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清漣先是自得,過了一會兒,卻還是落寞起來:“縱然如此,依舊難以把握殿下的心。不管‘十露’‘百露’,殿下總是一嚐也就罷了。”


    “娘娘要聽真話嗎?”


    “當然。現在也沒其他人,你知道什麽,全告訴本宮了吧。”


    “娘娘還記得臣妾讓您學寫桃花小楷?”


    “本宮一直都在寫,寫得幾乎和黎夫人本人的字一模一樣了,可殿下見了,反倒提不起興趣。”


    明妃笑了:“殿下最喜歡的,正是娘娘將桃花小楷寫得本生不熟的樣子。如今,娘娘寫得太妙,殿下當然找不到最喜歡的那種感覺。”


    長孫清漣這才恍然:“是呀,我說呢,竟然是這個原因。”頓了頓,連忙問,“那個林蔻,到底又是什麽來頭。怎麽本宮說會安置她,雪妃幸災樂禍且不提,珍妃和你反應都很大,到底為了什麽?”


    明妃笑了一聲:“那林蔻,原本是在九霄雲德勝宮伺候瑞祥郡主的。”


    長孫清漣不由一驚:“還有這等事?”


    “否則,憑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宮女,怎能爬上那中樞處司務的官位?娘娘難道都沒聽說?雪妃提出要去看望林蔻的時候,殿下親口示下:在這座明華宮,林蔻但凡想做的事情,殿下都會給她撐腰!”


    “那不過是一個婢女!”


    “便是恩寵至此。”


    “也不知道那遠嫁了的瑞祥郡主,到底是一個怎生的人才。能讓殿下這樣的人物,思念她如此深切!”


    好一陣沉默,長孫清漣才又開口:“如今雪妃複寵在望,我等真的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了嗎?對了,你安排進宮的那個和瑞祥郡主長得一模一樣的秀女,是不是也該使出來了?”


    “娘娘能有此心,重新扳倒雪妃,便有指望。”


    長孫清漣想了想:“將那些秀女晉封之前,照常例,可以安排她們給殿下獻藝。馬上就是中秋了,本宮就授權於你,你且去做些安排吧。”


    韓琳琳接到明妃娘娘的邀請,來到鎏金宮。


    同是宮室,鎏金宮麵積遠超永馨宮,院內花草分布、室內裝飾布置,皆非同一般。從外麵看到裏麵,韓琳琳這才知道天高地厚。來到明妃麵前,她重新迴到昔日謹小慎微的姿態,蹲身施禮:“見過姐姐。”


    明妃一笑:“妹妹這會子倒是少了剛來那會兒的傲氣。”


    韓琳琳臉頰發紅:“妹妹年輕,不懂事,還望姐姐海涵。”


    “算了,總少不了王後會**你。今天,本宮也是領了王後的一趟差,要請妹妹去做一件事。中秋節,殿下要在滴水台和後妃一起歡聚,屆時,同妹妹一起入宮的那屆秀女都要獻藝。其中舞蹈一節,本宮希望,妹妹可以把關。”


    “臣妾可以決定誰跳主場,誰跳副場?”


    明妃眉尖一揚:“自當由妹妹拿主意。”


    韓琳琳這下可開心了:“多謝姐姐,妹妹一定殫精竭慮,不讓姐姐失望。”


    再說仙霞宮,在這段時間內也發生了不少事。


    因為被嶽影珊栽贓盜竊金鐲,柳無塵和何希文被禁足五日方才恢複自由,中間有關刺繡的課全落下了,原本成績最好的兩個人,今天隻有光看別人飛針走線的份兒。秀女們有的繡出了一朵似乎正在吐芳的白蘭,有的繡出了一隻振翅飛翔的黃鸝……資質本就高的楊秋鸞針下竟然出現了三朵富麗堂皇的牡丹,那層層疊疊的花瓣,深淺變幻仿若真實的綠葉,真叫人忍不住拍案叫絕。她身邊的林紫雙喜歡蓮花,質量很好的白色繡布上清水泛著漣漪,一支清荷濯水而出,煞是動人。嶽影珊則繡了隻孔雀,華麗的尾羽厚厚實實地披垂下來,色彩絢爛,好看極了。


    倪紅裳一邊走一邊看,走到楊秋鸞三人麵前的時候,尤其稱讚得大聲。


    柳無塵一直在努力看別人刺繡,自己盡量模仿繡些簡單的花樣。但是何希文隻繡了幾針,湖綠色的端子上排著幾片淩亂的針腳,心情越來越糟。


    偏偏嶽影珊嘴不好:“唉,到底是小門小戶出來的人,繡出來的東西真真小家子氣。真讓人沒眼看那!”


