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轉過身來,朝他招了招手,裴文宣捧著卷宗,低頭側耳,就聽李蓉附言了幾句。


    裴文宣震驚抬頭,隻道:“當真?”


    李蓉壓低了聲:“千真萬確,當年這個案子是蘇容卿查的,這件事畢竟不是什麽好事,所以他隻報給了我,但這事兒是三方確認過。”


    “那藺飛白知道嗎?”


    裴文宣皺起眉頭,李蓉搖頭:“他到死前才知道。”


    “謝蘭清呢?”


    “至少現在不知道。”


    裴文宣不說話了,他想了許久,緩聲道:“若當真如殿下所說,那謝蘭清這一次,的確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所以你別擔心了,”李蓉抬手拍了拍裴文宣的肩膀,“想想刑部尚書沒了,換誰比較好?”


    說著,李蓉湊到裴文宣邊上去,小聲道:“芍藥花我賠不起你,賠你個刑部尚書吧?”


    “那這芍藥可太值錢了。”裴文宣笑起來,他捧著卷宗走到桌邊,思索著道,“可以我的資曆,殿下想把我推上去不容易吧?”


    “你家裏選個人唄。”李蓉跟著他到了桌邊,靠在桌子邊緣,用小扇輕敲著肩膀,溫和道,“錢從你二叔手裏搶迴了一部分,權,他也該還了吧?”


    裴文宣動作頓了頓,片刻後,他緩緩抬起頭來,看著李蓉暗示性的眼神,他輕輕一笑:“看來殿下是瞧不上微臣現下手裏這點東西了。”


    “唉,我可沒這麽說。”李蓉抬手指了裴文宣,趕緊道,“別給我潑汙水。”


    “我不是給殿下潑汙水,我是表忠心。”裴文宣說著,雙手撐在桌上,湊到李蓉麵前去,“殿下放心,我是殿下的,裴家,也是殿下的。”


    “裴大公子不做虧本買賣,”李蓉說著,坐到桌上,雙手交疊著放到身前,笑眯眯道,“裴大公子重禮相許,是要本宮還什麽呢?”


    “殿下猜一猜?”


    “榮華富貴?”李蓉挑眉,故意往偏的地方猜,裴文宣知道她使壞,繼續道:“還有呢?”


    “高官厚祿?”


    “不和方才一樣嗎?看來殿下沒有其他東西能給微臣了呀。”


    李蓉坐在桌上,比站著的裴文宣稍稍高著一點點,她笑意盈盈看著裴文宣,就覺得眼前的人目光仿佛是有了實質,他目光和李蓉交錯在一起,兩人麵上都是與平日無異的笑容,卻有種無聲的對抗蔓延開來。


    這種對抗像是交織的藤蔓,一麵廝殺一麵蔓延交纏,互相把對方裹緊,絞殺。


    誰都不肯讓一步,可正是這種不讓步的激烈感,讓李蓉有種難言的感覺升騰上來。


    她心跳快了幾分,手心也有了汗,裴文宣這個人,在這種時候,尤為讓人充滿了某種不可言說的欲望。


    是引誘,可這引誘之間,又帶了幾分調笑,似乎就等著李蓉低頭。


    她若是接了這人的勾引,她便輸了。


    男女之情,最動情不是在於直接往床上被子一蓋翻雲覆雨,而是這種欲說又休欲迎還拒,兩相吸引時又不能往前的時刻。


    她不能輸,故而她不能碰這個人。


    可她明明知道這朵開得正好的嬌花已經探出了牆來,在風中迎風招展,搖曳生姿,又心生攀花之意。


    她唯一能做的,也隻是和這個人一樣,讓這個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主動來尋她。


    李蓉便也壓低了身往前,靠近了裴文宣,放軟聲音,慣來高冷的聲音裏多了幾分嬌媚:“那裴大人到底想要什麽呀?”


    裴文宣得了這話,覺得整個人酥了半邊骨頭,他倒吸了一口涼氣,直起身來:“不與殿下說了,我去找我堂叔,你讓人將卷宗送迴公主府,我夜裏來看。”


    說著,裴文宣便匆匆提步出去,他走得雖然平穩,但瞧著背影,卻有了幾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李蓉坐在桌上,悠然從桌上端了茶,笑著看著裴文宣走遠的背影。


    上官雅領著人抱著卷宗從外麵走來,進來就看見李蓉端茶坐在桌上,麵上表情十分愉悅,像一隻酒足飯飽的大貓,懶洋洋舔著爪子。


    上官雅愣了愣,下意識便道:“你們玩得挺開啊?”


