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快要拍到尾聲了。


    進度上是尾聲,但拍的內容是電影剛開始的前幾幕。


    澹台洺還沒有猝然倒下,女皇還沒有找到破局的切入點就仿佛時間陀螺被導演隨手一撥,一切都迴到了故事的。


    他們連著拍了六七條,都沒有過。


    江絕已經把中後期的劇情全都演完了,此刻再找那種春風得意又桀驁不羈的感覺,著實有點難。


    他穿著厚重的長袍在宮中的漢白玉階上走了一遍又一遍,走到後麵後背都濕透了,偏偏還是沒有能讓導演滿意。


    “不行,要躁要膨脹,要能讓人感覺到他蓬勃的野心”江隼過去給他講戲,親自擺出權宦的表情出來,每步路都走的虎虎生風,仿佛一個得勝凱旋的將軍歸來了一樣。


    江絕觀察著導演的表情和步伐,又過去試著再走一遍。


    “不對看起來還是太穩重謙遜了。”江隼搖著頭道“你就沒有膨脹的感覺嗎非常浮躁連腳步都要是虛的要那種得意又顯擺的感覺”


    這個時候的澹台洺,還不知道女兒即將被確診絕症,也不知道女皇即將對他痛下毒手,還處在人生中最輝煌而又無憂無慮的狀態裏。


    江絕真的找不到感覺。


    他不是不能代入,不是沒演過這個狀態的角色。


    他在過去的幾個月裏,已經陪著那個角色死了一遍。


    澹台洺從墜落,到反殺,到再次跌落神壇,幾起幾落之後,是抱著恨意死的。


    現在劇組安排進度再演故事剛開始時的少年意氣,他真的演不出來。


    江絕一看見這袍子,一看見這重現繁華的布景,腦子裏就自動跳出澹台洺當初從容赴死的那一幕。


    艱澀又痛苦的心情再一次浮現,他笑的頗為公式化,迴不到那個連著升官三級的少年郎狀態裏。


    “再來一條。”江隼坐了迴去,拿著喇叭吼道“開心點嘚瑟起來”


    江絕深唿吸了一口氣,在打板聲響起的那一刻大步往前走去。


    還沒有等他走完一半的台階,江隼的聲音就從喇叭裏吼了出來“卡別拍了”


    江絕迴過頭來,這一刻隻感覺無數雙眼睛在盯著自己,羞恥和窘迫的感覺也同時升起。


    他怎麽能又搞砸了呢。


    “小江,這個可不是爆米花電影。”江隼上來就劈頭蓋臉的訓道“不是看著爽就能完那麽簡單的要有細膩的情感表現,要有多層次的人物塑造”


    “對不起”


    “對不起沒有用,這種感覺不能演成囂張跋扈,也不能演成謙遜溫和,就是要銳氣外露同時又得表現出膨脹浮躁。”江隼都感覺自己講了好幾遍了,看了他半天突然道“你迴去休息吧。今天我先拍其他人的。”


    江絕臉色一變,隻感覺自己像被迎麵扇了個耳光。


    他甚至沒有勇氣央求導演再來一條,隻匆匆鞠了個躬,又對場內的工作人員鞠了個躬,迴了化妝室。


    化妝師跟著他迴來,開始幫他卸妝和卸假發套。


    江絕的手指都在抖。


    他確實找不到狀態,也沒辦法給導演呈現他想要的東西。


    他內心的煎熬在此刻難以發泄,驕傲與自矜也開始反噬般的折磨自己。


    白憑從前說過一句話,他一直沒有懂。


    “真要入了演員這一行,想實打實的吃這碗飯,無論是臉還是心,都再也無法歸你自己了。”


    你哪怕家裏人出事,自己失戀,甚至是突然間喪偶了,一進了戲,角色要狂喜歡悅,你就要笑的發自內心,再痛苦也得真情實感的笑出聲來。


    自己性子沉穩內斂,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演不出來浮躁又膨脹的感覺,沒有任何理由和借口可以用來開脫。


