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一步,郭康感覺自己的任務也算快要完成了。不過,接下了那些冊子之後,史惠貞還是忍不住,又問道:“你們這麽教我,到底是準備讓我去幹什麽啊?”


    “去組織軍隊,幹正事啊?”郭康有些疑惑地迴答道:“怎麽,你還想今後專業研究學術,去君士坦丁大學當教授麽?”


    “……不是。”史惠貞自己都有些無語:“我意思是,去哪組織軍隊,打誰?之前不是說,我一個姑娘家,軍團不會要我的麽?”


    “這也沒辦法。軍團沒法開這個口子。”郭康解釋道:“大家都知道,軍團是個好地方,進了軍團,才算是完整的公民,所以肯定會有其他人也想參加。那麽招募了你,其他女子可不可以招募呢?如果可以,招募與軍功,用什麽標準?和男兵一樣,是不是不公平?和男兵不一樣,是不是更不公平?”


    “還有,如果招募了一批女兵女將,讓她們在軍隊裏做什麽?上前線,恐怕是不可能的。女人的平均戰鬥力不如男人,雖然可以通過挑選來提高平均水平,但男士兵一樣是選練出來的。”


    “而且,戰爭是人和人的博弈,戰場則是人類之間最激烈的競爭場所。在這裏,看的並不是你是否合格,是否已經盡力,而隻是單純看你是否比對方更強。大家拚的,往往就是最後那麽一點差別。因為這一點點的差距,有時候就是生死的區別了。”


    “自己死了不要緊,如果零散分布在隊列中,突然陣亡一個人,還會讓旁邊隊友壓力驟增;如果集結起來安排在整個大陣裏,這個隊伍崩潰,則會影響臨近的陣列。戰場上,十對十變成十對九,如果需要三分鍾,那麽十對九變成十對八,可能半分鍾就夠了。一旦不能及時補上,整個軍陣都會很快出問題。這一點,你自己肯定也清楚。所有戰士,都會希望自己的隊友堅定可靠。如果安排女人進入一線,恐怕基層士兵也不會高興的。”


    “放在輜重隊裏,也不太可行。”他看到史惠貞沒有反駁,就補充道:“一線的情況,你應該比我還熟悉。但是兵部的各種後勤工作,我也算耳濡目染了。”


    “從後方到戰場,道路是越來越少的,處境是越來越不安全的。能調動的人員總量越來越少,但人群卻越來越集中。所以,雖然都是運輸,但在不同地區,運輸的強度卻是不一樣的。越靠近前線,要求就越苛刻,所以,參與運輸的人員,要求也不太一樣。”


    “從各地的市場、公私倉庫,到兵部指定的集結點,這一段路,是各地官府和民間自行組織運輸的。之後,兵部會專門組織人手,把這些物資運到前線的各個兵站、糧倉,並且安排兵力守衛,這些,基本上都是地方戰團和各縣專門征召的民夫負責。而從這些軍事倉庫,到軍團駐紮的位置,就是各個軍團自己的輜重隊負責了。”


    “平時,我們所謂‘男當戰女當運’,運的也基本都是第一段。後麵那幾段,說難聽點,女人就不配參與了。”郭康搖搖頭:“在後方,運輸力量比較分散,對效率的要求不是很高,對總量的要求倒是越多越好。有時候甚至還有足夠的餘裕,去考慮勞動力價格的因素。所以,有時候就會讓女人也去幫忙,進行運輸工作。”


    “但是,越接近前線,運輸就越危險,哪怕所謂民夫,很多時候都是退役的老兵和縣裏的兵卒,也會攜帶武器防身的。而且,運輸隊自己也有消耗,所以,規模不能盲目擴大,效率還得盡可能提高。最後一段能省下一份糧食,第一段或許就能省下十份需求。到這一段,運輸隊就越精幹越好了。如果可能,有正規軍的素質才是最好的呢。”