    李蓉動作頓了頓,隨後她冷眼挑眉看了過來:“你平時都在看些什麽東西?”


    “殿下既然知道,看來是同道中人。”


    上官雅認真拱手:“幸會幸會。”


    “還沒出閣一整天的胡說八道,”李蓉拽了手邊一本書就砸了過去,上官雅笑嘻嘻往旁邊一躲,聽李蓉叱道,“看誰娶你。”


    “這個不勞殿下操心了,”上官雅笑著到了李蓉身邊,讓人將之前審核出來的口供全都給李蓉放在桌上,靠在李蓉邊上桌沿上道:“我同我爹說了,我要在上官家養老,當個老姑婆。”


    “老姑婆?”李蓉笑起來,“你爹也願意?”


    “這自然是說笑的,”上官雅正經起來,“我爹自然容不得我在上官家養老,但是若我真的成了上官家的主事人,”上官雅抬眼看向李蓉,“就由不得他了。”


    “不過最近兩年他還需要我,”上官雅靠著桌子,緩聲道,“我暫時還能拖幾年。”


    “你就這麽怕成親?”


    李蓉有些好奇,她記得上一世的上官雅,其實是個端正無比的世家女,一切都按著規矩辦事,冷漠,克製,律己,也律人。


    哪怕在上官家被李川砍得七七八八的時候,她都挑不出半點錯處,甚至還於李川對世家如此厭惡之時,都維護著自己的皇後之位。


    她注視著上官雅,上官雅想了想,隻道:“殿下如果有得選,在不認識駙馬之前,會選擇成婚嗎?”


    李蓉一時被上官雅問住,上官雅緩聲道:“成婚有什麽好?我不成婚,我就是上官家的大小姐,誰都欺負不得我。是我爹的掌上明珠,我想讀書讀書,想做事兒做事兒,還能在殿下這裏討個一官半職,手裏攥點小錢,賭場有個消遣。”


    “成婚之後呢?”


    上官雅神色平靜:“嫁給普通人家,上有姑婆,旁有丈夫,時時刻刻都是規矩,做錯事就是丟了上官家的顏麵,丈夫好一些或許還能相敬如賓,丈夫若是喜歡尋花問柳,再有甚者再對我動個手,我能怎麽辦?”


    “縱有千般能耐,”上官雅歎了口氣,苦笑,“嫁了人,便也就不是人了。不說其他,到時候若我丈夫說一句不讓我迴娘家,上官家我就管不住。不讓我來殿下這裏辦事,我做這麽多事兒也就保不住。”


    “你可不是會這麽聽話的人吧?”


    李蓉挑眉,上官雅微微一笑:“那當然,我要真遇到這麽一個丈夫,我在外麵找個野男人懷個孩子毒死他,然後用這個孩子的名義做上當家主母,多好?”


    李蓉心裏涼了一下,她小心翼翼道:“要你嫁進皇宮呢?”


    “嫁進宮裏,”上官雅神色平靜,“那我嫁的就不是一個男人,而是一個皇位。我也不僅僅是上官雅,而是上官氏的榮辱。”


    李蓉還想開口詢話,可是話到嘴邊,她突然覺得失去了意思。上一世的事,問得再多再透,又做什麽?


    徒傷感情。


    李蓉沉默不言,上官雅笑起來:“殿下,您怎麽突然問這些?”


    “就是想多了解一下你。”李蓉從桌子上下來,抬手搭在上官雅肩膀上,“咱們好姐妹,多談談心嘛。”


    說著,李蓉就引著上官雅坐下,撐了下巴翻著卷宗道:“你把具體情況給我說一遍吧。”


    李蓉和上官雅商量著明日朝堂上如何應對謝蘭清的事時,裴文宣則乘著馬車,一路行到裴府。


    他先去看了溫氏,然後便去拜見了裴玄清,裴玄清身體不好,早早便辭了官,在家頤養天年,平日裏兒孫事務繁忙,到很少有人來見他。


    裴文宣見到裴玄清時,裴玄清正讓人煮著茶,自己下著棋,裴文宣上前來,恭敬道:“祖父。”


    “我聽聞你如今是大紅人,想必很忙,”裴玄清平和道,“怎麽今日來見我這老頭子,可是有事要幫忙?”


