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地處天昱東南,乃是河道中樞運轉之地,來往經商之人眾多,是商業重鎮,人流通衢,展目望去山林青翠,澗水幽藍,時有鳥鳴啾啾,景致倒還不錯。隻是這些時日有不少人患病,整個江州都彌漫著悲傷、恐懼的色彩。


    “正卿什麽時候能到?”我轉頭詢問身邊的宗正,身為太醫令,他自然不可能不來。


    “若兒!”


    話音未落,我便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嘎然而至,迴首望去,正卿尷尬地站在那裏,他的眼眸裏滿是失而複得的驚喜,然而又有些許驚慌,顯然對於忽然喚出我的閨名有些尷尬,他立刻轉移話題:“慕將軍!”


    宗正看出皇上對我的不同,此刻見我和正卿是故交,便退去兩步,等在一旁。


    我滿眼驚喜,幾步迎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卿,你來了!”


    他輕輕地歎息:“這些日子一直擔驚受怕,得了皇上的旨意,聽說你要過來,我就快馬加鞭趕了過來,因為押運藥材,腳程不會太快,我先一步趕到,大批藥材應該明天晚上就能趕到。”他難掩欣喜,上下打量我:“好在沒有什麽閃失,這段時間不隻是我,蘇大人整日輾轉難寐,消瘦了不少,你不來點音訊,可知道他有多擔心嗎?!”。


    我心頭攸的一痛,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哥哥的擔心,隻是沙場之上,形勢瞬息萬變,我又豈敢多言,平白讓他憂心,沒想到自己自以為是的想法反而更讓哥哥擔心!我歎口氣:“是我糊塗了!”


    “蘇大人知道你來了江州,向皇上遞了奏章,想來江州陪你,皇上怕你憂心,給駁迴了。”他歎口氣,猶豫了半晌,方才繼斷續續地說道:“其實皇上對你真的很好,當日浩宇銘口出狂言,拿你換雲中十三州,群臣嘩然,眾說紛紜,皇上一言駁迴,立刻帶兵禦駕親征,雖然以往他做了許多傷你的事情,可畢竟……”


    我看他一副滔滔不絕的樣子,打斷道:“這些我豈會不知,可是!”我想了想,又覺得沒有必要解釋:“算了!不說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疫情刻不容緩,我們不能等了,先進去吧,你找幾個人把我帶來的東西都分發下去,沒有防護服的堅決不能入內,在外麵安劄營帳,若有不聽調遣私自進進入祠堂的,立刻看管起來,祠堂裏麵的人一個也不準放出來,若有不服從管理的,軍法處置!”我沉聲吩咐道。


    “好!”他輕聲答應。


    我點點頭,將自己準備的防護服穿上。


    “你這是要做什麽?!”看到我往身上套防護服,正卿一驚,立刻翻身下馬,走到我身邊。


    “換衣服啊,還能幹什麽?”我掃了他一眼,卻沒有停下來。


    “太醫署有禦醫在這裏,讓他們進去就行了,萬一你要是遇上什麽好歹……”正卿急道。宗正和江州城守司馬竹也急忙趕了過來,淩灝軒臨走前的警告他記憶猶新,若是我出了什麽事,必然牽扯到他的身家性命,他豈敢讓我魯莽行事。


    “他們若是能看出什麽,就不會這麽多天還束手無策了,你若是不想進去就在這裏待著,我一會就出來!”我哪裏有時間和他耽擱下去。


    “不行,你守在外麵,我進去,你且等一等,等我查明情況,我們再從長計議!”他絲毫不肯讓步,一把抓住我的衣服,急急地說道。


    見正卿這般固執,我隻能停下手上的動作,說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麽,可是我懷疑這裏麵已經不是簡單的疫情,這個時節最是容易出現瘟疫,一旦真的蔓延開來,就不隻是一座江州城這麽簡單了,我已做好防護,絕不會出現什麽意外,隻要確定了病症所在,我便能夠想出對策。”我認真地看他一眼,“現在已經刻不容緩,幾千條人命就在裏麵,你覺得我能安心等在外麵嗎?”


    他終於潰敗下來,轉身拿起一件衣服,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一起進去!”說著便自顧穿上衣服。


    我看了他一眼,沒有反對,吩咐道:“司馬大人一定要記得,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切斷江洲城與外界的聯係,不許人隨意出入。”


    “將軍,城裏有發病的,但也有沒發病的,難道都圈在一起等死?”司馬竹一驚,遲疑地說道。


    我淡淡地開口:“也不能說是等死。城中有活水,糧食也很充足,封城後太醫署會劃出多個病區,百姓一旦出現病症,便會移送進去,統一診治。未發病的人隔離在外,盡量減少外出,小心防護……”


    司馬竹急切地插言問道:“這樣就能不染疫病了?”