    “隻不過,我們底子還是不夠厚實,所以很多時候才會退而求其次。同樣的道理,剛開國那會兒,人力緊缺,戰場也大多在靠近自己家鄉的地方,所以婦人運糧乃至上陣助戰,都屢見不鮮。但現在,我們沒有那麽缺人了,戰場也大多在敵人的地盤上。需求有了明顯變化,運輸方式和組織的人員,自然也就得跟著變了。”


    “那我能怎麽辦呢?”史惠貞立刻問道:“這還能去哪?你還說讓我帶兵什麽的……”


    “那就不去現成的正規軍,自己拉人不就行了。”郭康看起來甚至有些驚訝,顯然沒料到她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伱不是已經拉了一夥人麽,沒想到這種路子麽?”


    “他們也是覺得今後有轉正的希望,能在朝廷這邊混出頭,認為我雖然不受家裏歡迎,但終歸是個世家子弟,才跟著我的。”史惠貞迴答:“所以,我也確實沒想過其他路子。”


    “轉正的方式有很多。”郭康順勢建議道:“我們可以推薦你去老吳王那邊幫忙。我估計,那邊也不會等太久了。你看怎麽樣?”


    “啊?去他那邊幹什麽?”史惠貞沒反應過來。


    “阿勒曼尼那邊現在暗流湧動,肯定有人要造反。吳王府眾人現在都在準備,等有人起事,就也跟上。”郭康告訴她:“這方麵的細節,你可以去跟小吳王還有唐姑娘他們討論。人家都準備的很充分了。”


    “這……他們想要在那邊扯起大旗,直接裂土建國麽?有沒有前途啊?”史惠貞看起來有些好奇,但心裏明顯沒底氣:“我得給我手下負責的。”


    “當然有前途,人家早都有數了。”郭康安慰道:“你放心,這個團隊還是很可靠的。他們老朱家、唐姑娘,包括傑士卡隊長,都有豐富的經營民間組織和武裝起事經驗,這方麵算是老手了,不會搞砸的。”


    “啊……”史惠貞確實沒想過這件事,一時不知道怎麽迴答。


    “現在主要的問題,是朝廷這邊,能拿出多大力度介入,還有從什麽地方進行幹涉。”郭康繼續說道:“不過,我和小吳王已經商量好了基本的意向。迴頭他會正式寫個文書,把我們的想法說出來,交給朝廷討論。上下遊說一番,應該就可以解決大部分疑慮了。”


    “都是些什麽疑慮啊?”史惠貞好奇地問:“我們兵力還夠麽?”


    “兵力是一方麵的問題,還有就是政治上的。”郭康迴答:“你看歐洲曆史就知道,一般來說,除非是那種不死不休的仇恨,大家都很少直接出手,讚助或者支持對方領土上的人造反。”


    “因為哪怕這種行為取得了成功,摧毀了敵人,也很可能其他人效仿,讓自己這邊的領民也有學有樣。派出去幫忙的人,也可能學到如何組織底層人、如何造反的經驗,從而成為不穩定因素。對領主來說,不能戰勝敵人,也不一定會有特別大的損失;但如果被民眾推翻,那可就慘了。因此,保險起見,還是盡量規避這種風險比較好。我們這邊雖然情況完全不同,但肯定有人會顧慮這些,所以,得提前說清楚。”


    “我們這邊是什麽情況?為什麽不一樣?”史惠貞一幅完全不懂的樣子。


    “呃,我們跟他們,就不是一種國家。”郭康隻好解釋道:“從最基本的組織理念開始,就是不一樣的。”


    “比如,我們想幹涉誰,其實就沒有這種反噬的風險。因為羅馬和蠻族國家,地位並不平等。蠻族國家並不具備主權,這是隻有羅馬才有權擁有的。在羅馬麵前,蠻族國家的王公貴族,也並不具備超然的身份:他們隻不過是些部落的頭人,一旦羅馬不承認他們的頭領身份,這些人也就和他們的領民毫無差異了。”


    “所以,我們並不是支持叛亂和謀逆——因為暴力對抗合法統治者,才能叫謀反。如果羅馬選擇支持這些反對領主的人,那領主就不再是合法的統治者了。反對這些人,自然也不算謀反,反而是替天父履行道義了。”


    “這樣啊,那還是我們厲害。”史惠貞半懂不懂地說:“不過我們那個什麽權,和他們區別到底在哪?這個有說法麽?”


