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打量了她片刻,見她神色如常,便笑起來:“我聽說你今日劫了法場。”


    “今日監斬官提前斬首,”荀川抿唇,“我才……”


    “幹得好。”李蓉抬手拍上她的肩,打斷了她的自責,笑道,“就缺你這樣敢和世家對著幹有氣魄的人。”


    “殿下……”荀川有幾分不安,李蓉收了手,安撫道,“我說真的,你別擔心,我對你不說反話。”


    她知道她聽不懂。


    荀川安心了幾分,李蓉同她一起進去,小聲道:“家裏人如何?”


    “都很好。”荀川輕聲道,“聽到駙馬今日殿上為秦氏澄清冤屈,秦氏上下都十分感激公主和駙馬。”


    兩人說著,便走進大堂,見到李蓉,秦朗激動上前來,便要跪下:“殿下……”


    “秦大人,”李蓉趕忙伸手扶住他,“您身上有傷,先好好休息。”


    “殿下,秦家一家上下為殿下所救,殿下對秦氏恩同再造,老朽……”秦朗說著,聲音哽咽,李蓉看了荀川一眼,荀川上前來,扶著秦朗坐下,用刻意變化過的沙啞聲道,“秦大人坐下說吧。”


    秦朗點著頭,坐到了位置上,李蓉也坐到他身邊去,同他聊了一會兒。


    大難不死的秦家人都很激動,紛紛上前要跪拜李蓉,隻有秦臨一直靜靜站在一邊,等到最後,他看出李蓉有幾分疲憊,便上前道:“殿下,如今秦家人都已安好,殿下若是累了,可先另作安排,等改日微臣再帶家中老小,特意謝過殿下。”


    李蓉本也隻是來看看秦家人的情況,確認無事後,便同順著秦臨的話下了台階,起身道:“那你們好好休息,本宮先行離開。”


    秦臨應了一聲,親自送著李蓉離開。


    路上秦臨一言不發,李蓉頗有幾分奇怪,不由得笑起來:“我以為這麽大的事兒,秦大人至少會給本宮道一聲謝。”


    “感謝二字,從來都沒有什麽意義。”秦臨停下步子,李蓉轉頭瞧他,不由得挑起眉頭,秦臨神色平靜,“微臣能還給殿下的,隻有西北的權力。”


    李蓉沒說話,她靜靜注視著秦臨,秦臨抬眼看向李蓉:“這才是殿下最想要的,不是麽?”


    “秦將軍對自己的能力,倒很有信心。”


    “不是我對自己有信心,是殿下對我有信心。否則當初便不會逼著太子三顧茅廬,來九幽山請在下了。”


    秦臨說著,看了看天色,抬手道:“殿下請吧,後續應當還有許多事,殿下不要耽擱了。”


    說完,秦臨便行了個禮,轉身離開。


    李蓉在原地站了片刻,輕笑了一聲,轉身出了門。


    照看完秦家人,下午李蓉便徑直去找了上官雅,上官雅和荀川將她們這些時日的口供都交給了她,又將近來她們做的事都說了一遍,李蓉掌握所有消息後,同上官雅商量了一下接下來的事:“你父親應當很快就會想著來找我,但軍餉案我肯定是要查到底的,你要想辦法說服他,讓他借著這個機會整頓上官家。他要出麵整頓,肯定不方便,到時候你就可以主動請纓,讓上官家內部自查。”


    “這樣一來,我在上官家,便成了說話的人。”上官雅笑起來,“我甚至可以和父親商量好,就讓我作為上官家的代言人,來和殿下交涉。”


    “對。”李蓉應下聲來,又和上官雅商量了一下細節,等商量完後,李蓉看了看天色,便道,“我先迴去了。”


    “這麽早?”上官雅有些詫異,“要不一起吃個飯吧。”


    “不必了,”李蓉擺手,“裴文宣今個兒剛迴來,我早些迴去,還有事要商量。”


    “這樣。”上官雅點頭道,“行,那咱們改日再約。”


    李蓉點了點頭,便走了出去,荀川還有些細節要和上官雅確認,等李蓉走了,上官雅還看著李蓉走的方向若有所思,荀川不由得道:“你想什麽呢?”


    “不是,我就是在想,”上官雅轉過頭來,“你說對殿下到底喜歡蘇大人多一點,還是駙馬多一點啊?”