    林紫雙和楊秋鸞對視,兩人會心一笑。


    何希文喘息頓時重了,突然,拿著繡花針,猛地往旁邊撲過。


    “啊——”慘叫從嶽影珊的口中發出來。


    何希文一邊拿著繡花針刺她的臉,一邊惡狠狠地說:“我讓你得意,我讓你得意……”


    劉香雲急忙叫範錦貞和葛百合,三個人一起撲上去,將何希文扯開。


    何希文大喊大叫:“死女人,我要讓你一起下地獄去!”同時掙紮個不停。掙紮的時候,繡花針也在範錦貞臉上刺了好幾下。範錦貞當場也嚎叫起來。何夕文最終被控製住。劉香雲劈手將她手中的“兇器”給搶下來。


    楊秋鸞看嶽影珊左邊臉頰上一片血紅,星星點點的血點兒足有二十處,眼角嘴角幾乎都扯動歪了,很是驚怒:“何希文,你瘋了嗎?”


    何希文眼睛赤紅,仰天大笑:“好啊好啊,嶽影珊你這個賤人,這下上位的資本沒有了吧?你為了自己上位,不惜汙蔑中傷我。今天,我就是要替天行道,毀了你的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楊秋鸞顧不得裝高貴,厲聲叫:“劉姑姑,這丫頭已經失心瘋了,你還不快把她送進矩正院?”


    劉香雲被她的威儀攝住,慌忙道:“是,小主!”吩咐範錦貞和葛百合將何希文拖走。何希文不停扭動的身體,讓範錦貞行走的同時不受控製打了個趔趄,碰倒了蘭語蝶的繡棚。“嘩啦!”一聲,蘭語蝶騰地站起來,心“砰砰”直跳,臉色頓如雪地一樣蒼白。


    早知道離鄉之後,人心便變得十分叵測。但是,無論哪裏,都比不得後宮這裏。


    蘭語蝶都不知道自己怎麽迴的房間,隻記得何希文被拖走時那撕心裂肺的哭嚎。


    “我不去矩正院!我不去矩正院!”


    她聽說過矩正院的厲害,但凡犯了事情進去的,能夠出來,都是戴罪之身。何希文,這便算完了。


    門口傳來敲擊,她猝然迴神。


    “是你!”她忙把柳無塵給讓進來。


    柳無塵也帶著恐懼,怯怯問:“小蝶,從今天起,我能和你住在一起嗎?”


    蘭語蝶正愁一人寂寞:“好啊好啊,姐姐快進來。”


    兩個人相對而坐,良久,彼此齊聲道:“那個——”


    柳無塵急忙一笑:“你先說。”


    蘭語蝶哪裏還敢爭先:“還是姐姐說罷。”


    柳無塵盯著她那雙無邪的眼睛看了許久,繃得緊緊的神經終於鬆下來。長舒一口氣,兩串眼淚竟從眼睛裏滾落下來。


    “希文已經被認定瘋了,你知道嗎?她其實是多好的一個孩子。”


    蘭語蝶吃驚道:“劉姑姑她們難道竟不能為她求一點點情嗎?”


    “誰能求?誰又敢求?小蝶,我和希文都是被破格選進來的,因為和坤宮的王後娘娘是從醫學世家裏來,所以選秀除了麵向貴族,大儒和世家都分攤了一份。可是,入這深宮,學問又有什麽用呢?我們,到底鬥不過那些官家小姐的。”一席話說得兩個人都心灰意冷,又過了好久,柳無塵才問:“小蝶,韓美人如今已經入主永馨宮,聽說你和她都來頭非小,是不是,你快要晉升了呢?”


    蘭語蝶臉色一變,連忙說:“無塵姐姐,此話切莫亂說。希文不過就被倪大娘誇讚幾句,現在就變成那樣,你這樣的話若被那些人知道,我一定會被生吞活剝了。“


    柳無塵也明白她的想法,歎了口氣說:“連你都這麽說,這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至此,仙霞宮楊秋鸞、林紫雙、嶽影珊三人獨大,所到之處,連劉香雲等都恭敬有禮,其他秀女無人敢掠她們的鋒芒,事事都以唯她們為緊要。


    而柳無塵和蘭語蝶成為新的被孤立的對象。


    今天,柳無塵錯坐了楊秋鸞的凳子,被罰當眾認錯。


    明天,蘭語蝶又不知怎的,踩著了林紫雙的裙子。賠,那肯定賠不起,隻有親手為林紫雙洗,又斟茶認錯,官小姐幫這才罷了。


    八月上旬,晚上,眾秀女圍成一圈閑聊。


    有人便問:“秋鸞姐姐,聽聞你去過五州聯盟的盛典,各州的權貴都是你們楊家的來往對象,這話可是真的?”


