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隻是尋常相克,問題也不大。


    以水克火為例,一滴水再怎麽努力也可不滅一堆篝火,二者體量差距太大,相克產生的破壞力完全能忽略不計。共叔武忌憚檀渟,檀渟讓羅元吃癟,都有關鍵前提條件!


    這種相克發生在丹府內部!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丹府武膽是武膽武者一身修為的源泉,是最機密的位置,也是精密核心所在,這裏出一點兒岔子便能讓丹府運轉紊亂。高手之間對決,一個小小失誤都能導致性命不保!


    共叔武感慨:“真是人不可貌相。”


    隻看檀渟相貌,怎麽也想不到此人殺傷性這麽大,更想不到此人手段如此恐怖。共叔武作為不生不死的特殊存在,若身體內部出現了生氣,哪怕隻是很小一簇火苗,也不啻於靈魂架在火上灼烤,那種痛苦光想象都畏懼。


    公西仇不當一迴事。


    他情況更特殊,檀渟克製不了他。


    嘴上自然就沒太客氣:“我當以為是什麽驚天動地的本事,這也值得遮遮掩掩?”


    實在是小氣!


    還用什麽家傳言靈當借口,不肯外傳,擱在公西仇看來有些可笑。這些言靈也不是檀渟祖上自創的,拿了山海聖地的東西稱作家傳,多少有些不要臉。公西仇甚是不喜。


    共叔武也不知道公西仇突然發啥瘋,作為武膽武者怎麽突然對文士言靈產生好奇,但他知道公西仇貿然行事會闖禍:“家傳言靈很正常,不限製言靈流通範圍,什麽普通人都能成為文心文士,豈不動搖世家大族傳承?”


    公西仇道:“西北大陸就不多見。”


    共叔武無語:“西北地區當然不多見,諸國國主不是發瘋就是好戰,碰上鄭喬這種瘋子中的瘋子,更是逃命都來不及。世家大族早就被軍閥武力打穿不知多少迴,每次顛沛流離都要丟下不少族中珍藏。一來二去,這些珍藏就隨著戰亂,逐漸遺落民間……”


    遺落民間就相當於養在籠子裏的金絲雀飛入天穹,雖要經曆風吹雨打,生死難料,但也獲得寶貴自由,存活下來的幸運兒繁衍生息,多年之後,子子孫孫,無窮無盡也。


    大大小小的家族如雨後春筍冒出來。


    最後,連褚曜祈善這種出身也有機會踏上修煉之路——褚曜由小小褚氏栽培,祈善靠著民間私塾和祈氏接濟,二人也走到了如今位置。這種勵誌故事在其他地區見不到。


    不是他們沒天才,而是天才沒伯樂。


    沈棠帳下文武重臣,其中出身最好的幾人,例如康時、寧燕、謝器、賀信兄弟,擱在西北地區這幾人能算世家子弟,擱在其他地方?嗬嗬,隻能算是沒啥根腳的暴發戶。


    檀渟祖籍在中部大陸。


    人家的家傳,那可能真的是家傳。


    共叔武勸說公西仇:“莫要為難人家。”


    “我能是強盜麽?”公西仇聽不得他這些話,這話說得好像自己多無理取鬧一樣。


    共叔武不吭聲了。


    以他對公西仇臭脾氣的了解,對方還真幹得出強取豪奪之事。從當年到如今,公西仇仗著實力高強,幹了多少為所欲為、我行我素的事兒?心裏這麽想,嘴上不能明說。


    公西仇要是破防了,倒黴的還是自己。


    “盜匪如何能與公西將軍相提並論?”


    公西仇起身撣去衣擺上的落塵:“不管什麽家傳言靈,山海聖地都有。待下次聖地開啟,我親自去一趟,統統都打包帶出來!”


    共叔武詫異:“你沒去過山海聖地?”


    公西仇:“那地方有什麽好去?”


    武膽武者也能入山海聖地,隻是他們修煉更依賴自身苦修,那些花裏胡哨的言靈夠用就行。山海聖地對武者的誘惑,遠沒有對文心文士來得大。公西仇自然沒興趣進入。


    共叔武:“……”


    公西仇腳步一頓,改道去找大哥。


    族內蠱術不比什麽家傳言靈差!


    林風學蠱術更有前途!


