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人?


    秦禮都不知她何時安插,又安插在哪裏。


    沈棠看出他有些好奇,主動道:“此人你應該有些印象,當年高國之戰前夕,有一對爺孫從西南逃難而來,借道高國來了境內。爺孫中的孫女還說我有‘天子之氣’。”


    說起這個細節,秦禮就有印象了。


    “臣確實聽其他人提及過。”


    他印象深刻,除了因為少女天生一雙白瞳這樣的特征,還有就是她眼光毒辣,一語道出核心——主上就是身懷天子氣的真命天子!


    “是她?臣曾聽說這對爺孫曾在王都橋壩擺攤,給人看相算命,似乎還挺準。”她還能算婦人肚子裏的孩子性別,說男是男,說女是女。禮部不少官吏都光顧過她小攤。


    有一次朝會,秦禮被祈善氣得夠嗆。


    剛下朝,他就想找對方看看。


    看什麽呢?


    自然是看祈元良這廝還剩幾年壽元!


    自己掰著手指、撕著黃曆,等著祈善去閻王殿,往後餘生都有盼頭。隻可惜他去的時候,橋壩攤位空的。再無人見過這對爺孫。


    有人猜測是她泄露太多天機,早夭了。


    秦禮自然不信。


    沒曾想,又從主上口中聽到此人去向。


    “他們爺孫本就是西南人士,出身盧國,因為永生教到處傳教擴張,他們才活不下去投奔他鄉。我給她一個機會,讓她幫我一個忙。”這些事,沈棠也沒什麽好隱瞞的,“永生教前教主魏城在咱們這邊,魏城不幫咱們衝鋒陷陣,我就跟他要了別的東西。”


    例如,能證明身份的信物。


    沈棠將信物交給白瞳女,讓她假托繼承魏城衣缽身份,順利混入永生教。永生教離開了魏城叔侄的管理,各地信徒成了無頭蒼蠅,隻能聽命於各地世家出身的“教徒”。


    眼下正是一灘渾水,適合摸魚。


    “永生教的信徒群體,龐大到令人眼紅,幾乎沒有哪個勢力不想獨吞。魏城也沒有明確指定繼承人,教內高層誰也不服誰。她手握信物又無實力,可不就是最佳傀儡?”


    傀儡,最不會引起懷疑。


    “羅元仍是永生教的元老,而西南諸國發動此次戰爭,為了籌措足夠兵馬,往永生教頭上割了好幾刀。也就是說西南諸國軍中不缺永生教的信徒,傳遞羅元行蹤不難。”


    秦禮對此是心悅誠服。


    “草蛇灰線,伏脈千裏!臣不如也。”


    主上太過省心,臣子也很有壓力。


    沈棠被他這番讚美逗笑,自詡臉皮超厚的她罕見地生出幾分羞赧:“公肅何時也會這些甜言蜜語哄人開心?什麽不如?術業有專攻。公肅的本事,我自認為拍馬難及。”


    這麽多大臣,沈棠最愁秦禮告假。


    她偷懶曠工幾天,王庭在百官打理下依舊運轉良好,但秦禮要是曠工幾天,康國的天都要塌了啊,全國上下多少人指望太史局吃飯?天氣預報、農業氣象,全指望他了。


    秦禮被說得不好意思。


    “那位女君可還有其他計劃?”


    “什麽其他計劃?”


    “打蛇打七寸!吾等可借此機會,裏應外合,引發暴動。即便不能成事,也能讓西南諸國喝一壺!內憂外患,所謂盟軍不足為懼。”


    秦禮的提議讓沈棠心動。


    她何嚐不想呢?


    “理論上可行,但操作上有難度。”


    搞事情也需要過硬的專業素養,那對爺孫隻是來康國謀生路的普通庶民。她冒風險當永生教“傀儡”,幫助沈棠傳遞情報,自然不是因為為愛發電,人家也是有所圖謀。


    她有圖謀,沈棠給得起,這才一拍即合。


    臨時給對方上難度,小心將人嚇跑。


    秦禮道:“可以派人去輔助她。”


    思來想去還是不想錯失這麽好的機會。


    “公肅有推薦的人選?”


    雲達那個老登留給沈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所以沈棠這次是揣上家底,把能拉出來的人都拉出來,下決心啃下西南這塊硬骨頭。棋子皆已到位,很難再勻出可堪重任的。


    秦禮不假思索:“有一個!”