    “許久不見,今日得了空,”裴文宣跪坐到裴玄清對麵去,笑道,“便來見見家裏人。”


    裴玄清聽得這話,抬頭看了裴文宣一眼。


    裴文宣和他父親長得極像,裴玄清目光在裴文宣臉上停留了片刻,低笑道:“你像你父親,性格也像。”


    說著,裴玄清抬手指了旁邊的棋子道:“我一個人下棋煩悶,你同我一起吧。”


    裴文宣恭敬應聲,同裴玄清下了會兒棋。過程中絕口不提正事,反倒是裴玄清問了幾句裴文宣和李蓉的婚事。


    這樣愜意的氣氛讓裴玄清放鬆下來,他笑著道:“你也二十有一了,是時候要個孩子。平日別總忙於公事,冷落了公主,早些抱個娃娃迴來,我有個重孫,也高興。”


    “這也不是能急得來的。”裴文宣笑著應和,“如今殿下事務繁忙,孩子也不是時候。”


    裴玄清聽裴文宣的口吻不是很想接孩子這個問題,他也沒有繼續多說,兩人安安穩穩下了一局棋,裴文宣看了看天色,平和道:“時辰也不早了,祖父,孫兒先告退了。”


    裴玄清點了點頭,裴文宣站起身來,朝著裴玄清行過禮,便打算退下。裴玄清見裴文宣往外走去,皺起眉頭:“你當真無事?”


    “祖父,”裴文宣歎了口氣,“我過來,不過是因為我是裴家人罷了,終歸是一家人。”


    說著,裴文宣行了禮,裴玄清靜靜看著裴文宣,裴文宣便退了下去。


    旁邊侍從上前來,給裴玄清倒了茶,恭敬道:“大公子帶了您最喜歡的茶葉過來,這麽多公子裏,就他知道這個,大公子對老爺還是孝順。”


    裴玄清沉默著,他轉眼看了茶湯,好久後,輕輕應了一聲“嗯”。


    裴文宣去裴玄清這裏走了一趟,想了想,便折迴督查司去。


    裴文宣到了督查司時,李蓉還沒忙完,她和上官雅確認了殺手的口供和從陳家銀錢往來流水賬目,之後便開始確認上官雅主持的上官家自查的事情。


    李蓉心裏的想法,是想在李明動手之前,先把上官家裏清理幹淨,免得李川像上一世一樣,被上官家一堆破事所牽連。


    李川是個再穩妥不過的太子,以太子的身份而言,他身上幾乎挑不出任何錯處,廢立太子是大事,隻要李川不犯錯,李明要動他,就很難。


    把上官家清理幹淨,也就是提前解決李川的後顧之憂。


    裴文宣到了督查司,聽到李蓉還在忙,他也沒有多言,自己讓人端了茶來,坐在前堂,拿了一本閑書,就翻看起來。


    看了沒有一會兒,就見外麵一個侍衛急急走了進來,裴文宣抬眼看過去,就聽侍衛急道:“殿下,不好了殿下。”


    李蓉在內間裏聽到這話,和上官雅對視了一眼,隨後便直起身來,走了出去,侍衛見李蓉出來,跪在地上,急道:“殿下,謝蘭清進宮告了禦狀,陛下現在急宣殿下入宮。”


    “這麽急著來送死的嗎?”


    李蓉笑出聲來,侍衛不敢應話,裴文宣站起身來,走到李蓉身後,低聲道:“我隨殿下入宮。”


    “殿下,”上官雅皺起眉頭,“謝蘭清怕是來者不善。”


    “你莫擔心,”李蓉笑了笑,“本宮這就去送他上路。”


    說著,李蓉便轉了身,廣袖一甩,背在身後,領著人就往前,高興道:“走。”


    李蓉領著人出了督查司,直接趕往了宮中,等到了禦書房,李蓉就見謝蘭清捂著肚子,虛弱著身子躺在椅子上。


    李蓉笑著進屋來,恭敬道:“兒臣見過父皇。”


    裴文宣也跟著李蓉叩首:“微臣見過陛下。”


    房間裏站著許多人,蘇閔之、上官旭、蘇容卿等人都在,謝蘭清的椅子放在一邊,他腳邊跪著滿身是傷的藺飛白。


    李明看著李蓉,似乎有些疲倦,抬手讓李蓉站起來後,直接道:“平樂,謝大人說你指使這個殺手來殺他,你可認罪。”


    李蓉聽到這話,似笑非笑看向藺飛白:“我指使這位公子殺謝大人?”


    說著,李蓉走到藺飛白邊上,單膝扣地蹲下,雙手搭在立著的一隻腿的膝蓋上,笑道:“我想請教一下這位公子,我是如何識得你,如何指使你的呢?”


    “草民乃一名江湖殺手,半月前,殿下讓人找到草民,要草民殺一個人。當時殿下用麵紗蒙麵,草民雖然不能看到殿下,但記住了殿下的聲音。”


    “那你耳力挺好的。”李蓉點點頭,“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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