    即墨秋正在抽空調配解藥,提前做準備,保證軍中被傳染的武卒一出現不適能第一時間吃下解毒,省得到時候手忙腳亂。弟弟不懂他的苦衷,跟屁股蟲一樣跟著他打轉。


    大有不答應也要答應的架勢。


    即墨秋麵無表情,修長有力的左手手指將解毒蟾蜍禁錮在砧板上,沉穩靈巧的右手拿著一把刀子,精準捅入蟾蜍腹部將指甲大小的囊取出。囊中裹著剛才吸出來的毒素。


    他隨手將蟾蜍丟入一旁的藥盆。


    肥碩蟾蜍呱呱翻了身,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仿佛身體被掏空,半晌才肯動一下腿。即墨秋將刀子往砧板上一甩,筆直戳進半截,仔細擦拭手指:“你想如何?”


    “蠱術不是能培育類似能力的蠱蟲?”


    “能是能的,但她學不了。”這涉及公西一族蠱術最機密環節,不是即墨秋不教,而是需要輔助神力,林風沒有神力就學不了。強行煉製,還可能被蠱蟲反噬,這是能要人命的重大事故。不相信公西仇不知道這一點。


    公西仇自然知道。


    所以,他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若能兼修神力,不就行了?”


    即墨秋:“……”


    他先是看著弟弟良久,隨後用手背感受對方額頭溫度,體溫正常:“你也沒發燒,怎麽開始說胡話?神力也不是說修就能修……”


    大祭司選拔標準就是殿下喜好。


    公西仇一句驚醒夢中人。


    “若論喜好,她還不得殿下喜歡?”


    要是把林風送去祭壇驗一下,神靈對她的好感度在族內曆史也能排得上號,不存在選不上的可能。除此之外,林風能成為瑪瑪之外第一個能修煉的女性文士,本身也能說明問題了。綜合以上兩點推測,林風可能性很大。


    即墨秋:“神力源於信仰。”


    公西仇道:“她也忠心。”


    在沒有更適合的新一代出來之前,林風跟大祭司候選人的適配性真的太高了。公西仇又道:“看看阿鬥的相貌,我便知道阿來跟荀永安以後的孩子長什麽樣。相貌上沒有天然優勢,天賦上也隨他們挨千刀拖後腿的爹……”


    公西一族青黃不接,真讓人頭疼。


    “合適是合適,但她是世俗之人。”


    一心一意侍奉神靈,就不能沾染太多世俗功名利祿,此舉不是斷了人家的前程嗎?


    公西仇懵了一下:“族裏還有這規定?”


    他怎麽不知道?


    即墨秋反問:“你猜為兄為何不入仕?這麽多年隻在醫署當客卿?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有了神的庇護,還在世俗位高權重,隻會有一個結果——濫用神眷,為禍世間。”


    人的貪欲,本就是無窮無盡的。


    公西仇覺得大哥這個判斷有失公允:“林小瑪瑪可是瑪瑪最看重的新一代,未來百官執牛耳者,怎麽可能連這點兒都把持不住?”


    即墨秋甩他一隻黏糊糊大蟾蜍。


    嚴肅道:“別試探人性。”


    此舉隻會將好好的苗子毀了。


    公西仇嫌棄地將解毒蟾蜍拍開,不再違抗兄長。良久,又聽到即墨秋道:“不過,你的話也有幾分道理。不能同時擁有權勢地位和大祭司的身份,但可以錯開時間……”


    前半生為官做宰,後半生侍奉神殿。


    正好替他省了找繼承人的痛苦。


    公西仇:“……這可以?”


    即墨秋撿起三條蛤蟆腿,祝禱問神。


    答案其實沒什麽懸念。


    即墨秋將用完的蛤蟆腿燒掉,藥盆內的解毒蟾蜍不滿,衝他噴毒液,似乎不爽即墨秋用他呱子呱孫幹這事。即墨秋一個斜眼瞥去,解毒蟾蜍嚇得往下栽,藏進藥汁裏頭。


    嚇唬了蟾蜍,即墨秋想起來一事。


    “舊族地有不少言靈孤本,不少都是外界沒有的,迴頭找個時間帶出來,裏麵或許有林女君需要的東西。”未來的大祭司,那就是半個自己人,有什麽好東西都能分享。


    公西仇大喜:“大哥,你是我好大哥。”


    有求必應,長兄如父!


    說起來比即墨璨那貨靠譜得多。


    即墨秋沒好氣將湊上來的大臉推開,再不讓,他就將解毒蟾蜍直接塞公西仇嘴裏!


    公西一族就剩小貓三兩隻。


    資源不緊著小貓,能緊著誰?


