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冷月如輝,星子寥落,飄了一日的風雪終於止歇。他躺在我的身邊,第一次,睡下的比我早。我聽著他輕微的鼾聲,心慢慢地平靜下來。他的臉還是那般俊逸,恰如當年的潤雅風儀,豐神俊逸,刹那間,時光輪轉,覆水迴溯,記憶裏寒潭清寂的雙眸和眼前安靜美好的男子重疊在一處。


    我目光灼灼地看他,我好像從沒有這麽認真的看過他,這時候我才發現,其實他和灝千長得並不相像,他的眼睛比灝千的狹長,眼角微微挑起,鼻梁也更加高挺。如果說灝千是溫潤君子,他就更加冷冽一些。


    我看的近乎癡迷,竟沒有發現他唇角微微一勾,一把把我拉在懷裏,我壓在他的胸膛,他的笑聲在胸腔裏激蕩,震在我的耳畔迴響。


    我剛想掙紮起身,卻聽到他柔軟的聲音:“真沒想到你會有認真看我的一天!”


    我的心忽然就開始微微泛出苦澀,是啊!我們之間夾雜了太多的東西,以至於我從未將他放在過眼底。我忽然就不想動了,乖順地躺在他的胸膛,他撫摸著我順滑的頭發,發出長長的饜足的歎息!


    夜,如此安靜,安靜到我們隻能聽到對方的心跳聲。


    “皇上!皇上!”


    門口忽然傳來急切的聲音,已是四更天,曹文煥縱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這時候輕易打擾淩灝軒。我們皆是一愣,第一時間坐直身子,目光交織中,隱現一絲隱匿的清寂。


    “什麽事?”他開口,暗啞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冰冷。


    “京城急報!江州突現疫情,已經發現好幾個村子出現同一症狀,死了兩百多人了!”


    我嚇了一跳,春天本就是傳染病高發期,這個時候出現疫情,萬一波及開來,後果不堪設想。


    我看向淩灝軒,果然他的臉色蒼白難看,他翻身起床,向門口走去,我看他穿的單薄,拿了一件外衣給他披上。他迴頭握住我的手:“你去睡吧,我來處理。”


    我點點頭沒有做聲。迴房換了件衣服,放出了信鴿。兩國之間的情報工作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除非是極端機密,不然兩國之間斥候交相來往,根本就存不住什麽秘密。


    淩灝軒再沒有迴來,這一夜我同樣不能入睡,天將將發白的時候,終於傳來消息,月珩境內也發現了疫情,隻是月珩氣候寒冷,地廣人稀,所以病例較少,沒有形成大規模的傳播。


    我拿了情報,第一時間趕到書房。


    “皇上!停戰吧!”我站在他的麵前:“疫情刻不容緩,若是不加控製,失去早期的防控機製,錯過最佳的時機,傷亡會快速的增長,甚至幾十倍上百倍的增長。到時候即便我們搶迴雲中十三州,我們的代價也不過是形成了更多的空城、鬼城。”


    他深深地看我,轉而微笑:“我正要跟你商量!”他的眸光晦暗難明,看向月珩的方向:“相信浩宇銘也熬不住了!”


    我疑惑地看他。


    他放下手中的筆,起身拉我坐下:“浩宇銘雖是嫡長子,可是他的母後在他幼時早亡,現如今的皇後有三個兒子,特別是長子浩宇翌深受皇上寵愛,由來是自憑母貴,浩宇銘帶兵征戰久攻無果,國內又現疫情,相信浩宇翌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我已經派人通知月珩內部的眼線,他們自會運作,這場天子之怒,浩宇銘是躲不過去了,相信很快他就會退兵了!”


    我微微翹唇:“去找浩宇銘談談吧!我想他會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


    他微微皺眉:“你去?太危險了!”


    我笑著勸他:“他留不住我,更別說他現在也不敢留我!等到初步意見定下來,你再去和他談!”


    他沉思片刻,終於點頭。


    蒼茫天地,此刻已被大雪覆蓋,曠野上的景物反而好看了許多,如一幅天然水墨畫。畫中,玉樹冰潔,雪掛瑩白。


    城樓下,他一身紫貂大裘,麵容俊美,豐神俊逸。我也沒穿戰甲,隻披了一件白色狐裘,一掃殺伐之氣,隻餘鍾靈毓秀,清麗脫俗。


    “決定了?是來換雲中十三州的嗎?”他掃了一眼城樓上緊張關注局勢的淩灝軒,又看了一眼十米開外持劍以待的秦戰和蔡祁岩,勾唇一笑,調侃我。


    我冷冷一笑,不去理睬他的挑釁:“難為太子殿下這般時刻還能惦記著我!不過,真的沒關係嗎?聽說月珩國內的局勢也是刻不容緩!殿下真的可以高枕無憂的在這裏繼續和我們對峙嗎?”


    他的臉色一變,眸光晦暗不明,裏麵仿佛風雲變幻。我淡淡看著他,臉色不帶一絲表情,他終於開口,口氣疏淡冷漠:“這就不勞慕將軍掛心了!”


    “我們不必互相試探,今日我來就是想和太子殿下協商停戰事宜!”我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試圖在他的表情上看出些什麽。


    “哦?”他一愣,沒有想到我的來意“你們天昱這是要示弱了嗎?看來你們國內的疫情已經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境地。”


    我絲毫沒有吃驚他的消息如此精通,冷冷一笑:“無所謂示弱,太子殿下應該明白,即便皇上不在這裏,就我一個人也足以守住幽州城!太子殿下之所以現在還敢跟我這般周旋,也不過是在試探誰的定力更足罷了!那我隻好讓殿下失望了!殿下想玩,我自然可以讓皇上先行迴京,我陪殿下僵持下去,隻是到時候,殿下真的可以自如的收場嗎?而且,等到那般時刻,殿下真的還能全身而退嗎?!”