    楊秋鸞斜她一眼:“不過都是些我爹爹、我大哥的同僚而已,有甚稀奇?”


    其他人紛紛驚歎:“對我而言,好多可都是天上的明月、星星一樣,遙不可及呢!”


    “我也是。”


    “我也是啊。”


    …………


    林紫雙輕搖玉扇,坐在楊秋鸞旁邊,笑而不語。


    嶽影珊一邊擦著恢複肌膚榮光的藥膏,一邊撇嘴:“你們當然都沒資格見那些高官了。秋鸞姐姐的父親是漢平牧,蓬萊歸一了,牧與牧之間沒了多大的區別。龍州牧是牧,漢平牧也是牧,當然尊貴無比。”


    那些人便又嘰嘰喳喳奉承。


    “是啊是啊,我雖比不得秋鸞姐姐是高門大戶的小姐,這龍州牧的名聲還是聽過的。秋鸞姐姐的爹爹和龍州牧平起平坐,難怪秋鸞姐姐氣度和我等毫不一樣,第一眼看見,就覺得尊貴不同凡響。”


    “秋鸞姐姐是天上的星星,我等就是地上的螢火。”


    “哪裏還有什麽螢火,我是連那一點點光,都不好意思拿出來丟人現眼啦。”


    “哈哈哈……”一群人笑成一團。


    林紫雙舉起扇子揮了揮,然後問那邊:“無塵,小蝶,你們也來說說,你們見過幾個達官貴人那?”


    柳無塵臉色通紅,說不出一個。


    蘭語蝶心裏則想:“論及高官,這蓬萊大地上,還有誰能比得過上將軍司空長烈去?”然而,她進宮快三個月,上將軍就像斷線的風箏仿佛,什麽音訊、痕跡都沒了。


    那段情意纏綿的浪漫日子,就宛如她自己做的一個白日夢。


    林紫雙還在叫她:“小蝶,你呢?快說一說吧。”


    蘭語蝶歎了口氣:“我也不認得。”


    林紫雙皮笑肉不笑:“隨便說一個就好啦,哪怕是鄉裏的裏正,我們也聽得的。”話音剛落,那邊一群頓時哄堂大笑。


    當晚,蘭語蝶躺在屋裏的床上,翻來覆去,總睡不著。


    司空長烈的臉,司空長烈的身姿,司空長烈寬闊而又溫暖的懷抱,她想了一遍,又想一遍……也不知道想了多少遍,總算迷迷糊糊起來,黑暗中,突然出現幾隻狼追著她跑。她嚇得要命,可是怎麽跑也跑不動。似乎狼已經撲上來咬她,但是自己也不疼。另外出現一個白色的影子,還有一雙特別優美的手,抱著她,爾後又溫柔撫摸她。一陣陣舒服的感覺,讓她禁不住沉醉,隨後,很突然的,她就醒了——


    醒來後的她,迴味了好長時間夢裏的滋味……


    那白色,可真飄逸。


    而那手,竟比自己的還要更加漂亮些。


    這讓她不由自主想起一張臉——曾經在白麓閱兵時看到的那張:麵如白玉一般美好,秀眉入鬢。一雙細長的鳳眼,漆黑的兩點眼珠隨便一輪,便有說不出的魅力。高挺的鼻子,使得側顏也俊秀絕倫。朱紅兩片嘴唇,大小正好,線條又是那樣精巧。


    和夢中出現的那手一樣,唯“完美”二字可以形容。


    蘭語蝶蒙上被子,希望自己還可以再迴去夢裏。但是,心裏突然湧起一陣“我怎麽會這樣”的想法,羞怯、內疚得又忍不住把被子掀開。


    柳無塵出現在門外,“咯咯咯”叩門。


    蘭語蝶連忙穿衣服下床,打開門:“無塵姐姐。”


    柳無塵穿著一件淡青色沒有半點繡花的衣裳,臉上隻淡掃了娥眉:“小蝶,快準備準備吧,待會兒我們要一起去榮興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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