    兄弟倆都是甩手掌櫃,即墨秋眼中除了殿下沒有其他,公西仇除了幹仗也不喜歡其他活動,尤其對又臭又長的會議和公務深惡痛絕。晌午過後的會議,公西仇翹班沒去。


    開完會,告訴他打哪個就行。


    也有人將公西仇行蹤偷偷告訴沈棠。


    得知公西仇沒用武力找檀渟,扭頭跑去折磨他大哥,沈棠擺手表示自己知道了,順便還敲打看似閑談,實則告密的臣子。讓對方多將心思放在對敵上麵,公西仇是同僚!


    秦禮開會一向都是提前來的。


    進來就看到主上皺眉,再想到剛才碰見的人,腦中稍微一轉也猜到幾分。偌大一個王庭,不是每個官員都能公正無私,絕大部分人都是俗人,有私心。不允許私心存在,那才是違反人性的。但,若是允許私心存在,勢必有明爭暗鬥,耳報神就應運而生了。


    “又來跟主上發牢騷了?”


    沈棠道:“哎,怨氣挺重的。”


    除了會蛐蛐打小報告,分內之事也都盡心盡職。公西仇那一支兵馬的輜重糧草還是對方再三清點的,期間查漏補缺了兩處。不過,他針對公西仇也是真,公西仇也知道。


    知道,但不在意。


    秦禮道:“畢竟是殺父之仇。”


    沈棠:“……”


    當主公的到處調節,也是不易。


    這也怪康國朝臣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仔細捋一捋,拐彎抹角都能扯上幾分幹係。


    不是有仇,就是有怨。


    殺父殺兄殺弟,甚至還有滅全家的。


    祈善跟那堆仇家的恩恩怨怨都黯然不少。


    要是仔細理一理,公西仇的仇人比祈善多多了。其他不提,公西仇在孝城之戰就攢了不知多少仇家,人命債都是一條打底。之後,公西仇當雇傭兵幫軍閥打架,也有不少武將死在他的手裏。跟這些武將有七拐八拐關係的人,不少入仕康國,規模不在少數。


    沈棠看了都捏一把汗。


    公西仇知道,公西仇不在意。


    【反正他們也打不過我。】


    有實力就是這麽任性。


    至於這些人挑撥離間搞功高震主,利用沈棠借刀殺人?公西仇就更不在意了,什麽功名利祿能比自己性命還重要啊?要真是有哪一天,他痛痛快快卸甲歸田,逍遙山林。


    其他武將無法急流勇退,因為他們背後都有無數指望他們的兄弟和家庭,想退也退不了,但公西仇全家上下就大哥、妹妹、妹婿和甥女。光棍一條,等同於沒有房貸車貸的社畜打工人,跟老板鬧翻臉就直接將老板炒了。


    委曲求全?


    公西仇的字典就沒這四個字。


    秦禮道:“也是尋常。”


    什麽殺父殺兄殺弟滅全家,公西仇的仇家再多也多不過主上,主上一路殺來,弄死的人才叫多。要是各家都掏出族譜捋一捋,七拐八拐都跟主上有仇。這事,習慣就好。


    沈棠:“……”


    她故作喉嚨有痰,咳嗽清嗓。


    會議後半程,大致擬定西南諸國盟軍幾路兵力的進攻路線,估測他們的兵力,由此做好針對性的布局:“其他都還好,唯一拿不定的就是羅元跟公羊永業二人的位置。”


    不派人攔著他們,後果不堪設想。


    十九等關內侯,擱在哪個戰場都是王炸。


    二人會在一路主力,還是兵分兩路?


    會出現在哪一路?


    針對這些問題,又是漫長議論。他們還要針對不同情況做出針對性調整,同時還要留下後手,以應對不測。最終也沒有十足把握。


    眾人隻能指望主上拿主意。


    賭一把?


    但沈棠不是賭徒。


    她在等一個準確的消息。


    所幸,消息並未讓她等太久。


    天色漸暗,一隻蝙蝠穿梭山林而來。


    秦禮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用蝙蝠傳遞信息,見主上眉心舒展,便知道消息不算差。


    沈棠道:“戚國這邊也是狡詐,明麵上讓羅元跟公羊永業各率一路兵馬,與盟軍其他兵力合力進攻,背地裏又讓羅元半道脫離,跟公羊永業會合,準備著閃擊咱們呢。”


    兩名十九等關內侯同時出手,大手筆。


    幾乎沒有哪個關隘能攔下。


    秦禮不放心:“但這消息?”


    沈棠放走那隻蝙蝠。


    “放心,自己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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