    他的臉色愈發難看,他冷冷地看著我,半晌不說話!


    “戰事久拖不決本就為人詬病,但就現實而言,你已經不可能在我天昱手中得到一絲半點的好處!還是算了吧!”我淺淺地笑著:“殿下若是願意,我們可以簽下為期半年的停戰協議,到時候或戰或和,我們悉聽尊便!”


    他眉頭微微皺起,許久,忽然開口:“你真的不想跟我迴月珩嗎?我會給你最尊貴的位置!”


    我忽然笑了起來,是啊!那個最尊貴的位子!而我卻避之唯恐不及:“殿下,你想的太多了!這個笑話並不好笑!”


    他眉心緊蹙,寒聲說道:“拿來!”


    我知道他說的是什麽,展顏一笑,看向城樓上的淩灝軒,開心地揮手。


    西北的春天總是來得很晚,幽州城仍舊春寒料峭,此時的京城早已是鳥語花香,風輕雲淡,春意漸起,正是最為舒適的時節。


    和浩宇銘的停戰協議簽的很順利,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別說浩宇銘貴為太子,原本就因為驍勇善戰被封為兵馬大元帥。他若不敵,誰又敢領命前來。何況月珩境內也早已亂作一團了!


    雖在趕路,然而政事繁忙,灝軒不敢有絲毫的怠慢,靜靜地批閱奏章,我看他心神專注,目光不自覺地膠著在他的身上,他垂首的側顏真的相當動人,不經意間我便有些失神,他忽然輕笑一聲,將最新一份折本闔上,抬眸看我,我慌亂地躲閃目光,然而,還不待他捉住我四處躲藏的玉手,轎廂的門扉突然被輕輕叩擊。


    “皇上,這幾日又在城郊的幾個村莊發現了相同的症狀。”打開門簾,太醫令宗正一臉惶恐地跪在地上,麵上的汗珠不停地順著臉頰滾落。


    “什麽!究竟是怎麽迴事?不是已經派去禦醫了嗎?”我們一路快馬加鞭,往京城的方向前進,然而壞消息卻依然源源不斷的到來。


    “是,前幾日剛剛發現的時候已經派過去了,當時症狀並不明顯,所以派過去的禦醫隻是開了幾劑清熱解毒的藥,可是這幾日不但沒好,反而又有另外的村莊發現了這種病情,死者已近三百人,病危者甚眾。幸而太醫去的及時,有關表征變化、診療、傳疫及致死的情況還算詳盡,太醫署據此正在核查舊檔,看看以前是否曾有同種疫病暴發。微臣,微臣不敢遲疑,便立刻來報。”宗正手忙腳亂地擦了下額頭的汗水,說道。


    灝軒微微皺眉,道:“這個時候了不趕緊調集太醫前來診治,還查找什麽舊檔?”


    宗正抬手拭了拭額上冷汗,語調有些艱難地解釋道:“皇上有所不知,診治疫症,常常要到後期病死者甚多時方才能找到最有效的療法,若是有前人經驗可取,自然能保住更多的性命。”


    淩灝軒已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深深地蹙眉,問道:“那依太醫署的判斷,江州的疫情還有沒有可以控製住的可能?”


    宗正麵色說不出的難看,“江州已經是這樣了,情形也不會更壞,下官怕的是……”


    “是什麽?”


    “這場瘟疫自江州起,卻未必能在江州終……”


    淩灝軒的臉色愈發難看,他微微沉吟“吩咐下去,改道江州!”


    “你是不是瘋了?!”我嚇了一跳,一把拉住他:“你是一國之君,貿然進入險地,萬一波及,如何是好!”


    他愣了愣,眉心緊鎖,長久的望著我,卻終難下定決心。


    “我懂些醫術,你把正卿安排給我,有他在足矣!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將疫情控製住,你要相信我!”我把他扯到我麵前,讓他正對著我。


    “醫術精湛和控製瘟疫是兩件事!十年前柳州的那次瘟疫,死了兩萬多人,一時間柳州十室九空。去的醫者活著迴來的不足十之三四,無奈之下,那些患病的人,被活活燒死的遠比病死的要多!”他突然把我抱在懷裏,麵色凝重,眉頭緊鎖,下巴靠在我的頭頂,沉聲說道:“你可知道,你去比我去更讓我難過!”


    我靠在他的懷裏,感受著從他肩膀上傳過來的屢屢溫暖,有些想要流淚的衝動:“不要擔心!我能做到的!你要相信我!”


    他無奈一笑,又攬住了我的肩,好像哄孩子一般:“你哪裏也不要去了,老老實實的待在我的身邊就好,等我把太醫都派去,有他們在,總會有些辦法的。”


    我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睛,霎時間有幾分恍惚。之前的戰場廝殺,讓我萬分疲累,可是,不管再累我還是不能停下來,因為我不想再看到他嘴裏所言的那場大火,也不想看到十室九空,我做不到在那個精致的牢籠裏穿金戴銀、錦衣玉食,我寧可餐風飲露,出生入死!


    他定定地看著我,眉頭緊鎖。


    “為什麽你總是不肯相信我!”我抿緊嘴角,聲音有些發悶。


    路有些不平,馬車稍顯顛簸,他一手環住我,防備著我晃倒,許久,他才長長地歎息:“我為什麽娶了一個如此與眾不同的皇後!”onclick="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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