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官員一個個出聲,不是參要徹查李蓉是否刑訊逼供陳廣的,就是要求軍餉案重審的。


    李明麵上有幾分不耐煩,但也耐著性子聽著,李蓉老僧坐定,神色泰然,等這些人都參完之後,李明終於開了口:“諸位愛卿所言,都有些道理。平樂是否刑訊逼供一事,的確該查,就讓禦史台的人去負責吧。”


    說著,李明抬眼看向禦史大夫上官敏之:“上官禦史,這事兒你安排吧。”


    上官敏之恭敬應下,謝蘭清冷淡開口:“陛下,上官大人乃殿下舅舅,理當避嫌,此案不如交給刑部來查。”


    “表舅公,”謝蘭清剛說完,李蓉就開了口,謝蘭清皺起眉頭,就聽李蓉笑道,“按著宗親關係,您也算我表舅公啊。這朝堂之上,大家都是親戚吧?您和親戚談避嫌,這朝堂上的事兒還做不做了?”


    “可是……”


    “平樂說得有理。”李明直接截斷謝蘭清,不耐煩道,“就這麽定下了,禦史台查平樂是否刑訊逼供,而平樂手裏的秦氏案和軍餉案,拖了這麽久了,也不必再審,死一個人審一遍,豈不是笑話?有證據再重審,沒證據就擇日宣判。”


    “可殿下若是涉及刑訊逼供……”


    另一位大臣急急開口,李明直接道:“所以把案子移交給其他人審。”


    聽到這話,許多臣子瞬間鬆了口氣,而後就看李明抬手指了裴文宣:“裴文宣,你本就是禦史,這個案子一開始也是你幫著的,交給你吧。”


    “陛下!”幾個臣子著急出聲,“駙馬和公主乃夫妻,交給他審,和公主審有什麽區別?”


    “那就交給公主審?”裴文宣直接迴話,說話的臣子立刻道,“那自是不行的。”


    “不能交給公主審,也就是公主審和下官審確有區別,那移案給下官,有什麽問題?”


    裴文宣一番話把人問懵了,片刻後,大臣才反應過來,趕緊道:“你肯定會偏袒他們。”


    “為何呢?”


    “你和公主夫妻!”


    “陳大人,您之前在某青樓裏一擲千金,您夫人帶著人殺上青樓,您和您夫人當街對峙,您與貴夫人不是夫妻嗎?為何一個想打一個不想呢?”


    “你你……”那位被點名的大臣臉一時漲得通紅,又羞又怒,裴文宣趁著他語塞之時,轉過身來,恭敬跪下行禮:“微臣遵旨。”


    便算是把此事定了下來。


    這件事明顯是李明昨日已經和高層的大臣商議好,這幾個小螞蚱被裴文宣懟迴去,也沒有其他人說話。裴文宣領旨之後起身,便迴到了自己位置上,此事就算過了。


    等早朝完畢後,裴文宣和李蓉一起走出大殿,裴文宣久不言語,李蓉見他不說話,好奇道:“你在想什麽?”


    裴文宣將手背到身後,轉頭瞧她:“刺殺的事兒,就這麽算了?”


    “自然不會這麽算了的。”


    李蓉笑眯眯道:“你等著瞧就是了。”


    說著,李蓉拍了拍裴文宣的肩:“這兩個案子的案宗多得很,裴大人不如直接去督查司?”


    “這是自然。”


    裴文宣說著,朝著李蓉行禮:“殿下請。”


    李蓉提步下了台階,裴文宣跟在他身後,兩人一起出了宮,上馬車後,李蓉便將案子細節同裴文宣大概說了一下。


    裴文宣點著頭,隨後想起來:“話說這中間蘇容華沒攔著你們?”


    “攔是稍稍攔了一下,”李蓉笑起來,“但他心裏有數,關鍵的事兒他也是不會攔的。”


    “他心中有數?”裴文宣挑眉,“你對他倒是信任得很。”


    “蘇家人不會亂來,哪怕他是蘇容華。”


    李蓉說得平淡,裴文宣麵上表情一如既往,他垂下眉眼,給自己倒茶,平和道:“其實我一直不明白,殿下為何對蘇家有如此信心?世家之弊端,殿下還看不出來嗎?”


    李蓉不言,她張合著小扇,好久後,她緩聲道:“凡事有利有弊,世家是有弊端,可你別忘了,大夏的盛世,就起源於這些世家。邊疆貪墨者是世家子弟,可廝殺於疆場也是世家子弟。朝中鑽營的是世家,可修《大夏律》,心懷儒道自律為君子的,也是世家。”


    “那你怎知,蘇家是那個弊,還是利?”


    裴文宣聲音冷然,李蓉想了很久,她看著車外簾子忽起忽落,神色有些悠遠。


    “你知道我和蘇容卿第一次見麵是什麽時候嗎?”


