道上的片片漩渦,以解除信息屏蔽的狀態,斟戈忘怙提醒道:“也許跟你想象的不同,塗山女嬌雖是大禹之妻,但禹陵園區之內,與‘塗山氏’相關的傳承並不多見。”


    “會稽城西北方向五千裏的塗山,才是越國祭祀禹妻的主要場所,大多數與之相關的事物,都被保留在了那裏,而非轉移過來,保存在禹陵一帶。”


    “而在禹陵範圍之內,除了少數十幾件物品外,與‘塗山氏’相關的最珍貴傳承,莫過於一塊散落在山野間的‘感生石’……值得一提的是,這塊石頭內也有著仲和、仲禮的留言。”


    ……


    在斟戈忘怙封禁信息流出、屏蔽了一切探查手段後,站在禹陵園區入口處的徐王子次留,不由得生出了幾分竊聽被人發覺的懼意。


    不過假作鎮定地在原地等了片刻,並未察覺到有什麽不好的征兆,他也就放下了心,思索起了這個消息未被揭露的可能細節,猜測趙青可能會被告知一些更關鍵的信息,心中念頭紛繁:


    毫無疑問,一直待在禹陵裏從不外出、且實力絕不遜色於自己的斟戈忘怙,肯定是沒法從他那獲得其中細節的,修為尚弱、似乎沒什麽背景的趙青,便成為了此事的突破口。


    “來到越國,我雖有著‘徐侯’之名,實不過一賓客耳,處處需要仰仗他人行事。若是采用武力威逼越人,一旦事敗泄密,下場絕不會太妙,更將會被其他徐人視為帶來禍患的罪人,眾叛親離。”


    把小鍾收了起來,遠遠望見山間彌漫的霧氣,王子次留心中微動,想到:“不過,通過利益交換來向趙青‘買到’這個消息,或者說設法讓她主動‘賣出’,那就沒什麽可指摘的了。”


    “為了促使此事達成,也許,邀請趙青擔任徐國的令尹,是一個不錯的決定?從昨天對方輕易擊敗白鹿山數名神勁的戰績來看,她無疑是個世間罕有的天才,真給出了令尹的官位,其實也不算太虧。”


    “而在令尹之下,除了吾子需得擔任一個要職以外,昔年徐氏八臣,葉、鮑、茅、楊、蔡、衛、章、譙這八支追隨徐偃王的家族,也不知道至今在越地生活得如何。如果其中有經營勢力尚可的,則任命其為將軍吧!”


    而在徐王子次留等了好一會,終於見到了迎接他的巫者,開始訴說此行求人占卜魚幣錢製的來意之時,在明堂群殿的上方千丈,那隻由赤霞雲氣匯聚而成的巨目,亦緩緩地轉動看向了這邊。


    不遠處,滿身泥濘的常越陽一瘸一拐,隱在幾棵梅樹後方,亦暗中觀察著這一幕。


    ……


    與此同時,萬裏之外的浙水之中,越王勾踐手按步光之劍,站在了一處江心小洲的最高處,目光如炬,遠遠望著天邊夕陽漸漸落下,迎來了晚潮時分。


    這個孤獨地佇立於水麵之上的江心小洲,被波濤洶湧的江水環繞,主體部分乃是一塊高大的巨石,石長丈四十丈,南北麵廣六十丈,西麵廣十六丈,相傳是大禹治水所留的鎮江之物,名為“岑石”。


    雖然在尋常時節,岑石因為它所處的獨特位置,極易引發風浪江濤,使得附近經過的商船海舶受到影響,成為了浙水中的危險區,但在此時此刻,它周圍的環境,卻變得大不相同。


    這是因為趁著此番在江洲祭祀的機會,在工匠和巫師重新加固了岑石周圍的四十九根鎮龍石樁後,越王勾踐檢閱起了範蠡、舌庸近些年在固陵港、船塢山港兩地對越國水軍的建設、訓練成果。


    隻見以勾踐所在的岑石為中心,江麵上數千條船艦排成整齊的隊列,宛如一條長龍在十數裏外蜿蜒而過,在小司馬舌庸的指揮下,正共同進行著一場盛大的軍演。


    這支水師艦隊以戈船為主,同時置有樓船、橋船、突冒、大翼和小翼等各式船艦,船帆獵獵,氣勢磅礴,船上的士兵們亦身披戰甲,手持兵刃,嚴陣以待,震耳欲聾的鼓聲和號角聲此起彼伏。


    從邊上舌庸的手上接過了屈盧之矛,勾踐似是憶起了昔年乘船前往吳國時的場景,眼眶濕潤,側過身拍了拍了舌庸的肩膀,作感謝之意,又沉默片刻,忽然倒轉長矛,重重拄在了下方的巨石上,立即在江麵上激起一圈圈的波紋。


    得到了王上的命令,上千艘船艦的甲板與上層艙室處,眨眼間便有數以萬計斷發文身、脫去甲胄的士卒持著刀槍劍戟、七彩大旗,齊齊躍入水中,紛紛踏浪而行,各施手段,在起伏的江濤上如履平地。