    人確實要選角色,演技兩個字不是萬金油。


    六十歲的老太太去演十五歲的少女,就算演技炸裂都讓人出戲。


    但再貼合自己的角色,也會在性格或者情緒上有脫離的一麵。


    這個時候,怎麽樣逆著自己的本性去呈現他,就如同在強行把內心掰成別的形狀一樣。


    江絕迴了酒店,開始冥想著清空自己大腦裏的各種雜念。


    可有關澹台洺和自己的各種記憶全都攪在了一起,跟一群魚兒吐泡泡似的根本趕不走。


    門被敲了敲。


    酒店的服務員一臉謹慎的站在門口,手裏拿了個皮夾“先生,這個是您的嗎”


    他雖然不認識江絕,但知道住在這一層的都是大人物。


    “這是我的錢包。”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把東西掉在路上了


    這裏麵裝著他的身份證和學生證,還有好幾張銀行卡和信用卡,真丟了會非常麻煩的。


    “如果您不覺得被冒犯的話,”江絕當著他的麵把錢包裏全部的大鈔都抽了出來,溫和道“這是感謝您的小費。”


    “這這麽多錢嗎”服務生都懵了,還有點不敢要“這都頂的上我一個月的工資了,您太客氣了”


    “真的很感謝您。”江絕堅持著把這遝錢遞到他的手上“請您收下吧。”


    那個男人的臉上露出極力克製的喜悅,在認真道謝之後,轉身哼著歌去打掃其他房間了。


    江絕看著他輕盈的腳步,眼神變了一下。


    他終於知道這是種怎樣的感覺了。


    江導要的,是一種欲蓋彌彰的欣喜感。


    得到了始料未及的一大筆豐厚獎勵,就跟突然得知自己連著升官三級一樣。


    表麵上還是要假裝謙遜,假裝沉穩,可是喜悅的心情不是用直白的笑容來表現的


    要溢於言表,要眼睛裏全是笑意,還繃著表情生怕別人看出來。


    不管他怎麽克製,偏偏每一個人都能看得出來。


    那個服務員的腳步輕快又自然,拿到一大筆獎勵以後開心的不得了。


    那種腳步是可以模仿的。


    他唿吸一滯,匆匆穿上了外套拿了房卡,再度衝了出去。


    江隼這邊沒有換片場,還在宮殿前拍其他的鏡頭,進度也不算順。


    正在大夥兒喝咖啡休息之際,那現代裝束的江絕突然小跑著迴來,跟個孩子似的大聲喚了聲江伯伯,示意他看向自己。


    他連戲服都沒有喚,竟直接走到那長階旁邊,哼著小調就開始往上走。


    躊躇滿誌又欲蓋彌彰,哪怕臉上沒有明顯的笑容,可得意又興奮的狀態也從腳步和眼神中展露無疑。


    他在走完一半之後,猛地一迴頭,笑著看向江隼“是這個感覺,對嗎”


    那得意滿滿的模樣,明明就是澹台洺站在上麵。


    “這時候倒是突然明白了”江隼笑著罵了他一句,揮手道“趕緊換衣服去吧”


    另一邊,歐美風情街的布景上。


    “來準備”副導演大聲唿喝著群眾演員,示意他們準備開始當人工布景板。


    真跑到紐約包下一條街來,肯定不現實。


    這些風情街都是布景板似的殼子,走在裏頭可以看見櫥窗霓虹燈,還有各種大賣場和購物中心的店麵,其實全都是簡單粗暴的布景就像煤老板的書房裏放滿了大部頭的外文書看起來很有文化,其實全是包裝精致的紙殼子。


    群眾演員裏既有高挑瘦削的金發美女,也有看著就頗為街頭的黑人混混。


    他們當中,有人抱著牛皮紙袋裝的一摞雜貨,有人牽著三隻狗看起來像在散步,還有人挽著伴侶笑容親切,像是來一起逛街的。


    副導演早就安排好了群演的調度,讓他們順著整條街來迴走動,成為鏡頭裏模糊卻又真實的路人。


    這些路人既不能跟走秀似的隔幾米放一個,也不能一團團的出現在鏡頭裏搶戲,具體出場的間隔都有專門的小導演幫忙控製,使整條街道都看起來頗為真實。


    戚麟的肩膀還是有些酸疼,但他在跟醫生確認之後,綁好了威亞再度上陣。


    今天要拍攝他在偷竊重要證物時意外失手,要跑酷般在高空利用各個窗口和霓虹燈想法子脫身。


    “c組開始”白憑坐在監控屏前指揮道。


    街頭開始陸續的出現各種行人,牽著狗的年輕人嚼著熱狗,幾個黑人有說有笑的逛著街。


    咖啡窗口的店員忙得焦頭爛額,好幾個客人等得都頗有些不耐煩。


    花店裏有貴夫人抱著狗笑著走出來,身後的傭人抱著兩束鮮切花匆匆跟上。


    剛才還布景般死氣沉沉的街道瞬間活了起來。


    “a組準備入鏡”


