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政司衙門。


    女遊騎冷紫幽將一份名單摔在司空長烈麵前:“這是紅鸞營的新進名單,應增編製最低校尉,俸祿發放不得低於同級,細節都請你過目一遍。”


    司空長烈正在審各路上來的報呈,盟會所屬城邦所轄,所有的私有軍隊全部取消原所屬編製關係,從軍政司成立那會兒起,統一收歸軍政司集中指揮,結合正月十五後的例行巡查,他必須對下麵人匯報的事情一一做出正確的批示。


    亂麻一樣的細節,已經折磨得他幾乎腦筋崩裂。抓起紅鸞營的名單,他就沒好氣:“這種事情,給申誌威看去就好了,偏生要拿到我這兒來?”


    “高級別將領的設立,都必須由太尉大人,也就是您,親自批示。這是紅鸞營,後妃出宮,巡遊祭祀,佐以貼身保護的都是我們。申誌威沒資格過問!”


    司空長烈取出虎符,蓋了章。


    冷紫幽二話不說,拿起名單便走。


    司空長烈叫住她:“唉,你以後看到我,說話能客氣點嗎?別人都知道的,我們已經成過親了,算是夫妻。”


    “夫妻?”冷紫幽“哈哈”笑起來,“洞房花燭夜獨自跑出去一個人喝悶酒的那個人,能和自己算成夫妻嗎?表麵上成過親了,都沒怎麽在一個屋裏生活過的那個人,能和自己算成夫妻嗎?”


    “紫幽……”


    “夠了!”冷紫幽打斷他,“我還有公事,不陪你閑聊。”


    司空長烈硬拉住她:“清明祭五穀神,還是你率紅鸞營陪伴後妃嗎?”


    冷紫幽不由得凝神:“你想幹什麽?”


    “呃——”他猶疑了好一會兒,“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有一個人,我想安插在你的隊伍裏。”


    “是你從龍城帶迴來那個女的?”


    司空長烈臉紅了,但還是點點頭。


    冷紫幽眼眶驀地紅了。她用手指著他的鼻子,狠狠吐出幾個字:“司空長烈,你真無恥。”


    迴到小蓮莊,冷紫幽隔著荷塘,遙望玉蘭樹下和丫鬟奔跑嬉戲的蘭語蝶。良久,她才離開。在司空長烈的書房坐等,一直等到亥時,司空長烈才推門進來。小廝點燈,然後退出去。冷紫幽走到他身後:“白天的事,我可以仔細考慮一下。”


    司空長烈大駭:“你怎麽在這裏?”


    “我和你拜過堂、成了親,我不應該在這裏,誰應該在這裏?”冷紫幽登時發怒。


    司空長烈連忙解釋:“噢,我不是這個意思。”手忙腳亂倒了兩杯茶,然後請她坐,“真的不生我的氣了嗎?”


    “第一,”冷紫幽衝他伸出一根手指,“那個人叫蘭語蝶,不是瑞祥郡主。”又伸出一根,“第二,即便是蘭語蝶,她長成那個模樣,遲早要和瑞祥郡主一樣,會心向著鷹王的。”放下手,“以前瑞祥怎麽對你的,你都忘了?從她那會兒起,主動接近你,誘惑你,最後隻為了讓你心甘情願給她做踏腳石。”


    “你也不用說得那麽難聽。”


    “怎麽會是我說得難聽呢?事實呀!從黑鬆林你們首次見麵,你是不是就奔著要把她變成你女人的目的去的?”冷紫幽說到這裏“哼哼”冷笑,“天都城主的右將軍,除了鷹王殿下,武功冠絕黑風三十六騎,不,那時候大家就知道,不算殿下的話,整個天都、乃至於蓬萊洲,武功上,絕無能超過你的,賀琮和楚風都不能。犄角旮旯裏冒出來的,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鄉野村姑,必定逃不過你的五指山。”


    司空長烈將她五爪拍下去:“我累了,不想聽你胡說。”


    冷紫幽跟在他後麵:“蘭語蝶的事,你還要不要談?”


    “你現在是誠心要和我這件事情嗎?”