    裴文宣沒想到她會提起這個,他有些奇怪抬頭,聽李蓉平和道:“那時候我很小,他也很小,父皇想要北伐,他就和他祖父跪在宮門外。我那時候連字都寫不好,可他已經在朝堂上,跟著他父親跪在禦書房門口了。”


    “然後我去問他,為什麽要跪著,他說因為陛下北伐,他要勸阻。”


    “於是我又問了,北伐是打壞人,為什麽要勸阻。他一本正經同我說,君王的功績,是要百姓的血來書寫的。那年是南方大旱第三年,比起北伐外敵,他更希望百姓吃飽肚子。”


    “我問他怕不怕,父皇會打他板子,還會殺人。他看著我說,蘇家之人,為百姓生,為社稷死。”


    說著,李蓉笑了,她轉過頭來,看著裴文宣,神色難得溫柔:“裴文宣,其實這種百年名門裏,都有著比普通人更高的原則,更高的道德標準,他們中間有壞的人,可壞的並不是他們,而是人心。蘇林在軍餉案中有牽扯,但也隻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環,而蘇家人保他,也不是為了徇私,而是一種世家內部的規則。”


    “我不出手找蘇林麻煩,蘇家也會自己出手,隻是,不能由外人動手罷了。這樣一個家族,縱然有些齷齪之人,但我也心存尊敬。他們有他們的底線,我不越過去,便無妨。”


    裴文宣靜靜聽著,說話間,兩人便到了督查司,李蓉領著裴文宣進去,剛到門口,就聽見蘇容華有些激動的聲音:“你說他是自己逃的?你到不如和我說你被他美色所惑把他放了我更相信!”


    “你不信就算咯,”上官雅悠然的聲音響起來,“我也沒求著你信啊。”


    裴文宣和李蓉對視一眼,李蓉領著裴文宣走進去,上官雅聽到李蓉進來,她忙恭敬起身,行禮道:“殿下。”


    “殿下。”


    蘇容華臉色極為難看,李蓉笑著看向上官雅:“又吵?這次吵什麽?”


    “稟告殿下,昨夜上官大人私放重犯藺飛白,還請殿下即刻下令,全城搜捕,捉拿藺飛白!”


    蘇容華明顯怒極,根本不給上官雅說話的機會,徑直開口。李蓉麵色不變,轉頭看向上官雅:“你私放重犯?”


    “冤枉啊,”上官雅拉扯出一副淒慘的語調,“昨夜我就隻是比較忙,沒迴府,藺飛白昨夜打傷了人跑了,這也能怪我?”


    “是誰給他解開的鐵鏈?”蘇容華立刻迴頭,“昨夜怎麽就全換成你的人?你糊弄鬼啊!”


    “誰覺得被糊弄誰是鬼啊。”


    上官雅攤攤手,滿臉無辜道:“我怎麽會知道是誰給他開的鐵鏈呢?什麽叫都是我的人?大家都是督查司的人,都是殿下的人,還分你我?”


    蘇容華看著上官雅耍無賴,他氣不打一出來,抿緊了唇,忍了半天,終於道:“你們這是要惹禍的!”


    裴文宣和李蓉淡淡掃了一眼蘇容華,他明顯是知道些什麽,顯得格外焦急。


    李蓉麵上不顯,隻道:“人都跑了,再追究是誰的責任也沒意義,發出告示去,全城緝拿吧。”


    “殿下,告示不夠,”蘇容華見李蓉同意他,趕緊道,“還需全城搜查。”


    “蘇大人若是覺得需要,就自己帶人去吧。”


    李蓉頗有些無奈:“督查司最近比較忙,怕有不了多少人。”


    這話倒也不假,蘇容華一時無法確定李蓉到底是說真的,還是搪塞他。


    他憋了半天,終於隻能道:“微臣這就去查。”


    “蘇大人辛苦。”


    李蓉抬手,做出一個“請”的模樣。


    蘇容華恭敬行禮,便急急走了出去。等他出去之後,上官雅上前來,小聲道:“晨時放出去的,您放心。”


    李蓉應了一聲,轉身看向裴文宣:“走吧,我帶你去看卷宗。”


    說著,李蓉吩咐上官雅道:“去把最近兩個案子的卷宗都拿過來,人也準備好裴大人提審。”


    上官雅行禮應下,便退了下去。李蓉帶著裴文宣往卷宗室走去,裴文宣雙手攏在袖中,冷淡道:“藺飛白是你故意放出去的?”


    “對。”


    “他是七星堂副堂主,又和謝蘭清千絲萬縷,你還放他出去,是圖謀什麽?”


