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郭康的勸告,小讓娜一言不發,朱文奎卻很有興趣。


    “那你們現在能理解其他文明麽?”他好奇地問:“畢竟你們也待了這麽長時間,兩頭都接觸過,應該有相互‘翻譯’的經驗吧。”


    “我們其實也經常理解不了。”郭康苦笑道:“我們當初上學的時候,既要學塞裏斯史,也要學羅馬史和近代歐洲史。結果大家經常吐槽,這三門課根本不該並列的。近代歐洲史太薄了……”


    “歐洲史?你們自己編的教材吧。”讓娜公主問。


    “對啊,這東西可花了不少功夫。”郭康感慨道:“我叔祖當年主持編這本書,專門留下囑咐,說今後要每隔五年就審核一次,十年就更換一次。一定要記住這隻是個大綱,而且很可能還有不少錯誤。”


    “這是為什麽?”讓娜公主有些奇怪。


    “因為資料太複雜了,而且可信度也值得懷疑。”看過這本書的小讓娜主動解釋道:“很多曆史資料,就是各地教會的記錄,並沒有塞裏斯那種明確的官方史書作為大綱。這是很要命的。”


    “官方史書雖然內容不見得都可信,但它提供了一整個框架,整體上的時間表、事件順序和人物年代,都是可以確定的。就算有一些功績被誇大,有一些事件被貶低,對於整體脈絡的影響也是有限的。”


    “我們這邊麻煩的就是這點。”她搖頭說:“真要論史料本身,其實也不少。畢竟各個教會都得從事統計教籍、核算稅收之類的工作。哪怕是鄉間的修道院,長期以來都積累了大量的記錄。”


    “但最大的問題,是這些記錄沒法串起來。就像隻有一堆珍珠,卻少了那條絲線。”她比喻道:“這種情況下,想編寫通史,就得自己從頭開始尋找資料,再考證它們之間的聯係。這就麻煩太多了。”


    “是這樣。”郭康讚同道:“更困難的是,這些資料還存在於不同地方。比如想寫一個地方的曆史,就隻能去當地搜尋記錄。運氣好的話,當地教士可能已經寫了一些編年史著作,但這些書也都是區域性的,對於其他地方,可能根本不關心。大家的記錄,也不一定能對上。”


    “這確實就像一個個碎片,當地學者整理起來都得花不少功夫,更何況我們這種外人。當地領主和教會,也不見得歡迎我們去查書啊。”


    “由於很多地方去不了,所以我們隻能委托一些學者和商人去打聽——但這種打聽效率很低。就像郡主所說,他們的史料缺乏脈絡,可能過了幾代人之後,就連自己都不知道重要事件在什麽時刻發生、在哪裏被記錄了。”


    “這就好比伱研究隋末戰爭,但你隻知道那段時間,各個教會都說天下大亂,連打了多久、誰在打誰都不清楚。因為各種記錄裏,都充滿了教士們最喜歡的神學比喻和預言,有些人的描述會讓你以為這是撒旦要反攻天堂了。”他舉例道。


    “不過,因為影響很大,一些比較靠譜的教會史學家也關注這場戰爭,記錄下不少細節。你得知有一場著名戰鬥發生在虎牢關,得到天父賜福的李將軍獲得了勝利。但教會史一般也就寫這麽多,剩下的,你就得自己去找了。”


    “如果李將軍的家族還在,那你運氣不錯,大概還能從他們家的記錄裏找到相關的個人傳記,獲取更詳細的信息。要是已經找不到了,那就更加麻煩了。虎牢關所在的教區可能也有一些其他視角的記錄,如果教會史作者靠譜到準確記錄了它的所在,當地教區修道院又恰好沒有被戰亂摧毀,那就可以再去那邊一趟,把記錄補齊了。”


    “到此為止,也隻是找到了這一個人。敵對方的竇領主和王爵爺到底是什麽人——或者到底是人,還是某種奇怪的邪惡生物,都得繼續考證。”


    “別笑,這種咒罵,在描寫和異教徒的戰爭中非常常見。”他聳聳肩,對小讓娜說:“考慮到中原的爭霸也是關係祭祀權的法統之爭,它在歐洲的對應,可能比這種程度更誇張。而且鑒於歐洲記錄者習慣性的誇張手法,我們還得親自考證敵人的規模——反正不可能所有敵人,都有五百萬之多的。”


    “我說的這些都是最基礎的。真正操作的時候,甚至光一個重名問題,就能讓修史者崩潰了。如我之前所說,他們沒有一個明晰的時間表。京兆的李約翰二世、萬年的李約翰三世、京兆的李約翰二世的兒子李約翰三世……會混在一起。那種有名的大貴族還好些,能用外號和世係順序區分。如果是那種不特別出名的人,可能就完全分不清誰是誰了。”


    “這樣啊……”讓娜公主也沒法否認,隻能點點頭。


    “當時,我們是選取了一些事件,組成了一部簡單的曆史書,盡量把各國的主要大事,比如法蘭克的建立和瓦解之類,都寫進去,讓學生們對那裏有一些初步了解。”郭康迴答說。


    “隻是,我們當時也沒能整理太多,隻能委托別人慢慢收集,之後漸漸去補。但就算這樣,至今這部分內容還是比其他那倆薄了很多。”


    “還曆史呢。”朱文奎吐槽道:“這東西有學的必要麽?不就是……”


    他本來想嘲諷蠻族的,結果馬王妃瞪了他一眼。朱文奎愣了愣,又看了看讓娜母女,欲言又止。


    “還是有必要的。尤其是我們北方的敵對各國。了解他們要更為困難,但還是需要更加努力去研究。”郭康說:“了解了敵人,才能更有效率地戰勝他們啊。”


    “剛才不是說,這些人不好理解麽?”小讓娜問:“那學這些有用麽?”


    “不需要理解,隻要知道他們的大概行為邏輯就行。”郭康告訴她:“像我們現在,就總結出了作戰時的三條基本規則。”


    “那是什麽?”小讓娜好奇道。


    “可戰可和,則戰;可誅可赦,則誅;可襲可伐,則襲。”郭康說道:“這也是叔祖當年總結出來的。”


    “雖然我自己其實也經常理解不了他們的思維方式,但這些針對敵人行為,總結出來的經驗,明顯就很好用,號稱叫‘郭氏三原則’。我們一直到現在都還用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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