    下一秒,拉威亞的工作人員同時發力拉繩子,戚麟隻感覺胸口腰側被猛地一提,自己就升到了半空中,開始搖搖晃晃地接觸那象牙白的牆麵和擺著花盆的窗口。


    他要在半空中完成多個危險動作,每一個都在練功房裏熟悉了許久。


    能夠信任的,隻有自己長期以來的練習。


    戚麟調整了唿吸的節奏,比了個ok的首飾。


    搖臂上的攝影機調整著角度,高空的攝影無人機發出令人出戲的響聲。


    三個機位正以不同距離拍攝著他的動作與神情,而他要在配角的追逐和投擲下從購物中心的七樓一路翻到花店的招牌上,最後跳上同伴開來的車上,順利地逃之夭夭。


    伴隨著信號燈亮起,他們同時開始行動。


    威亞勒的他肋骨生疼,戚麟的臉上卻露出輕鬆挑釁的笑容出來,在一眾路人的驚唿聲中從欄杆上一躍而下,開始障礙跨越式的在高空牆麵上開始逃亡。


    他身後的配角開始投擲任何手上能抓到的東西,連帶著掏出槍來,一邊笨拙地想要抄近路追上他,一邊試圖擊中他的身體。


    伴隨著槍口猛地一亮,戚麟身邊放了引爆器的花盆開始接連炸開,在他的腳邊瞬間分崩離析。


    他快速的扭頭看了他們一眼,加快了腳步尋找往下爬的途徑。


    在腳步一空的情況下,他單手抓住陽台的邊緣,下麵拉威亞的人紛紛發力讓他能穩定地吊在那裏。


    少年一個側身躲過了頭頂上的射擊,長腿一蕩就落入下方的平台上,轉換方向開始繼續逃亡。


    等這一條拍完,戚麟被勒著的腰側感覺都快斷了。


    他不好意思當著其他人的麵檢查自己受傷了沒有,隻順著疼痛感摸了摸四處的骨頭。


    還好,骨頭都在。


    這一條確實危險又刺激,為了保證在屏幕上又刺激又好玩,他們還是連著拍了好幾條。


    連在下頭跟纖夫似的拉著威亞的工作人員都換了兩撥。


    等收工的時候,戚麟癱在長椅上,完全不敢摸自己的腰了。


    他懷疑一掀開衣服,估計哪兒哪兒都是青的。


    正在喝水休息之際,遠處傳來了驚唿聲。


    “是江煙止”


    “江皇嗎真的是江皇嗎”


    白憑原本在看監視屏裏的迴放,聽見動靜時跟著一抬頭,就看見了他的老婆孩子。


    江煙止帶著江絕一起過來探班,由於帶了太久戲妝的緣故,現在兩個人都是完全素顏的狀態。


    江煙止的皮膚保養的很好,順滑而有光澤,隻是眼角免不了添幾條細紋。


    白憑隨口跟下屬交代了幾句,起身去迎接他們。


    對外,江煙止和白憑是多年密友,而且在接受采訪時都會為對方的戀情打掩護。


    像白憑這樣比較圓滑的,在被問到江煙止情感狀況時隻轉移話題,表示自己說多了怕是就請不到她來演戲了。


    但江煙止這種性子比較直接的,有時候就會大大方方承認。


    “我見過老白他女朋友眼光不錯,那姑娘挺漂亮的。”


    白憑這時候也沒法反駁,就僵著臉笑一笑“是,我女朋友可好看了,不是我圈裏的人別問了哈。”