    荀川皺起眉頭:“這是你該想的嗎?”


    “整天想正經事兒啊,讓人頭疼,”上官雅歎了口氣,“看看殿下熱鬧多好啊。”


    荀川一時語塞,隻道:“管好自己就好了。”


    說著,她提醒道:“趕緊把事兒幹完,免得不小心再遇到蘇容華。”


    上官雅一聽這人就倒吸了口涼氣,她不知道為什麽,總哪兒都容易‘偶遇’蘇容華,她想想就害怕,忍不住道:“荀川,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不幫。”荀川果斷拒絕,上官雅卻還是道,“你把他打一頓吧?”


    “再不幹正事兒,我就把你打一頓。”荀川翻著桌上的紙頁,說得一本正經。上官雅歎了口氣,抬手拍在腦袋上,“啊,說什麽朋友肝膽相照,古人果然欺我。”


    李蓉和上官雅告別,迴去之後,裴文宣也剛起。


    他睡了一天,精神好了許多,剛換好衣服,就聽外麵李蓉迴府的聲音。


    他有些意外李蓉迴來得這麽早,但還是先起身來,去門口接了李蓉。


    李蓉見裴文宣站在門口,便笑起來:“沒再多睡一會兒?”


    “睡一天了。”


    裴文宣笑起來,同李蓉一起到了飯廳。


    李蓉看出他笑容不見眼底,不由得道:“見你氣色不好,怕是還沒睡夠吧?”


    “睡夠了,還沒緩過來而已。”


    裴文宣說著,和李蓉一起坐下,李蓉點了點頭,看著下人布菜,一麵拿起筷子,一麵同裴文宣說今日的行程,把自己和上官雅那邊交流的信息說了一遍,又把明日的打算說了一遍。


    裴文宣靜靜聽著,神色也看不出喜怒,隻是根據李蓉說得話,穩穩當當應著。


    這樣的氛圍讓李蓉感覺得有幾分尷尬,等兩人吃了飯,裴文宣也沒留下,和李蓉告退之後,便自己先行離開,去了書房。


    裴文宣告了二十多天病假,公務堆積如山,他一頭紮進書房之後便不出來,李蓉自己在房裏等了一會兒,見他不迴來,便也起身來,搬了折子來批。


    兩人誰都不說話,自己各自在一個房間裏批著折子。


    等到了半夜裏,靜蘭和靜梅不由得有些急了,靜梅壓低了聲同靜蘭道:“你說兩個人也奇怪,好不容易迴來見了,怎麽就這樣了呢?”


    靜蘭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後,她歎息道:“我去請駙馬。”


    說著,靜蘭便到了裴文宣的書房門口,童業守在門前,他打著盹,幾乎是要睡了。靜蘭上前去,叫醒了童業,小聲道:“駙馬還不去睡嗎?”


    童業搖了搖頭,打著哈欠道:“駙馬今晚怕是不睡了,靜蘭姐姐你過來做什麽?是殿下有吩咐嗎?”


    靜蘭沒說話,她想了想,小聲道:“你去同駙馬說一聲,說殿下最近身體不好,現在還沒睡,讓他勸勸。”


    童業詫異“呀”了一聲,清醒過來,忙道:“您等等,我去同駙馬說。駙馬最在意殿下不過了。”


    說著,童業便趕緊去了房間裏,跪到地上道:“公子,不好了,您去勸勸吧。”


    裴文宣抬眼,皺起眉頭:“勸什麽?”


    “公主不睡覺,”童業歎了口氣,“聽說殿下最近身體不好,今天又忙著政務,您去看看吧。”


    聽到這話,裴文宣立刻站了起來,憋了一天的氣終於找到一個發泄點,將手中筆猛地一摔,怒道:“胡鬧!”


    說著,裴文宣便直接朝著房間疾步趕了迴去。


    李蓉正專心致誌批著今日來督查司的述職文書,剛剛批完一張,就聽門被人驟然推開,冷風從門外湧慣而入,李蓉詫異抬頭,就看裴文宣大步走進來,一句話不說,將她手下的折子徑直抽走,又將她的筆扔到了一旁。


    李蓉茫然抬頭看著他,裴文宣雙手攏在袖中,冷著臉居高臨下看著李蓉:“睡覺。”


    靜蘭趕緊關上大門,李蓉看了一眼那些跑得飛快的下人,又看了一眼氣勢洶洶的裴文宣,遲疑了片刻後,她緩緩道:“那……就睡吧?”