    我凝眉看他:“疫病這種事,怎麽都難保萬全,但總比恐慌之下四散奔逃,既得不到救治,又可能引發他處險情更好。沾染了疫病之人,並不是立即就有表征,到底是真的沒事,還是短時沒有發作,再好的醫者也分辨不出……”


    “可是,一旦封城,總也有好些人本來沒事,卻因為封了城被困在裏頭不得逃生吧?”


    這邊的爭論引起了許多人的關注,此刻許多江州官員也顧不得禮數,皆圍到我們身邊點頭應和,即便一直未曾反對之人,表情也有些猶豫不決。


    “非常之時,當有非常之膽。”何正卿冷冽的聲音壓住了一片低語,“封閉四門固然有全城赴難之虞,但放任疫情四散,舉國同危,對於解救城中百姓又有何益?”


    他立於一側,身旁有將士守衛,江州城守司馬竹此時聽他開言方才意識到了什麽,許多人的臉色都有些發黑。


    “何大人!”司馬竹表情僵硬地看看他,又看看我,“這是商談,還是命令?”


    何正卿眸色淩厲地迴視著他,“諸位大人皆是朝廷棟梁,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越是危急之時,越當為百姓表率。”


    此言一出,頓時如同被凍結住一般,隻剩下粗重的唿吸聲起伏不定。司馬竹等人好半天才緩過神來,有幾個人衝了數步上前,似乎還要爭執。


    然而,何正卿沒有給他們反對的機會,他旁移兩步,正好立於群臣之前,聲調堅穩,“封城禁令已下,朝臣如有膽敢攜眷外逃,引發民亂者,當立殺無赦!”


    如血的殘陽餘暉之下,江州四方厚重的城門緩緩閉攏。


    聽到風聲的城內平民背著包裹細軟,扶老攜幼,一撥一撥地擁向城門,現場一片混亂,哭喊之聲四起。


    “聽說柳州當時封城,裏麵的人都死光了!大家逃命啊!”


    “是啊!放我們出去!”


    “開門!開城門!”


    “我沒有得病,快放我出去啊!”


    “求求你們了,我不想死!”


    守城將士密密麻麻地列成人牆擋在主道上,槍尖向前,人流暫時被攔阻在城門內,百姓們不停地鼓噪唿喝,甚至有人試圖用木板棍棒等物強行衝擊。


    ?兩列騎兵從城牆側方衝出,馬蹄踏出揚塵,長鞭脆響,勉強將這撥衝壓擋了迴去。騎兵列方隊將人流隔離,何正卿站在隊伍的最前方,高聲喝道:“都不要吵!諸位請聽我一言!”


    趁著瞬間靜寂,何正卿長身而立,向四方拱手,揚聲道:“各位父老,江州疫災雖是大難,但也不必過於驚慌。”他一指旁側的宗正,“太醫令宗大人在此,下官身為戶部尚書,江州是重城,自有上天護佑,皇上眷顧,朝廷願與諸位一起,共安天命!”


    正卿的戶部尚書身份的確起到了極大的作用,對於百姓而言,有官職如此高的官員與自己共赴生死,自己這條卑微的性命仿佛也得到了護佑,一瞬間,下方湧動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平靜了少許。


    “這邊有我,慕將軍、宗大人,有勞了!”趁著這一刻的平靜,他迴首看向我們,目光堅定。


    “是!”宗正滿臉凝重地說道。


    一切準備就緒,我便走進了染疫的村子,任昱銘帶了幾個士兵抬著東西走在後麵,原本對瘟疫充滿恐懼的士兵因為我們走在前麵,心裏的忐忑也便安定下來。剛剛走進村落,便聽到耳邊不斷的充斥著呻吟聲,街道上空無一人,還沒有發病的村民分散的待在自己的家裏,已經發病的村民被聚在村中心的祠堂裏。


    我沒有遲疑,將跟隨的士兵分出四人,兩人一組挨家挨戶的去送我精心調製的消毒藥水,以殺死空氣中傳播的病毒。帶著餘下的幾人直接走向了祠堂。然而,還沒有走到祠堂,已經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號哭聲,然後幾個村民抬著一個簡單的擔架,擔架上一領粗麻白單垂落,遮住了病死者帶著血汙的扭曲麵容。


    我不忍直視,快走幾步,走進祠堂,祠堂不大,有七八丈見方,近百個病人躺在用木板拚湊的簡易床上。地上也已鋪滿涼席,密密躺著的全是虛弱呻吟的病人。或許是因為門窗緊閉,陽光投射不進來,使整個祠堂看上去陰森恐怖,哭泣聲和呻吟聲混在一起,猶如人間地獄。


    我微微歎息,命任昱銘將門窗打開,又安排另一個士兵將消毒液灑在地上。onclick="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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