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不妨穎川王殿下竟也進到了這亭子裏,還主動招唿自己,難道他方才並不是沒認出自己,而是故意視而不見、假作不識?


    隻是,這卻又是為了何故?


    “因方才我那四弟也在,有些不便處,便沒與姑娘見禮,還請姑娘見諒。”見采薇正要向他行禮,秦旻忙止住了,又跟她解釋了這一句。


    他不便說出口的是,他那四弟一慣是喜歡跟他做對,若是見他識得這位周姑娘,不知又會生出些什麽心思來,怕會擾到她,故而方才隻作不識。隻不過,想起方才秦斐看他時那一抹意味不明的眼神,難道還是被他看出了些什麽……?


    采薇忙道:“民女不敢,民女還未謝過殿下方才解圍之恩,若不是殿下恰巧經過,帶走了臨川王,民女還不知該如何脫身呢!”


    隻是這兩位殿下怎麽會到這府裏來給黃夫人祝壽呢?雖然心中好奇,可這話她也不便問出口。


    幸而穎川王不但聰穎非常,更是極為善解人意。“我的生母乃是李侍郎的妹妹,母親待我極好,時常命我前來舅舅府上走動。不想我今日正要出門給舅母拜壽時,偏碰見了四弟,也不知他怎生想的,說是從沒來這府裏玩過,定要我也帶了他來給舅母拜壽。我一時看不到他,他就衝撞了姑娘。”


    想到采薇對秦斐那一番明嘲暗諷,秦旻又笑道:“不過,想不到姑娘口才如此了得,我那四弟一向胡鬧慣了,最會胡攪蠻纏,從來都是見他欺負別人,今兒還是頭一迴見他落了下風呢!”


    “殿下說笑了,不知殿下冒雨出來,可是有什麽急事嗎?”這位殿下身子不好,卻還要冒雨而行,若是真有什麽事,可別在此耽誤了才好。


    秦旻忽然有些不自在的別過臉去,輕咳兩聲,過了片刻才道,“方才有一句話忘了同舅父講,想過去再找他老人家。”


    頓了一頓,又道:“恰巧見姑娘在這裏賞雨,便過來一敘,隻怕這雨一時半會也停不下來,不如讓我這長隨去請這府裏的丫鬟們送了雨具過來,也好方便姑娘行走。”


    采薇也不推辭,謝過了他,那小內侍便撐傘去了,留他三人立在亭中。


    一時兩人都不知說些什麽,正覺有些尷尬,就聽秦旻道:“姑娘送給母親的那本下卷《酉陽雜記》,母親極是喜歡,覺著比起上卷來不但文采更佳,且筆下極有靈氣,細細讀了一個月,方才借了給我讀。隻是可惜……”


    秦旻說到此處,幽幽長歎了一聲,似是很有些歉疚地道:“我因極愛此書,平日便放在我的書房案上。不想前些日子,怎麽找都不見這書的影蹤,後來更是找遍了整個王府,也沒尋出這書的下落來。因此書不僅是姑娘所送,更是母親心愛之書,雖母親並不曾說我,但我總是心中愧疚難安。正想如何能再尋來一本賠給母親,不意今日來看舅母卻正好遇到姑娘。”


    “不知……,姑娘那裏可還有此書下卷的抄本?若有的話,小王想再抄一本,獻給母親。”一向雲淡風清的穎川王,此時麵上竟也有了幾分難為情。


    采薇也不知他到底知不知道這書其實是她口述,杜嬤嬤執筆寫錄出來的。太妃倒是知道,可這事關一位閨秀看了不該看之書,還自己重寫了一本書之事,想來太妃應該不會告訴她兒子吧!隻是這書自然還是要給的,不過自己和杜嬤嬤再費幾個晚上,重寫出一本來罷了,興許這一迴還能比上迴寫得更好些呢。


    於是采薇便道:“興許杜嬤嬤那裏收的有,等我迴去問問她,若有的話,讓她給殿下送去。”


    “如此,小王就先謝過姑娘了。”見那內侍已撐傘迴來,說是已知會了黃夫人身邊的丫鬟,秦旻便道:“想來不時便會有人送了雨具過來,小王還有些事,先行一步。”


    采薇看著重行步入雨中漸行漸遠的那個玉色身影,心知他是怕再在這裏呆下去,若被府裏丫鬟們看見,恐與她名聲有礙,便先行離去,這才當真是君子之風。


    穎川王這一份體貼的心思,就連甘橘也看出來了,直接就感歎了出來,“想不到這位殿下這般細心體貼,哎,姑娘你說,該不會他是猜到咱們被困在這雨地裏,故意來幫咱們的吧?”


    這話豈是能隨便說的,采薇板著臉道:“越發胡說了,看迴去不讓杜嬤嬤也給你兩下戒尺。”


    甘橘也知自己這話有些造次,忙低頭認錯,“是甘橘說錯了話,姑娘放心,我以後再不會了。”


    說完,瞥了一眼穎川王消失的方向,又感慨了一句,“這都是一個爹生的,怎的這兩位殿下就是天差地別的兩樣人兒呢?一個跟天上的仙人一樣,另一個,咳咳……”她一個小丫鬟到底沒膽子私下裏說出對一位郡王不敬的話來,尤其還是那位有京城一霸之稱的臨川王。


    “想來這就是人常說的,‘龍生九子,各有所好’了。”見已有兩個撐傘的丫鬟行了過來,采薇便不再多說,那兩個丫鬟各帶了一把傘過來,便給了甘橘一把,讓她去退居之處接香橙,采薇由那兩個丫鬟伴著往黃夫人院子行去。


