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萱自小跟隨丘聃這個灑脫的丈夫走南闖北,幾乎沒有身為女兒家的意識,加之個性使然,全然不知道矜持為何物,因為詫異便忘了一切,直直的盯著石尉寒看。


    石尉寒方才從馬車裏奔跑出來本就有些衝動,站在她麵前後便欲憑著一腔熱血否認她那日的說法,卻不想,還未出聲便見她直直的盯著他。


    他對上她粲然的黑亮眼眸,心突突跳了兩下,鬼使神差的想起第一次見她時,她將他的小廝阿奴摔倒在地後,便是用這雙如星宿般的眸子看著他,無聲的說了一個字——弱!


    那時的他,竟然沒有了平素的高貴和跋扈,愣愣的看著她,忘記責難和教訓,竟讓身穿布衣的她從從容容的離開了酒樓。


    這些天,他無數次在想她的眼睛,如今近看才發現,她的眼眸竟然比他記憶中的還要黑亮,怕是璀璨得舉世無雙的黑曜石在她麵前也要失色三分。


    他怒意全無,怔怔的迴視她,而後見她依舊目不轉睛的看著他。他生出一些別扭來,微微錯開頭,可卻無法忽略她那雙浸水葡萄般的眼眸。


    他原以為她會如同其他女子般,待看清了他的麵容後羞澀垂首,可惜他注定了失望。他又將視線移到她的麵上,剛好見到她紅紅的嘴唇。‘轟‘的一聲,他腦袋一片空白,甚至他還來不知道原因,血氣便已經從他的腳衝上了頭,白皙的臉頰紅了起來。


    見狀,她眼睛睜得更圓,其中盡是無辜神情。


    他素來驕傲,何時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從她無辜的眼眸中看到倉皇的自己,他先是羞,隨即便是惱羞成怒。


    這時,江子萱開了口,道:“你、你找我……何事?”


    找她?石尉寒怒,頓生被人揭穿的難堪,憤憤然道:“我乃堂堂士族嫡子,你充其量不過是個庶族女子,曆來士庶不共天,我會找你?”


    “你……”


    不等江子萱說完,他已經恢複了冷峻的麵孔,一字一句的重複道:“士庶不共天!你不配與我說話!”


    話畢,他麵上做出嫌惡的樣子,轉身離去,腳步十分利索。獨留江子萱站在原地,莫名其妙的看著他。


    他腰杆筆直,走得優雅,衣袖下麵的雙手卻十分不自在,想握緊又想攤開,手指竟然來迴的顫抖著。


    待他進到車輿中,對上謝安然等人打量的目光,他不由冷了麵孔,星眸一寒,了然的看向陳繼飛。


    陳繼飛害怕的縮了縮腦袋,不敢與他對視,隻得低下頭裝作無事。


    其他兩個人都感覺到了他的冷意,便也裝作什麽都沒有看見,眼觀鼻、鼻觀心,自顧自的坐在一旁。


    車輿中沉靜一片,待他在車窗旁坐定,車輪轂緩緩轉了起來,載著眾人,駛向酒樓。


    他下意識的迴頭看了一眼,那個靈蛇髻上插滿了金步搖的女子早已不在原地,徒留滿地的陽光和湧動的人潮。


    這一刻,那個高高在上、纖塵不染的石家大郎,忽然心口一緊,胸腔內空空如也。好似丟失了一件重要的東西,令他惆悵不已。


    謝安然將他的神情看得清楚,輕輕說道:“尉寒,我家中新進了一批舞姬,模樣十分可人。有幾個還很幹淨,不如待會用了膳,你與我一同去看看?”


    石尉寒有些呆滯,無精打采的搖了搖頭,此刻的他能清晰感覺到自己的難受,卻並不知道為何而難受。一時間,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並不領謝安然的情,隨口答道:“下作舞姬,不配入我的眼!”


    高宣明雙眼鋥亮,壞壞一笑,調侃道:“說起來,尉寒小我一歲,早已經滿十七了吧?卻連個姬妾也沒有,身邊也隻有阿奴這樣的小廝,未見伶俐的婢子。平素裏……若是想要婦人,該如何?”


    石尉寒一怔,他早已有過遺精的事情發生,卻因為生性高傲,看不上普通的女子,還真就沒有過婦人。雖然,當朝男子二十加冠方才算是成年,但士族子弟大多十五便有了姬妾或者陪房的婢子。


    這車輿中的四人,高宣明有七個妾侍和一個未過門的妻子。陳繼飛有十來個妾侍,因為不是大家,倒也不在意二十方可加冠的規矩,早早娶了妻。


    唯有他和謝安然,無妻無妾。不由的,他看向了謝安然,好似找到了惺惺相惜的同袍兄弟。


    謝安然接收到他的目光,莞爾一笑,淡淡說道:“婦人而已,想要便要,不想要便不要,不值得你我丈夫費神談論。”


    謝安然這話,無形中暗含對高宣明和陳繼飛重色之舉的鄙夷,令他二人皆悻悻然。倒是石尉寒,沉吟片刻,很是認真的頷首,道:“安然所說甚是,丈夫該成大事,酒肉聲色,皆不可取!”


    這樣說著,石尉寒的腦海中卻忽然出現一雙靈動的眼眸,他不僅暗想,那樣的一個庶出女子,相貌平平,應該不算是女色吧?


    隨即,他又奮力搖了搖腦袋,士庶不共天,那個女子也不過是個下品的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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