    四目相對,冷紫幽先低頭,歎了口氣:“我知道你打心眼裏不那麽情願娶我,心歌也懂,你突然同意娶我們倆,是因為瑞祥說了,你應該娶我們。知道為什麽你到現在都做得那麽過分,我們卻一點兒都不生氣嗎?”


    司空長烈不答。


    “因為瑞祥嫁人了!她嫁給了一個她真正喜歡的男人,還生了一雙兒女,她從頭到尾都不再是我們的敵人!”


    “冷紫幽,如果你今天守在這裏,就是為了和我談這些有的沒的,請你現在就出去。”


    “你到現在還不明白?”


    “有話就直說!”


    “我,還有心歌,我們是真正關心你的人!那個蘭語蝶是個禍水,你最應該做的不是將她留在這裏,更不應該幻想帶她去白麓,甚至幻想她親眼見過鷹王之後,然後才從理智上真正選擇你!你魔怔了,你自己懂不懂?”


    他們再一次互相瞪視著,良久,司空長烈才平息了情緒:“說完了?”


    冷紫幽也深吸了一口氣:“完了。”話音剛落,她被拎起來。司空長烈將她丟出門,跟著,門在她的眼前“嘭”被關上。


    “死長烈!”冷紫幽氣壞了,伸足猛踹,“為什麽老是把我的好心當成驢肝肺?你真的要一而再、再而三在同一個女人身上摔跟頭嗎?瑞祥從來沒有愛過你,蘭語蝶也隻會走她的老路。她們那些女人進了天都,都隻衝一個人,那就是殿下!你聽到沒有?聽到沒有?”


    她忿忿離開的時候,旁邊一座假山的背後,一個人才躡手躡腳跑出來。來到書房門口,剛要舉手,門忽然開了。


    司空長烈黑著臉:“你夠了沒有,我最後會怎樣都不勞你操心——”一連串斥責扔出口後,才發現,麵前站著的並不是冷紫幽。


    蘭語蝶手還舉著,張口結舌:“你、你罵我?”


    司空長烈連忙拉住她:“我不是在說我,我——也不知道你這會兒也來了。”春天的晚上,處處氤氳著暖暖的味道。蘭語蝶穿得也少,隻在白色的抹胸外麵披了一件銀紅的外掛。月色如乳,塗抹得她整個兒如同玉做的一樣,眉若春山,星眸迷蒙,司空長烈差點忍不住,直接將她抱入房中去。


    “我在這裏等了你整整一天呢。”被他溫柔下來的眼神捂熱的蘭語蝶撅著嘴巴,輕輕埋怨。


    司空長烈內心發出一陣呻.吟:“我每天事情很多,有時候不一定迴來這裏休息,以後不要再等了。”


    “剛才那是你的下屬嗎?”


    “呃,”司空長烈猶豫了半天,還是說了實話,“她叫冷紫幽,其實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還有一個夫人,叫顧心歌,因為成親後,她們對我都不甚滿意,現在各自便沒住在一起。”


    “原來如此。”蘭語蝶說著,撩起眼皮瞥了瞥。


    她在等待,然而並沒有等到預想中的對待。司空長烈說:“時候不早了,我讓人送你迴去休息。”


    蘭語蝶抓住他的手:“我想多和你待一會兒。”


    司空長烈看了看她握著自己手的手,用另一隻手,將之輕輕拿開:“聽話,不管以後會有什麽事情,今天這時候,你,還有我,都應該先好好睡上一覺,你說對不對?先迴去休息吧。”


    沒奈何,蘭語蝶隻好在侍女的陪伴下,迴去自己的住處。躺在床上,她不斷聯想冷紫幽踢打書房門說的那番話。


    “為什麽老是把我的好心當成驢肝肺?你真的要一而再、再而三在同一個女人身上摔跟頭嗎?瑞祥從來沒有愛過你,蘭語蝶也隻會走她的老路。她們那些女人進了天都,都隻衝一個人,那就是殿下!你聽到沒有?聽到沒有?”


    尤其是那句:“她們那些女人進了天都,都隻衝一個人,那就是殿下!”


    殿下?瑞祥郡主?


    “為什麽那位讓明妃娘娘都嫉妒不已的瑞祥郡主,也非得隻衝殿下不可?”