    聞言,沈棠不做懷疑。


    直接將此事交給秦禮全權處理,這是對秦禮百分百信任的標識,但擱另一人眼中,秦禮這是沒事找事兒。他一度想破了素養,指著秦禮鼻子開罵:“……秦公肅,老夫是不是該謝謝你,潑天功勞也想著兄弟跟你共享?你笑什麽笑,以為老夫是在誇你嗎?”


    秦禮掌心裹住對方手背,將其豎起的手指收了迴去,鄭重道:“此事非君不可。”


    二人對視良久,誰也不讓。


    被薅羊毛的倒黴文士終於忍無可忍道:“秦少師,她究竟給你灌了多少迷魂湯?”


    秦禮輕笑:“你是不知主上的好。”


    倒黴文士賭氣坐下,幾碗清茶也不解火。


    秦禮彎下腰身,親自給他斟滿茶盞,最後雙手遞上。他這番姿態將文士嚇得差點兒原地跳起來,起身擺手:“秦公肅,你放下!我哪裏擔得起你這般?若是讓趙大義他們知曉,還不打上門找我算賬?我有手,自己來!”


    還未遞過去的茶盞在半空掉了個兒。


    秦禮姿態優雅啜飲,優遊不迫。


    文士看得瞪大眼,剛下去的火氣又上來了,跺腳道:“秦公肅,你這兩年性情愈發刁鑽促狹了!誰教你這麽做的?氣煞人也!”


    秦禮輕笑品茗,等待一個結果。


    文士無奈選擇了妥協。


    “秦公子,老夫是奈何你不得……”


    他當年為了跟秦禮報恩,答應留在吳賢長子身邊輔佐,激化吳賢子嗣之間的矛盾,也讓他們父子離心。時過境遷,他仍記得那個不算太聰明但還算赤城的吳氏長公子。


    但凡不是吳賢之子,或許都能善終。


    最終收網之時,對方還放了自己一條命。


    因著這份內疚情緒,他本想餘生都當白身庶人,時機夠了,也許還會開一間私塾教教學生。不管如何,他不想入仕效忠沈棠。架不住趙奉幾個輪流上門勸說,天天拿秦禮忙得腳打後腦勺,亟需一個幫手分擔一下壓力。


    一副他不答應秦禮能累死的架勢。


    他自然是不信,奈何心太軟,信了鬼話。


    現在更是悔青腸子。


    秦禮真是生怕他死不了啊。


    他心氣不順,不服氣:“這事兒交給崔善孝不是更有把握?誰還能比得過他啊?”


    秦禮道:“善孝脫不開身。”


    文士不欲拔尖,哪怕被趙奉幾個說動,勉強入仕上崗,也隻肯盡到分內之事,多餘的事情避之不及。禮部又是清閑衙門,文士很難在沈棠這邊有存在感。秦禮等人也了解相識多年的老夥計脾性,後者沒有主動心思,他們也不會貿然舉薦,以免兩頭不落好。


    “成,此事就交給我了。”


    文士隻能苦笑著接下這樁差事。


    秦禮也知此行風險有多大。


    “祝君此行,文運長遠!”


    文士道:“聽說秋籟江旁的酒水不錯,一壇十金,堪比靈酒。有機會,你做東!”


    自己絕對能喝窮秦公肅!


    秋籟江靠近西南大陸南邊,若在此地飲酒,距離康國拿下西南全境也不遠了。秦禮聽出弦外之音,應下:“莫說十金,百金也值!”


    “好,我記下了!”


    事不宜遲,他當天動身上路。


    西南諸國盟軍首戰失利,打著屠龍局的名義,險些被惡龍反殺,鬧了個沒臉,傳到民間惹了笑話。各國盟軍哪裏丟得起這個人?一個個肚子窩火,準備一次性找迴場子。


    自然,沒什麽比一舉攻破康國邊境更能證明實力、提振士氣!為了瞞過還未暴露的內鬼,羅元還隨著第三路兵馬行軍兩日,第三日深夜時分,偷偷帶著精銳轉道另一路。


    快馬加鞭,趕上公羊永業這一路。


    羅元旗幟仍留原路。


    公羊永業哂笑:“花裏胡哨!”