    “明天你就知道了。”


    李蓉轉著扇子,十分自信,裴文宣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道:“蘇容華知道什麽。”


    “他知道的,我大概也知道。”


    李蓉說著,轉頭道:“你等看好戲就是。”


    裴文宣不說話了,他低垂眼眸,似在思索,兩人剛走到卷宗室,外麵便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片刻後,上官雅的身影就露了出來,她徑直走到李蓉麵前,緊皺著眉頭道:“殿下,謝蘭清出事了。”


    裴文宣豁然迴頭,李蓉神色從容:“嗯?活著還是死了?”


    “活著。”上官雅簡潔道,“藺飛白當街刺殺未遂,如今已經被生擒了。”


    “真可惜。”李蓉“嘖”了一聲,裴文宣皺起眉頭,想說什麽,一時又不好說,憋了半天,終於隻能道:“太胡鬧了!”


    第88章 誣告


    李蓉聽著裴文宣的話, 笑意盈盈瞧過去:“裴大人急什麽?”


    上官雅見李蓉這不急不慢的樣子, 還是沉不住氣, 哪怕猜著李蓉或許是早有準備,還是忍不住勸阻道:“殿下, 要早做準備了。謝家如今生擒了藺飛白,他怕是會把殿下招供出來。”


    “是你讓他去刺殺謝蘭清的?”


    裴文宣震驚迴頭, 李蓉沒有搭理裴文宣,手裏轉著扇子, 吩咐上官雅道:“去把他們之前刺殺我的證據都準備好, 之前藺飛白的口供還在?”


    “還在。”上官雅皺著眉頭,“可如今能指向謝蘭清的證據裏隻有藺飛白的口供, 蝴蝶峽刺殺一事所有殺手都是陳家收買, 從銀錢的流向到對接的人都是陳家的人,藺飛白若是翻供,怕……”


    “怕什麽怕?”李蓉笑了, “有什麽證據準備什麽證據,你隻管把陳家按死,其他你不需要管了。”


    上官雅得了這話,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應下聲來, 退了下去。


    上官雅剛走,裴文宣便直接開口:“你是怎麽打算的?”


    “嗯?”李蓉轉頭看向裴文宣,就見裴文宣皺著眉頭道,“你怎麽會讓藺飛白去刺殺謝蘭清?謝蘭清乃刑部尚書, 有這麽好刺殺的嗎?如今藺飛白被生擒,他將你招出來,你身上又一堆的事,我怕陛下想保都保不住你!”


    裴文宣說完,又覺得自己話說重了,李蓉不應該是這麽蠢的人。


    他左思右想,分析著道:“七星堂的老巢建在謝家族人居住之地,與謝家關係千絲萬縷,你要殺謝蘭清,因為這是他派出來的人?”


    李蓉沒說話,她在房間裏找著所有要交給裴文宣的卷宗,裴文宣跟在她身後,繼續道:“七星堂出了名的嘴嚴實,他們就算是死都不可能把雇主招出來,你怎麽讓藺飛白招了謝蘭清還留下口供的?”


    說著,不等李蓉迴話,裴文宣立刻道:“你用知道他們據點所在威脅他了?但不應該,藺飛白應該知道望族在當地的權勢,你就算馬上出兵,他們在謝家幫助下也能及時全身而退,藺飛白不是傻子,他不可能受到這種威脅,可他還是把謝蘭清招了出來……”


    “他把我當傻子,”李蓉笑著迴身,將一卷案宗交到裴文宣手上,“同謝蘭清一起,算計著我呢。”


    “刺殺一事有諸多可能性,”李蓉說著,繼續從牆上抽著卷宗,放到裴文宣手裏,裴文宣捧著卷宗,跟著李蓉,聽她道,“以謝蘭清這種老狐狸的想法,不可能不做失敗後的備用方案。藺飛白這麽容易招了,也就是早有準備,按著謝蘭清的想法,藺飛白招了,我大概率會去追究他的責任,可我找不到除了藺飛白口供之外的其他任何證據,那麽我當庭告他,藺飛白臨時翻供,說被我嚴刑拷打,加上陳廣刑訊逼供一事,誣告和刑訊逼供這兩大頂帽子,就在我腦袋上扣定了。”


    “你既然知道,那你放他出去刺殺謝蘭清是什麽意思?送菜嗎?”


    “所以啊,那我就兩個選擇,信他的話,就中他們的全套。不采納藺飛白的話,我就套不到謝蘭清這頭老狼。所以他們要給我下套,我就將計就計,不僅往下跳,還跳得更深一些。我讓藺飛白去刺殺謝蘭清,明日謝蘭清必然就要在朝堂上告我,他把自己從暗處暴露出來,我才有機會咬死他。”


    裴文宣聽李蓉算得清楚,心下稍稍安,他捧著卷宗,恭敬道:“那殿下的獠牙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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