    蘭語蝶想得頭很疼,最後幹脆做起了光怪陸離的夢。在夢中,似乎有人一直在身邊策馬奔馳。她喊:“長烈!”可是,那人的臉倏地一閃,她內心立刻泛出一個概念:“噢,這人並不是長烈。”想要奔近一些,腿怎麽使力氣也邁不快,最後,腳底下一空,整個人掉進了一個很深很深的黑洞,猛地一嚇,她還醒過來。


    醒過來之後,她才發現:天已經亮了。


    爾春、初夏進來伺候她起床。在爾春拿著梳子替她梳頭,初夏整理頭飾,準備選幾件為她稍後戴上時,蘭語蝶問:“你們見過鷹王殿下嗎?”


    兩個丫頭一嚇,爾春笑起來:“姑娘說得玩笑話,明華宮裏的鷹王殿下,我和初夏這麽卑微,如何有福氣見著。”


    “那你們知道瑞祥郡主這個人嗎?”


    爾春、初夏也一起搖頭。


    “大將軍總是害怕什麽似的,不敢讓我多接近他,想來都是那個殿下的錯。這個殿下是長的,還是圓的,現在,我倒是真想看看了呢。”


    瓊玉宮。


    剛剛起身的雪妃從鳴玉手裏接過束腰,給已經換好衣服的鷹王束上。


    鷹王親了親她的麵頰:“時間還早,你且歇著。”


    雪妃伸出一雙嫩藕一樣的手臂,掛住他脖子:“今天就罷朝一次,行不行?”


    鷹王笑了:“謝公會闖進來,將孤從這裏拎了去。”


    “你就那麽忌憚那個老頭呀。”


    湯桂全將早膳擺上來,鷹王幾口用完,然後才迴答:“孤的誌向,是想改造出一個完整的蓬萊洲。謝公是雕梁,亦是孤這個誌向的基本,孤不得不懼他三分。”又抱了雪妃一下,“我答應你,事情處理完了,就過來陪你。”


    雪妃這才罷了:“那你可要說到做到。”


    禦花園玉水河的一邊,栽種了整整一排一丈金,現在全開了,炫目的金黃鋪滿了整條岸。


    明月如帶著金瑤、韋允娘,以及一眾隨身宮女便沿著,去往王後所住的和坤宮。


    和坤宮的管事太監急急忙忙報進去,一會兒工夫,長孫王後帶著自己的宮娥從屋子裏麵接到院子中來。


    王後的地位自然是最尊崇的,奈何長孫清漣雖貴為王後,進宮時日卻屈指可數。麵對早就隨身伺候鷹王的明月如,她作為一個新人,心中還很忐忑。和明月如相見時,原本明月如要向她行禮,但是,她非常快速度扶住了明月如見勢要福下去的身子,同時,綴滿了笑容說:“姐姐免禮,快裏麵坐。”


    進了屋,長孫王後立刻吩咐上最好的茶以及點心。


    這和坤宮的茶,裝在透明的水晶杯裏,顏色很奇特。長孫王後親自將杯子雙手端給明月如,明月如雙手接過來,一看,上麵漂浮著紫紅色的花朵,茶水的顏色是深紅色的,水質透明,氣味香中帶著酸甜。


    長孫王後說:“家父平日裏教傳了一些養生的方子,這玫瑰酸梅茶,補充氣血,美肌養顏,女子喝了最好。”


    點心也是特製的,有淡淡的藥香。明月如喝了兩口茶後吃了一塊,細軟酥鬆,一陣陣清涼掠過舌頭,從喉嚨直延伸至肺腑間。


    “素來聽說長孫王後家學淵源,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王庭內兩司同時舉薦你和賢妃,賢妃之德尚無從看見,但是以王後您這樣的本事,確實大有道理。”


    長孫清漣臉上雖笑著,但愁容隱現。


    明月如放下水晶杯:“王後有心事。”


    長孫清漣道:“不瞞姐姐,當初聽說要被選入宮,滿門上下都很是驚訝又非常歡喜。家父是行醫的,倒並非貪圖功名利祿,隻是因為鷹王的名聲,家父認為,我有機會入宮伺候他,是家族的榮耀。但是——”說到這裏,她頗為激昂的語調忽的一沉,“我進宮快兩個月了,除了冊封那天,殿下應禮製陪我一晚,到現在,我竟連殿下的麵都沒見著。殿下這樣的態度,說明心根本不在我,我這個王後,也就當得無趣。”