    “這就是我為什麽讓你學學神學啊。”郭康搖搖頭,迴答:“你知道為什麽會有‘天父、天兄’這個說法麽?”


    “呃,我肯定不知道啊。”史惠貞倒是毫不猶豫地承認了。


    “這名字不是亂叫的,不僅有神學上的說法,也有哲學和政治學上的意義。”郭康說道:“當然,這三門學科,本來就息息相關。現在這個例子,也是如此。”


    “什麽叫‘父’?學校裏的老師,早就給我們講解過。《說文解字》說:父,就是‘矩’的意思。這個字形,則是一隻手裏拿著木杖。意思是,父親是一家之長,要立下規則,統帥全家,以法度教育子女。”


    “按照許慎的理解,矩尺代表秩序和綱紀,木杖則代表力量和權威。所以,父親是代表秩序的人,而那個木棍則是他保證秩序的方式。”他補充了一句:


    “當然,這個說法也不一定準確。比如,還有個流行的說法,是說這個‘父’,實際上是斧頭。這個也一樣可以說得通,因為從遠古時候開始,斧頭就不止是工具和武器,還是武力與軍事權威的象征。所以,父的意思,其實還是掌握武力的權威者。”


    “神學上來說,天父一個最重要的職能,就是軍神。而且,天父也同樣代表世間的秩序,並用自己無上的偉力來維持,就像父這個字的原初含義一樣。”


    “哦哦,是這個意思啊。”史惠貞終於明白了:“不過,這個和政治學有什麽關係麽?”


    “天父代表的是整個世界的秩序,而在人世間,代表秩序的,就是我們羅馬。”郭康告訴他:“當年,是羅馬統一了整個地中海世界,建立了最初的秩序。後來雖然衰敗,但這一千年的經曆,反而更加讓我們看清,除了羅馬之外,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夠承擔起這個職責了。”


    “顯然,這就是天父專門指派給我們的任務。”他理所當然地說:“我們羅馬在人世間,就是要代行天父的權柄,做同樣的事情:建立秩序,並且用武力維護他。”


    “在我們這邊,最高權力的標誌,也是斧頭和木杖。”他舉例道:“明朝的使者問過這個問題,我給他們解釋說,那一捆木杖,短的叫敲,長的叫撲,都是鞭笞罪人的刑具。意思是說,我們大秦國的使命,就是統一整個泰西,鞭打天下,用武力建立和維持秩序。你看,這些斧頭、木杖,不就是剛才說的‘父’這個字麽?從各個方麵來說,我們羅馬,也確實都是個典型的父權國家。”


    “哦哦。意思是,我們就是這一片的爹,是吧。”史惠貞努力理解起來。


    “是的。”郭康點點頭:“天上有天父,人間則有我們。中間那些論述要是太複雜,你就記著這個就行了。”


    “好的。不過,你論述的時候,都是拿漢字說的吧。”史惠貞還專門提醒道:“漢字能證明羅馬這邊的事情麽?”


    “羅馬和中原,本來就頗多相似。”郭康迴答:“而且我們拜上帝教,本來就是個普世宗教,講究的道理,自然也是各地都應當適用的。中原和羅馬人都認同‘父’的含義,都認可秩序與軍事權威,恰恰證明了我們的正確。”


    “再說,很多學者都講過,漢字是‘前巴別塔時代的遺存’,是‘最初且唯一真正的文字’。我們拜上帝教選取的經書,文字有多麽精妙;先賢為我們選取的術語,有多嚴謹,你現在也能體悟出一些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


    到底有沒有懂,暫時還是沒法確定。不過,史惠貞還是連忙迴答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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