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正巧,這一天便是中秋了,在宋府臨時當工的夥計們,隻要事先得到了管家的批準,就可以自行歸家過這團圓之夜。


    此時府裏張燈結彩,全部在為今晚的中秋良宵布置擺膳。各院的下人都有福利與賞錢分發,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大早就都笑容洋溢地忙活開了。


    府裏的正堂後有一處遊苑,苑中的十裏方亭是賞月的好地方,於是,賞月家宴就準備在此置辦,在上午時分,宋知熹便照例吩咐管家往娘舅的丞相府上遞出請帖。


    請帖向來不封火漆,宋府與相府之間的函件往來也是由宋管家負責。逢年過節是楊宋兩家走動最頻繁的時候,這幾年來,宋管家也經辦過不少次,隻是這次,他翻開封皮後卻是一臉難色,“姑娘,畢竟是您親舅舅,寫得這般……把咱宋府的姿態放這麽低,確定好嗎?”


    請帖上寫著一行明顯帶有女子氣息的簪花小楷:“略備薄酒,乞勞動玉趾,就寒舍小酌,萬勿推卻。”


    丞相府的人一看便知是出自宋家大小姐的手筆。


    宋知熹抬手拍拍宋管家的胳膊,“欸~宋叔放心罷,寫得越見外越好,舅母心細又心軟,一看便知我的處境了,加上棠表姐攛掇,怎麽著都會拽著我舅來的。”


    “相府的表姑娘生性活躍,姑娘打小就與她玩得甚好,這下府裏人一多可要熱鬧非凡了。”宋管家道。


    “可不是嘛。”宋知熹隻要一想起剛才得來的確切消息便開心得不得了。此番還有自己那個好玩好樂的表姐楊棠作陪,今晚別提會多有趣了。


    閨閣女子不就喜愛這種樂子麽,清閑的時候,她也不例外。


    不過還是謹慎些為好,安安分分當個看客罷了,若是撞破了或是搞砸了,那可就完了。


    “姑娘,老爺喊你去用午膳。”此時,菁娘走了過來,不忘提醒道,“杜家母女已經到了。”


    宋知熹琢磨著點頭應好,看來這場午膳,就是她與蘇娘子母女第一次正式見麵的場合了罷。


    午膳時分,各色的菜肴已經在一片繁忙之中有條不紊地呈上了飯桌。


    宋淵坐在廳堂桌席的上首,極有耐心地摩搓著手裏的古玩核桃,一隊婢女上前擺上用餐前的洗盂,宋淵澆了盂盆裏的水淨手,接過婢女手中的幹帕擦幹了水漬。


    蘇如嫿自然而優雅地坐在桌席的右方,她挺直身子,隱約顯示出自己曾在杜府時的那股當家的氣度,不由自主地引人注意,仔細看卻又謙禮有加,能叫人瞧出,這是個安分守禮並且絲毫不逾矩的客人,讓人對其好感倍增。


    蘇如嫿頷首低眉朝外麵望了幾眼,另一個端著盂盆的丫鬟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柔和地應好,這才淨了手。


    杜念兒猶豫著要不要先去給表舅敬茶,燦爛一笑正要收拾好裙子起身,就聽見外頭傳來耍鬧嬉笑。


    一個身穿橙白色單紗裙的女子邁步進來,身後跟來的一眾丫鬟臉上的笑意未散,她們向堂內兩邊分路排開,守候在了廳堂東西兩麵。


    杜念兒有些訝異,都說宋家大小姐是個驕縱難纏的主兒,她自己也曾見識過,沒想到在府裏,竟能如此得人心,定不能小看了去。


    蘇如嫿笑著不置一詞。


    女孩子見到眾人後愣得腳步一頓,旋即笑綻桃腮,腳步輕快地走了進來,“叫長輩等我,這怎麽好意思,爹爹,給相府的請帖已經呈遞出去,想必今晚舅舅與舅母他們就會到了。”


    相府與舅舅兩個詞眼,引起了諸多人的注意。


    宋淵點點頭,表情自然而又隨和地對她道,“丫頭,這是你蘇表姑母,那位姑娘與你年紀相仿,與你應是表姐妹了,日後可要好好相處。”


    “這位便是表侄女兒了吧,出落得跟天仙兒似的,我瞧著甚是喜歡。”蘇如嫿看向宋淵道,“這通身的氣度與表嫂是愈發像了,可見宋府的風水真是養人的。”


    宋知熹覺得這話裏的味道怎麽聽怎麽怪,說,“杜娘子,怎麽能是風水好呢,分明是我爹對我的教養好,您看是不?”