    歸根結底還是西南諸國怕了康國。


    要是不害怕,他與羅元兩路兵馬齊頭並進,同時進攻康國邊關,兩路兵馬配合著施壓,要不了多久也能讓對方焦頭爛額,顧頭不顧腚。諸國盟軍選擇最激進冒險的打法,暗地裏將第三路兵馬精銳抽走,隻剩一堆沒什麽經驗的新募士兵,空有人數沒有戰力。


    碰上敵人主力就是送人頭了。


    或者說,這批兵馬在屠龍局盟軍這邊就是用來蠱惑敵人放鬆警惕的犧牲品!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啊,也是夠狠心。羅元冷硬道:“成大事這不拘小節,自古以來如此。”


    公羊永業不置可否。


    被拋棄的人不會知道自己已經被拋棄。


    第三路兵馬依軍令前行,日夜兼程。


    為了能成功突襲,不被敵方斥候提前察覺,這一路兵馬還選擇抄近道。這條近道能將路程縮短一半,且位置隱蔽,不易留下行軍痕跡。這條路唯一的缺點就是太險峻了。


    普通人一個不慎會墜入山崖,粉身碎骨。


    若有武者輔助,安全係數能高不少。


    重巒疊嶂,千岩萬壑。


    連綿起伏,高低重迭。


    這片地區還是康國跟西南鄰國的緩衝地區,人煙罕至,得以保留一派好風光。滿眼濃鬱青翠,不時有鷹隼振翅破空。山澗旁,精壯漢子袒胸露腹,手握一杆“登山杖”。


    仔細再看,這哪裏是什麽“登山杖”?


    分明是一把半人多高的雙頭骨朵錘!


    兩端端柄都是南瓜頭。


    漢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輕微喘息,隨後遞出手中“登山杖”,讓站在一塊巨石上不敢過來的少女拉著。除了這二人,同行還有幾十個氣勢不凡的彪悍漢子。一個個肌肉能將衣衫撐滿,雙目精光四溢,不知是哪個大人物的部曲精銳!他們陸續邁過山澗。


    “在這裏歇歇腳,吃點午膳吧。”


    拿著“登山杖”的漢子出聲提議。


    眾人將獵物扒皮抽骨,洗洗幹淨,架上火堆。嫌棄火烤太慢,他們中有人還上了武氣,不多時肉香四溢。隨便撒上一點兒調料,那滋味真叫人拇指大動,胃口大開。漢子將肉質最嫩最香的一塊割給少女。一邊享用難得美味,一邊仰首欣賞大自然鬼斧神工。


    有個同行青年壞興致。


    “聽說這片群山還是百多年前一場大戰形成的……”怎麽能算是自然的鬼斧神工?


    分明都是人工雕琢痕跡。


    青年故意掃興,漢子也沒生氣。


    吃飽喝足,繼續爬山踏青。


    路上,漢子還順手摟了一窩狡猾兔子。


    他們中間有好手,但必須壓著速度遷就隊伍中的普通人,兩個多時辰過去,摸著早已荒廢百年的破損棧道上了曲折半山腰。照他們這個速度,這晚上隻能在山上過夜了。


    走走停停,啃兩口幹糧。


    漢子盯著衣領內的兔子饞嘴,嘴裏嘀咕:“晚上下不了山,烤了讓你全家團聚。”


    少女輕咬下唇:“阿父不是說送女兒?”


    黑白顏色對半開的兔子可不多見。


    漢子訕笑:“為父隻是說笑。”


    這時,前方開路的部曲折返迴來,告訴漢子一個不太妙的消息。他剛剛發現一夥數量可疑、行蹤鬼祟的人。看情況,像是誰的斥候。


    他為什麽敢這麽確定呢?


    因為他退休轉行之前就是斥候精銳!


    這才先對方一步,發現了他們的蹤跡。


    漢子掏耳朵:“什麽斥候?誰的斥候?”


    他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此地距離康國邊境才多遠?


    誰吃了熊心豹子膽跑來試探挑釁?


    前任斥候道:“屬下隱約聽說,西南諸國聚兵要討伐沈國主?難不成摸到這兒?”


    漢子摩挲著骨朵錘的錘頭。


    一雙濃眉緊擰:“……啥時候的消息?”


    “似有兩月了。”


    “爾等為何不說?”


    “不是家長不讓提的麽?”


    主上的原話還是一切康國相關的內外軍政都別傳他耳朵,他聽著心煩。作為沈棠的手下敗將,他知道夾緊尾巴做人的道理。隻是沈幼梨欺人太甚,什麽棠州、棣州、沈州和吳州……這四塊地方連起來不就是沈吳棠棣情深?


    民間高唿這是美談。


    漢子隻覺得老血都要吐出來了。


    最可恨的是隨著這群什麽都磕的庶民到處嚷嚷,民間興起妖風,不知從哪兒翻出早就絕版的畫冊,猖獗盜印。畫本內容讓他眼前一黑又一黑,恨不得打爆書社老板的頭!


    (灬°w°灬)


    什麽雙倍掉落都是騙人的!


    騙!人!的!


    大!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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