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園正房,顧熙言懶懶倚坐在錦榻上,纖纖素手捧起茶盞,小小啜飲了一口杯中的明前龍井。


    杯中茶湯清亮,芽葉舒展,一口入喉,醇香迴甘。


    這明前龍井乃是今春頭采的新茶,茶樹曆經霜雪冒出的第一波嫩芽,滋味最是清香醒神。


    仲春時節,柳絲吐綠,芳菲鬥豔,一片欣欣向榮。與此同時,大地萬物陽氣升發,人體內肝氣日漸旺盛,極易肝氣鬱結,損傷五內。


    顧熙言身邊陪嫁來的丫鬟婆子裏,有兩三個是母親顧林氏從林家帶來的家奴,因受了杏林世家的世代浸染,頗為看重時令養生之道。


    故而,前兩日,王媽媽特意和廚子交代過一聲,叫小廚房裏頗為應景地做了些補虛氣、祛肝火的吃食,以求五內協調,陰陽平衡。


    黃花梨木小方桌上,擺著一例清蒸蟹粉獅子頭,一例燙幹絲,一例蟹黃小籠,一例油燜春筍,一例百合蓮子桃膠羹。


    顧熙言每日早起都有些泛酸吃不下東西,經過這小半年的時日,小廚房也漸漸摸清了主母的習慣,每日呈上來的早膳秉承著“少量多樣”的原則每樣吃食分量都不多,但勝在色香味俱全,足以叫人食指大動,胃口大開。


    那竹編的小蒸籠裏盛放著寥寥三隻蟹黃小籠,靛玉夾了一隻放到顧熙言麵前的粉彩碗碟中,勸道,“小姐,空腹飲茶最是傷胃,不如先吃點東西墊墊。”


    那小籠包隻有嬰兒拳頭大小,皮薄餡兒多,隔著晶瑩剔透的包子皮兒,隱隱能看見裏頭飽滿的蟹膏蟹肉。


    顧熙言點點頭,夾起蟹黃小籠輕咬了一口。


    一口下去,包子的湯汁瞬間在口腔裏四溢開來,滿是蟹膏的鮮美與豐腴。


    顧熙言正吃的開懷,那廂有丫鬟打簾子進來道,“秉主母,侯爺下朝迴府了。”


    顧熙言聞言,不由得一愣。


    以往每日蕭讓上朝,算上花費在路上的時間,大抵要耗時將近兩個時辰才能下朝迴府。今日怎麽剛過了一個時辰就散朝迴來了


    顧熙言正滿心疑惑,那廂男人已經打簾子進來了。


    顧熙言見狀,忙放下筷子起身上前,親自解了男人身上的玄色織錦披風遞與一旁的下人,拉著男人的大手坐到錦榻上,笑道,“侯爺今日散朝的格外早些。”


    蕭讓接過下人遞上來的茶盞,飲了口清茶,“皇上龍體欠安,今日早早便散了朝。”


    原來,近日成安帝的風寒病症日漸加重,太醫院開了四五次藥方,成安帝一連喝了半個月的苦藥依舊不見好轉。


    今日金鑾殿早朝,那翰林掌院學士胡文忠胡大人剛出列準備啟奏,成安帝竟是捂著心口咳嗽的喘不過氣來,無奈隻能中途散朝。


    顧熙言聽了,心中暗想,上一世成安帝便是纏綿病榻,不理朝政,四皇子和太子才會肆無忌憚的大起幹戈。可是,上次除夕宮宴上,顧熙言遠遠望見成安帝,覺得這位真龍天子聲如洪鍾,步伐穩健,看上去身子還硬朗的很。想來,成安帝這次身染風寒應該隻是一場小病小痛,很快便會痊愈。


    蕭讓對成安帝染病一事並不過多贅述,他神色淡淡,掃了眼桌上幾碟像是沒動過一般的吃食,不禁皺了眉,“夫人早膳竟用的這樣少,和那小貓的飯量也差不了多少。這麽下去,身子怎麽強健的起來”


    顧熙言頗為不好意思道“妾身今日起得晚了些,故而早膳也用的晚了些,草草吃了一點便覺得有些腹脹了。”


    今日蕭讓一早上朝去了,沒了男人在枕邊騷擾,顧熙言舒舒坦坦地睡到自然醒,方起身洗漱用膳。


    顧熙言的性子素來慢騰騰的,因今日不用處理內宅事務,日曬三竿的時候才起了床,一邊兒睡眼惺忪地發著呆,一邊兒不緊不慢地用了盞明前龍井,一隻蟹黃小籠足足吃了半晌,一不留神兒便吃到了蕭讓迴來。


    蕭讓抬手揉了揉美人兒的發頂,“夫人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可莫要一味追求身姿纖細而過度節食那般瘦的隻剩下一把骨頭,本候竟不知有什麽好看的。”