    迎著滾滾而來的晚潮,他們爭先鼓勇溯迎而上,出沒於鯨波萬仞中,騰身百變,而旗尾略不沾濕;或乘騎弄潮標槍舞刀於水麵者,或踏浪而行,揮舞大彩旗,身姿矯健如飛魚躍水。


    雖然越人大多擅長鳧水泅渡,但能夠在動輒數丈、十數丈的巨浪中作出如此高難度的動作,這些士卒的修為,自是絕大多數都達到了化勁的層次,可以稱得上是軍中的精銳。


    而在這熱鬧的場景中,江水波光粼粼,仿佛一條巨大的匹練新濯,遙接海色,茫茫無際。江水在夕陽的映照下,閃耀著金色的光芒,好似一條金色的玉帶,飄浮在江麵上。


    遠處的山巒起伏,玉虹遙掛,青山在夕陽的餘暉中顯得隱隱約約,如同一位美人微閉雙眸,靜靜地欣賞著這美麗的景色,山間的霧氣繚繞,宛如仙境一般。


    忽然一陣天風吹過,海立如春霆初發,白馬淩空,瓊鼇駕水,日夜朝天闕。


    正是“西則迫江,東則薄海,水屬蒼天,下不知所止。交錯相過,波濤濬流,沈而複起,因複相還。浩浩之水,朝夕既有時,動作若驚駭,聲音若雷霆。”


    ……


    寬闊的江麵上,船艦發出的鼓聲如同雷鳴一般響徹天際,震撼著江中的魚蝦蟹等生物。它們受到驚嚇,紛紛向著岸邊逃竄,幾乎把整片江麵都攪得沸騰起來。


    然而,在這片祭祀區兼軍演區的外圍百裏間,漁民們早已布置好了大網,橫亙在江水中,形成一道道難以逾越的障礙,等待著這些驚慌失措的魚兒們落入網中。


    不得不說,或許有很多越人缺乏信仰,本身並不在意這段時間的禹祭,但在這些日子裏,每晚被越國水師人工製造出的捕魚盛會,卻會被他們牢記心中,加深對國~家的認同感。


    由於漁民們布下的大網實在太多太密,綿延百裏,就算是平日裏威風凜凜的大赤鯉魚,身長逾丈,可一躍數丈之高,也因為連跳多次都逃不出了圍捕的範圍,顯得無助而疲憊,被漁民們輕而易舉地捕獲。


    隨著夜幕漸漸降臨,江麵上成片的漁家燈火,以及更遠處江岸上零零散散的燈火,也隨之亮起,如同星星般閃爍,遠遠望去,形成了一道道明亮的光帶。


    魚兒怕聲卻喜光,喜歡聚集在有光亮的地方。因此,這些光帶對於魚兒們來說,無疑是一種致命的誘惑,讓它們不由自主地向光亮的地方遊去。


    “春雨星攢尋蟹火”,這些燈火不僅吸引著魚兒們靠近,還照亮了漁民們的捕蟹之路。他們小心翼翼地在江岸上尋覓著,尋找那些藏身在石縫間的螃蟹。


    ……


    而在數以百萬計的漁民用自己的方式迎接禹祭之時,與之相距上百裏的江心小洲,巨大的岑石頂部,越王勾踐隨手將屈盧之矛插在地上,尚未出鞘的步光之劍,斜向上直指天空。


    “諸位,你們有望見那些在天上飛翔的鯉魚嗎?看上去並非蛟龍之屬,卻有如此本領,可有人認得?”


    玄光法力自劍鞘內奔湧而出,刹那間橫貫長空,柔和的紅白光芒照亮了方圓千裏,似乎讓高天之上的雲層霧霞迴返到了黃昏之時,勾踐迴頭瞥了瞥隨行的舌庸和眾巫師,倏然開口打破了沉寂。


    “狀如鯉魚,魚身而鳥翼,蒼文而白首,赤喙,而以夜飛,此‘文鰩魚’是也。”仔細觀察了百裏之外從層層漁網之間躥起、扶搖直上的“鯉魚”,舌庸很快作出了迴答:


    “相傳見到‘文鰩魚’,乃是天下大穰的吉兆。大王出行祭江,一日未畢,便在晚間遇上如此祥瑞,實是彰顯了禹王對我們大越的庇佑。”


    對舌庸的迴複相當滿意,勾踐“不禁”感歎道:“承帝夏脈,魅痟僕禦,州痛永殪。禹破淵門,脊躬婁沙,北置弇臿,奠取汲溉,為舞嶽麓。昶泉去,操喪亡發,鳳來求附。家棄祀離,楚崇率姒,裹盛桴徒,葬稽堂祈祥。”


    “方才我默默哀悼帝禹之逝,感慨於昔年入吳之辱,希冀先祖能夠給予我啟示,重振於越、夏脈、姒姓的王業。也是承元常之德,蒙天靈之佑,雖然此次禹祀還有許多不夠完美的地方,但看在我內心摯誠的份上,竟然真的得到了大吉的征兆!”


    聽著勾踐自認得蒙天佑的話語,邊上的舌庸、眾巫師,均連聲附和,誇讚不已,表示以王上之德,值此禹祭之時,出行有祥瑞相伴,實屬尋常。


    “既然諸位都認可這是難得的吉兆,那我也不作隱瞞,另有別的話題要講。”見到這般場景,越王勾踐也不以為意,神色絲毫未變,忽然轉了一圈,淡淡開口說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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