    屋子裏一陣讓人壓抑的寂靜。過了好一會兒,長孫清漣才說:“姐姐,您服侍鷹王時間最長,能否告訴我,到底怎麽做,才能讓鷹王對我略加垂青呢?我是他的王後,實在……”下麵的話實在難以啟齒,她滿麵通紅,猶豫忸怩,好半天才接下去:“實在不想我們之間總是這樣有名無實。”


    明月如這才笑起來:“方法總是比問題多的,王後既對我不藏私,那麽,說什麽,我也要為王後綢繆綢繆。”


    下午,長孫清漣端著一壺泡好了的養生茶,以及一碟黃金栗子軟糕,來到晉陽宮。


    鷹王傳旨召見,她才進去。


    鷹王正在批兩司送上的奏疏。


    長孫清漣將茶水點心放在一邊,走過來,看了看,不疾不徐說:“殿下的字,用筆中鋒為主,筆畫多露鋒,表現細膩,牽絲流暢優美。字的結構體勢縱長,左低右高。大小相應,長短相間虛實相生。布局上縱有行,橫無列,每行又有搖曳動蕩,變化多姿,真是深得王公行書的精髓。”


    鷹王止不住停筆抬頭:“原來你也懂書法。”


    長孫清漣笑著說:“天都文化之風興盛,臣妾跟風,學了許久。”


    鷹王聞言更加喜歡:“你且寫來我看看。”


    長孫清漣笑盈盈將筆接過來,略作沉思,爾後在雪白的紙上寫下一篇:“誰道閑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久,鏡裏不辭朱顏瘦。河畔青蕪堤上柳,為聞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她寫的是著名女書法家黎夫人的桃花小楷,擱筆之後,側目便瞧見鷹王的眼神變了。


    長孫清漣不由惴惴:“臣妾寫得不好?”


    鷹王臉一下子拉長,突然扔過來一本《女誡》:“你且迴和坤宮閉門,將這一本全部認真抄錄了,然後再來見我。”


    《女誡》是警示女子要有婦德的書,長孫清漣不知道寫這幾筆字,怎麽會得到這樣一個巨大的打擊,慌得連忙跪了,捧著《女誡》退出宮門。她寫字的功夫也真是不差,一直到淩晨,全給抄完了,然後又自己送來。


    再說雪妃念著鷹王早上說的話,一直在瓊玉宮外等。左等,鷹王不來;右等,鷹王還不來。等來等去,等得星星都困得迴去睡覺,鳴玉急急忙忙奔進來。


    “怎麽樣?”雪妃眼睛裏放射著希冀。


    鳴玉囁嚅:“殿下他、他……”


    “他已經來了嗎?”


    鳴玉總是不敢說全:“還、還沒有……”


    雪妃極了,掐了她一把:“有什麽話,你趕緊說出來啊,殿下到底到哪裏去了?”


    “他宿在了晉陽宮。”


    雪妃頓時好失望:“果然又騙我。”


    鳴玉眼睛裏亮晶晶的,好像有水光快要溢出來。雪妃奇怪:“好好的,怎麽像要哭似的?殿下事務繁忙,累得要在寢宮直接歇了,那也沒什麽呀。”


    鳴玉這才“哇”的哭起來:“娘娘,都不是的。事實情況是,今天下午王後就去晉陽宮了。本來說是給殿下送些茶水點心,結果評價殿下的字後,殿下讓她寫幾筆,又讓她抄了一整本《女誡》,現在、現在……現在這王後,同殿下一起宿在晉陽宮裏了。”


    “怎麽會這樣?”雪妃頓時驚怒不已。她要去闖宮,被浮香從門口一把抱住:“娘娘,不可以。鷹王是個孤傲的性子,好說話的時候將你捧上天,這會兒你卻要去做讓他沒臉的事,他必定會盛怒,到時候,娘娘您還是最吃虧的那個人啊。”


    “我怎麽能容得了那個長孫清漣?”


    “不能容,現在也得容了。”浮香用盡全身力氣才將雪妃拉迴去,“娘娘,先等這晚過去,查清楚了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你再對誰下手不遲。”


    “那我先查什麽?今晚過去,我應該先查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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