    最近盛京城中十分流行纖弱之美。顧熙言生來嬌弱,奈何骨纖肉豐,摸上去總是肉乎乎的。


    從去年出閣到現在,不知不覺之間,顧熙言的身量足足長了半頭之高,如今站在蕭讓身旁,竟是堪堪到了男人肩膀的地方。


    顧熙言笑著點了點頭,紅唇一張一合,“妾身記下了。廚房裏做的佳肴美味至極,妾身才不舍得為了腰肢細上三分而刻意節食呢。”


    “哦”蕭讓看著美人兒飽滿的唇瓣,聲音頓時低啞,“今晨上朝十分匆忙,不知這例蟹黃小籠滋味如何本候這便來嚐嚐”


    男人一邊說著,一邊俯身,想要湊過來輕嚐那粉嫩唇瓣裏的香甜滋味。


    顧熙言見狀,眼疾手快的伸手捂住男人的薄唇,另一隻手推拒在男人的胸前,滿麵紅暈,“侯爺又這般、又這般沒個正形”


    那小手兒嚴嚴實實地捂在男人的兩片薄唇之上,蕭讓望著那如避洪水猛獸一般的美人兒,低聲輕笑一聲,竟是在美人兒掌心輕舔了一下。


    又酥又麻的觸感從掌心傳到四肢百骸,顧熙言被男人猝不及防的舉動驚到了,忙抽迴了小手兒,眼神閃躲,滿麵羞憤,“侯爺不是還要去演武堂儀式議事嗎眼下時辰不早了,侯爺還是快快起身去吧”


    聽著這趕人的話,蕭讓不再惡意作弄美人兒,終是忍不住俯身在她臉頰上用力親了兩下,方噙著笑意大踏步離去了。


    演武堂。


    驃騎將軍鄭益麵有慮色,“自打韓國公迴京,四皇子行事愈發肆無忌憚。如此下去,不久之後隻怕要出現雙龍奪嫡的局麵”


    蕭讓將手中的信函拍在桌上,神色喜怒難辨“那小公爺韓燁有將相之才,四皇子得其效力,自然是高枕無憂了大半。”


    輿圖之前,中郎將蘇檢手執竹筆,在淮南道、江南道上劃了兩個圓圈,“韓國公老公爺賦閑多年,如今整個國公府的家業都握在這位小公爺手中。”


    “韓國公一族盤桓江南、淮南一代。韓燁此人生來便有心疾,意誌堅韌非常。六年之前,老公爺落下腿疾,韓燁因故離京,在兩地曆練整整六年。屬下曾聽聞,韓燁其人手段狠辣,行事素來快刀斬亂麻,初到之時,僅用了短短三個月便將兩地駐軍整治地服服帖帖,兵法部署上更是環環相扣,縝密得當。”


    “不錯,”驃騎將軍鄭益道,“如今韓燁一朝迴京,想必是為四皇子成大事助力,此人深沉莫測,實在是不可小覷。”


    蕭讓盯著牆上的行輿圖,望著那密密麻麻的城池關隘深思了半晌,輕啟薄唇,“東宮太子乃是聖上欽定的儲君之位,太子之外,任他有濟世良才,神人相助,依舊是名不正言不順。”


    屋內眾人聞言,皆是兩兩相望,神色驚異,“侯爺心中可是有了決斷”


    不久前的江南之案,對東宮太子李琮而言,是禍事,亦是福事。


    太子李琮生性仁慈和善,遇事常常優柔寡斷,成安帝曾多次當著群臣的麵兒痛斥過他這一點。可是這次江南一案,卻叫文武百官看到了不一樣的東宮儲君麵對外戚謝王兩家因罪流放,太子李琮卻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決絕果斷,就連成安帝也暗自驚歎於他的原則堅定,底線鮮明。


    俗話說,“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隅,不謀大勢者,不足以謀一時。”


    太子李琮這番為了天下黎民大義滅親,秉公滅私之舉,真真是帝王氣象,不僅叫文武百官對其頗為改觀,更是得了朝中多位元老的賞識。


    蕭讓靠在椅背上,麵色疏朗,“世事湯湯而下,我等為人臣子,唯有順勢而為。若真到了兵戎相見那一日,自當鞍前馬後,維護東宮正統。”


    驃騎將軍鄭益道,“侯爺明鑒那四皇子從小狠辣陰毒,實在不是帝王之相。若四皇子一朝登上禦座,隻怕是天下萬民之災殃,文武百官之禍事”


    中郎將蘇檢放下手中竹筆,“所謂飛鳥盡,良弓藏,曆朝曆代過河拆橋、卸磨殺驢之事都不新鮮太子仁義敦厚,四皇子陰沉狠辣。若真到了針鋒相對那一日,屬下們自然是唯侯爺馬首是瞻,擇東宮明主而從”