    裴文宣一言不發,轉過身去開始脫外衣,李蓉站在一旁看著他發火,瞧了片刻後,她實在沒忍住笑出聲來。


    裴文宣動作僵住,背對著李蓉,冷著聲道:“你笑什麽。”


    “憋了一天,總算給你找個理由來吵架了。”李蓉笑著靠在旁邊柱子上,瞧著整個人僵在原地的裴文宣,“可把裴禦史憋壞了吧?”


    裴文宣沒說話,他把衣服掛上,轉身去鋪床。


    李蓉走到他身後,看著他生氣的模樣,倒覺得話好說了許多,軟了調子道:“你今個兒的話我聽著呢,你是不是生氣我不夠關心你?是我對你放心,我知道你的本事通天,哪兒能這麽容易遭了道,所以就沒多問,不是不擔心你。你不知道,聽著你出事兒了,我心裏也是不放心的呀。”


    裴文宣把床單鋪好,被子鋪開,又站起身去洗臉。


    李蓉跟在他身後,接著道:“你先生氣,你先冷臉,我再想說軟話,也不好說了。唉,我說裴文宣,你想清楚一點,我可是公主,成婚之前宮裏沒有派人教你規矩嗎?你怎麽脾氣這麽大啊?”


    裴文宣不說話,開門把水潑出去,“乓”一下又關上。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李蓉咽了咽口水,念在裴文宣立了大功,她決定不和他計較,輕咳了一聲道:“算了算了,今天我服個軟,你到底在生什麽氣,你不如主動說說?”


    裴文宣不說話了,他背對著李蓉,過了一會兒後,他才道:“你是不是還有事兒沒告訴我?”


    “沒告訴你的事兒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該說哪一樁。”


    李蓉坦蕩道:“不過你若有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訴你啊。”


    裴文宣聽著李蓉的話,他也不知道怎麽的,突然就失掉了所有力氣。


    他突然覺得自己失態,無理取鬧。


    其實李蓉沒做錯什麽,是他自己忐忑不安,是他自己在意蘇容卿的話。


    他心裏有結,於是李蓉的任何一點細節,都會被無限放大。


    可這些話他不能說,他不想把自己麵對蘇容卿那份狼狽讓李蓉看到。


    他深吸了一口氣,搖頭道:“是微臣自己有問題,睡吧。”


    說著,他同李蓉道:“殿下先去床上,微臣熄燈。”


    李蓉應了一聲,脫了外衣,便去了床上。


    裴文宣熄燈迴來,睡在外側。


    兩人在夜裏睜著眼睛,都沒睡下。過了一會兒後,李蓉緩聲開口:“你不在的時候,大家都以為你死了。”


    裴文宣沒說話,李蓉接著道:“但我知道你沒有。”


    “殿下一直很放心我。”


    裴文宣淡道:“多謝殿下信任。”


    “也不僅僅是放心。”


    黑夜滋生人諸多勇氣,李蓉側過身,看著對麵平躺著的青年。


    他已經梳洗過了,又恢複了華京裏平日那幅貴公子的模樣。


    李蓉靜靜瞧著他,小聲開口:“是因為我還會害怕。”


    裴文宣聽到這話,詫異轉頭,便看見姑娘將手枕在頭下,側著身子瞧他,笑道:“要你真死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所以不管信不信你,我都得當你活著。”


    李蓉說這些話,看著裴文宣驚愣的眼神,她有幾分不好意思笑起來:“你看,說這些多尷尬,所以我不愛說。”


    裴文宣沒說話,他注視著李蓉,那目光太過直接,像火一樣灼燒著李蓉。


    李蓉也不知道怎麽,就覺得臉上熱起來,她目光挪移開去,翻了個身,背對著裴文宣,小聲道:“你別這麽看我,怪丟人的。”


    聽著這話,裴文宣輕笑出聲來,那一聲笑帶了幾分啞,和裴文宣似如清泉擊玉的聲線混合,聽的李蓉耳根發熱。


    裴文宣伸手拉她,柔聲道:“讓我看看。”


    李蓉推他,不想迴頭,裴文宣便加重幾分力道,湊了過來,柔聲道:“殿下,讓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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