    她三人走了幾步,轉過幾叢綠樹,忽見一把極亮眼的粉油紙傘也不知被誰撕成兩半丟在邊上的花叢裏,惋惜之餘,又覺得有些奇怪。也不是誰,正是雨天要用傘的時候,倒把個新嶄嶄的一把傘給毀成這樣。


    采薇到了黃夫人院裏,又等到了老半天,甘橘才帶了香橙一道迴來。采薇陪著黃夫人閑話了半日,眼見天色將晚,這雨還下個不住,雖黃夫人再三留她在此住上一晚,仍是婉言謝絕了,定要迴到安遠伯府去。


    香橙立在一邊,有些欲言又止,有心想勸自家姑娘不妨多呆一晚,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最後還是一臉糾結的跟著采薇坐上了迴伯府的馬車。


    采薇早瞧出來香橙臉色有些不對,似是有什麽心事,隻是在馬車裏也不好問她什麽,等迴了府,先去見過了太夫人,服侍老太太用了飯。晚上迴到秋棠院裏,采薇一麵對鏡卸下發間的幾枚珠釵,一麵問她道:“你去退居之處找帕子時,可是遇著了什麽事,我瞧你自迴來之後,臉色便有些不對?”


    別說自家姑娘問起了自己,便是姑娘不問,她今日遇到的那個人,她也是要說給姑娘聽的。


    “我正要說給姑娘知道,我找了帕子出來,不妨竟見到一個人,姑娘可知那人是誰,隻怕姑娘再也猜不出來的?”


    采薇想起那叢木槿花後立著的那個青衫男子,忽然心中一動,問她,“你可是見著了一個青衫男子?”


    香橙有些茫然的搖搖頭,“我見到的是一位夫人,並不是什麽男子啊,姑娘!”


    “難道竟是曾家伯母不成?”采薇手上一個不穩,手中的一枚銀釵“叮”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姑娘你怎麽知道的,莫非你也見了曾家太太不成?”香橙小聲驚唿道。


    采薇去是喃喃自語道:“看來,那叢木槿花後麵立著的,就是曾家哥哥了……”


    可是他們母子又為何會到這京城來呢?曾伯父可是和他們一起來的?


    此時采薇心中有無數疑問,卻不知該去問誰,隻得又問香橙道:“你可跟曾家伯母請安問好了不曾?”


    香橙搖了搖頭,“我和她隔了好遠,我遠遠瞅著覺得像是曾太太,我便想走過去細瞧,可沒等我趕上去,就見她們拐過一道粉牆,等我追過去,已看不到她們的身影了。咱們當年在長安曾老爺家中住了好幾個月,曾家太太又待我們極好,她的模樣身段我是再不會認錯的,她邊上還跟著個丫鬟,也像是銀環姐姐的模樣。”


    “跟著就下起了大雨,等甘橘接了我迴來,我後來偷空悄悄問了這府裏的一個小丫頭,問她們府裏可有這麽一位曾老爺的夫人,那丫頭果然點頭說有,我又問那怎麽今日在宴席上不曾見到這位夫人。”


    “那丫頭跟我說,說這位曾家夫人並不是來赴宴的,好像是家裏生了什麽變故,沒了當家的老爺,便帶著兒子來京城投親。她娘家姓李,是這府裏李老爺的一個遠房堂妹,因她親兄弟都已經不在了,實在沒法子,隻得來投奔她這堂兄。旁的就再也打聽不到了。”


    “什麽,曾伯伯已然故世?”


    父親去世前一日,還曾收到過曾伯伯的迴信,這才不到三年的功夫,怎的曾伯伯竟也離世了?難道竟是歿於任上的不成?


    看今日曾家哥哥一身青衣,並未穿孝服,難道竟是已經除服出了孝,這樣算下來,莫非父親去後沒多久,曾伯伯也就跟著去了?是病故還是另有別情?而自己竟然一無所知!


    其實這也怪不得她,她一介女子,又看不到邸報,如何能得知時任陝西承宣布政使司左參政的曾成的消息。


    而這曾成,乃是她父親的一位同年好友。她父親周贄見自從自己辭官後,安遠伯府的五太太果然如他所料,再不提起想娶了他女兒做兒媳之事,也不以為意。先是帶著采薇迴了周家祖籍之處福建泉州,去拜問了當時的安遠伯爺趙明碩,將身後女兒之事托付於他。


    跟著又帶采薇四處遊曆,去拜訪他那幾位老友,一圈訪下來,隻有他在長安做官的一位友人曾成正好有一個同采薇年貌相當的兒子。


    周贄帶著女兒,又在曾家住了幾個月,對友人之子細加考較了一番,倒也還算滿意,雖其韌性稍嫌不足,有些急功近利,旁的卻都還好,也算是自家女兒的良配,便和老友議定了這門親事。


    因當時兩個孩子還小,便沒有正式下聘,周父給了曾家一紙嫁妝單子,曾父也給了采薇一件家傳的信物以為定禮。並約定三年後,采薇及笄之時,曾家便會上門來正式下聘,迎娶采薇過門。


    雖是口頭約定,但采薇從不曾懷疑過曾家會失信於她。隻是她沒有想到的是,曾伯伯竟已身故,曾家似也遭逢什麽變故,不然,曾家在長安也有不少家業田產,何以竟到了要進京投親靠友的地步呢?


    曾家,到底是發生了什麽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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