    孟春時節,桃花,櫻花,木棉花,紫荊花,杜鵑花,海棠花,山茶花,迎春花百花競相綻放,正是遊玩賞花的好時節。


    二月十五花朝節,乃是百花花神誕辰之日。


    大燕朝素來好雅集,花朝節這天,貴女貴婦們結伴出行,踏春賞花,郊遊雅宴,賦詩唱和,好不熱鬧。


    盛京城中設有花神廟,廟中設有諸花神之神位,乃是祭祀花神的場所。


    以往,每年花朝節的朝拜事宜皆由中宮皇後主持,但今年因江南一案,謝皇後因受母族連累,被成安帝禁足中宮,由尹貴妃暫時掌領後宮大權,故而今日,這花神廟上首主座上端坐著的,乃是永樂宮的主位尹貴妃。


    花神廟中,諸神位之下,尹貴妃、德妃、賢妃手持三炷香,帶領下首一眾下首貴婦、貴女們躬身拜了三拜,才算祭拜過了花神之位。


    眾人禮畢,歸置原位。那司禮太監拖著長長的嗓子道,“百花宴,開”


    宮婢太監們聞聲,捧著盛放著各色席麵的托盤魚貫而入,將佳肴送至殿內眾貴人身前的宴桌之上。


    所謂百花宴,乃是用各色鮮花為原料,佐以其他食材,精心烹製成的各色佳肴。如那道“富貴百合”,便是將百合花的花瓣裹上麵粉下鍋炸至金黃,再加肉絲清炒而成,色澤金黃誘人,入口淡雅爽口。


    顧熙言夾了一片百合送入口中,唇齒咀嚼之間,清幽的百合香氣四溢而出,真真是如吐芬芳。


    左側宴桌旁的定國公夫人夾起一片桃花熏魚送入口中,讚道,“這魚片竟浸著一股子桃花香味兒,果真是鮮美可口”


    這例桃花熏魚乃是取自雲夢澤中的新鮮鱖魚,將魚骨魚刺細細片出,將瑩白的魚肉切成透光的薄片,在魚肉下麵鋪上厚厚一層桃花花瓣,再佐以火腿、筍片,最後加鬆枝小火,炙烤至魚肉變白即可。


    那鱖魚肉細膩鮮嫩,每咬一口,都迴溯著一股子淡淡的桃花清香。


    平陽侯府的廚房也曾做過這道桃花熏魚,如今和這出自宮中禦廚之手的桃花熏魚一比,竟是各有千秋,絲毫不輸給禦膳房的手筆。


    暉如公主端坐在右側,和麵前的一例“洛神霸王別姬”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聽了一旁宮婢的解釋,方才曉得那盤中黑乎乎的一團乃是隻紅燴甲魚、金燦燦一團的乃是清燉母雞。


    柔然國地處塞北,氣候幹旱,遠離海洋河流,飲食習慣也以牛羊穀物為主,故而暉如公主對於水產的魚蝦龜鱉一類的菜色並不怎麽感興趣。


    隻見暉如公主頗為嫌棄的看了眼那盤中的甲魚,銀筷一轉,夾起一塊玫瑰餅送入口中。


    那玫瑰餅層層酥脆,裏頭乃是新鮮玫瑰製成的餡料,咬下滿滿一口玫瑰餡兒,真真是滿足非常。


    不料,暉如公主一隻玫瑰餅還未吃完,那廂心腹丫鬟便附耳過來道,“秉王妃,該咱們王府去和娘娘們請安見禮了。”


    百花之中,花王至尊乃是牡丹。大燕朝的貴女貴婦之中,最為顯貴乃是中宮皇後。


    按照以往花朝節的慣例,祭祀完百花諸神,開了百花宴席,各個功勳之家的女眷便按照從高位到地位,依次出列向上首的皇後請安見禮。


    雖說今日花朝節謝皇後並沒有親臨,可也有尹貴妃、德妃、嫻妃三妃坐鎮,無論如何,這禮數是不能缺的。


    才開宴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便輪到了暉如公主去給三妃見禮請安,想必一會兒就輪到國公侯爵之家了。


    顧熙言見狀,當即擱下手中的銀筷,一雙美目神色冷淡,拿起手邊兒的茶盞,飲了口清嘴的茉莉烏龍茶。


    幾天前,花朝節的帖子從禁廷內宮裏紛紛發往文武百官之家,顧熙言剛知道今年的花朝節是尹貴妃代為主持的時候,真真是裝病不來的心思都有了。


    上次,顧熙言和蕭讓因那“綠染白檀香”的香料鬧了好幾日,全都是拜這位永樂宮的貴妃娘娘所賜。


    縱然男人信誓旦旦的說和那尹貴妃毫無瓜葛,心裏隻有顧熙言一個人,可顧熙言心裏終究是覺得有些膈應畢竟,一想到有別的女人在暗地裏肖想自己的丈夫,真真是如芒刺在背一般。


    可轉念想想尹貴妃前幾次肆無忌憚的挑釁,顧熙言銀牙一咬,果斷接下了這花朝節的請帖。


    如今,她顧熙言才是平陽侯府的當家主母、蕭讓明媒正娶的結發嫡妻,而尹貴妃身為後宮嬪妃,光是“不守婦道,水性楊花”一條便是滅九族的死罪。


    她顧熙言行的正,坐得端,有什麽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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