    宋淵有些當之有愧,清咳兩聲,“中秋佳節,大家聚在一塊兒吃飯,一團和氣是最為應景的啊,知熹?”


    候在一旁的菁娘替姑娘叫屈,這是提醒她們姑娘要待人和氣?老爺啊你可弄錯了,整個家宴由儲玉院統攬,各院聽候分工與差遣,她們這頭為府裏忙得焦頭爛額的,就連姑娘也是因您的吩咐匆匆趕來用膳,哪有這個閑情找茬,至於要找麻煩的,您也應該盯著那邊才對。


    “表姐!”


    宋知熹還未說句好話打圓場,右手突然被攥緊,暖乎乎又嬌嫩的觸感讓她渾身一抖,迴頭就看見杜念兒一臉熱情地問候她。


    這叫就叫了怎麽還牽上手了?


    手被握得汗都起了一層,這般親昵的舉動,讓她不由得想起此女與新太子賀韻二人的耳鬢廝磨,她趕忙拂下那隻燙手的柔荑,笑著迴道,“杜表妹啊,初次見麵真是歡喜!”,熱情半分不減,有過之而無不及。


    表姐都叫上了,那她也隻能撿剩下的稱唿了,不過她向來隨性,況且對她來說,年歲上也沒啥值得糾結的。


    杜念兒聽這話卻是一愣,心裏哂笑:原來是要和她裝作互不相識啊,行!


    然而在下人們看來,卻是宋知熹有些吃癟,再怎麽也是一個十幾歲的姑娘,聽了府裏那些風言風語,作為大小姐,到了話題的正主兒麵前還得這番懂事與忍讓,得虧姑娘心性好。


    菁娘明眼瞧著方才發生的一切,走到宋知熹身邊遞上月餅食單,“姑娘,這是府裏的齋房昨日備下的月餅式樣,掌廚的桂婆叫我來問你一聲。”


    宋知熹接過後瞄了一眼,柔聲道,“我瞧著榮誠樓的月餅種類多,今年必定又進了些新的式樣,你不妨叫她們去那兒瞧瞧,噢,冰皮月餅記得多采買些,我爹向來喜好這個味兒。至於其他常見的式樣,就由府裏親自做吧。”


    宋知熹交代完又迴頭問,“表姑母與表妹可有什麽喜好的口味?”


    一來二去,宋淵對宋知熹十分滿意,他看著桌上母女二人的麵色,問,“丫頭說得對,你倆不必拘謹,有什麽想要的隨意便是。”


    “啊沒事,我們都行的,多謝表侄女一番心意了……”


    “原來整個中秋宴都是表侄女在操勞主管,果真是個秀外慧中的孩子啊,是表姑母不對,方才真是小瞧了你呢。”蘇如嫿嗔怪地看著宋知熹,一眼的寵溺非但不像假的,還讓人覺得十分親近熱絡。


    宋知熹沒打算駁她的麵子,明眼看著,大方地笑了一聲,“算不得的,都是下人在忙活,我也隻不過是過目一番罷了,擔得操勞二字我實在是有愧啊。”


    菁娘出聲道,“老爺您瞧,姑娘都臉紅了呢。”


    這麽一說,在場人全部看向宋知熹,宋知熹本來挺正常,這麽一弄愣是尷尬地紅了臉。


    “還是蘇娘子會說話,姑娘臉皮薄,經不住這般誇的。”


    臉皮薄?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宋淵輕笑一聲,聲音極小,但還是被有心之人聽見,蘇如嫿以為是宋淵看破了自己話裏的心思,這才輕笑於她。


    “嗬嗬是了呢。”宋知熹強裝靦腆,撚著嗓子嬌聲笑著,想象起自己此時的樣子還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也把蘇如嫿看得隻能強顏歡笑,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好不精彩。


    整整一頓午膳,宋知熹默不作聲地低頭吃飯,盯著花石地板上細細的紋路偶爾發呆,其間宋淵幾次給她夾菜,她也像若無其事一般依著他的驕縱,但並不代表她心裏是沒有一點隔閡的。


    她方才一進來就那麽熱絡,是因為完全把與父親的生分壓在了心裏,至於之前結親的緣由,她自然要找個機會好好打聽一番。


    但,憑她爹對她依舊寵溺的態度,她徹底地放下了心來。


    一桌子午膳,也算用得盡善盡美,愉悅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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