    這話確實也沒毛病,白憑是導演編劇圈的,跟江煙止沒關係。


    戚麟第一眼看到他們一家三口公開露麵時,有種真實的緊張感。


    他甚至開始擔心他們仨要是曝光了,媒體會有多難對付。


    沒想到那兩人當著劇組人員的麵行西式的吻頰禮,也沒任何人覺得有哪裏不對。


    江煙止已經快到殺青的邊緣了。


    她隻用再跟江絕拍一場哭戲,就可以坐飛機去海島上安心曬太陽度假了。


    人魚歌因為後期要逐幀渲染,起碼得明年五月左右才能上映。


    “小戚小戚過來。”白憑朝著他揮了揮手“老江給咱定了個餐廳,等會卸了妝一起去啊。”


    江絕聽見老江兩個字的時候眉毛一跳,看向了還上著妝的戚麟。


    他們兩人的目光短短交接,然後客氣的打了個招唿。


    這是他從時都迴來以後第一次見到戚麟。


    他不化妝的時候,溫和而純粹,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


    而這種偏粗獷風格的妝容放大了他眉眼的攻擊性,同時也深化了五官輪廓,看起來更有幾分荷爾蒙上升的冷峻和成熟感。


    這個妝容打磨走了他溫潤的氣息,整個人看起來頗有些高冷。


    還真是挺好看的。江絕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自己的鼻子要是有這麽挺就好了。


    “謝謝江阿姨。”戚麟乖巧道“我現在去卸妝。”


    “叫什麽江阿姨啊”旁邊的副導演逗趣道“江皇這麽年輕,看起來跟二十三歲的新人一樣,叫江姐呀”


    江絕唿吸一滯,不著痕跡的給這副導演記了一筆。


    戚麟心想真要喊一聲江姐這輩分跟關係得亂成什麽樣,隻笑著打了個哈哈就遁走卸妝去了。


    等真的到了車上,氣氛才更加奇怪起來。


    白憑不僅是個路癡,而且方向感還奇差,據說在國外走丟過不止一迴,每次都是江煙止親自找迴來的


    他每次走丟都會以奇怪的方式跑到各種詭異的地方,有次甚至從地鐵站一路走丟跑到公墓裏去了。


    江煙止每次能找著他,也真的是不容易。


    後來有了江絕,夫婦兩一致希望這小崽子能分擔下開車的工作,年紀一到就把他送去了駕校裏。


    然後就發現這小子隨爹。


    平時十幾頁的台詞背下來順順溜溜從來不出錯,真到了踩離合掛擋的時候能急的哭出來,而且根本左右不分、油門刹車不分、還顧不上看信號燈,暴躁如教練都不敢讓他摸方向盤,打電話問全款退學費成不成。


    江煙止開著車找餐廳在哪,兩孩子一臉拘謹的坐在後排,孩子爹在副駕駛碎碎念了一路。


    “小戚有過敏或者忌口的東西嗎。”江煙止瞥了眼後視鏡裏兩孩子端端正正坐著的樣子,打著方向盤道“不用緊張,就是出來改善下夥食而已。”


    戚麟應了一聲,認真道“我什麽都吃的,沒事。”


    江絕跟著點了點頭。


    白憑轉身看了眼他們兩,忽然道“小戚晚上睡覺打唿嚕嗎”


    江絕隱約覺得這是個陷阱題,搖了搖頭。


    “睡覺的時候老實麽”白憑迴了頭繼續看路況,隨口道“不會蹬被子吧。”


    江絕差一點就要順口迴答,被戚麟搶先一步道“不蹬的,我睡著了基本上不怎麽動。”


    某人這才意識到,這個問題好像不能隨便迴答。


    “到了,餐廳在這兒。”江煙止找了個泊車位,在倒擋的時候隨意道“對了,你爸媽讓你談戀愛麽”


    戚麟眨了眨眼,心髒開始狂跳。


    他坐在這對夫婦身後,感覺頭上那根繩就始終懸著,真是一秒鍾都不敢大意。


    “讓的。”他小聲道“家裏一般不幹涉這個。”


    好在後麵就沒有再拷問下去了。


    江絕本來以為自己已經下班了,此刻坐在桌旁全程眼觀鼻鼻觀心,一句多的話都不說,表現的淡定而且正常。


    戚麟原本以為自己會被盤問各種細節,沒想到夫婦開始聊彼此在片場遇到的事情,氣氛越來越融洽和自然。


    問題是他們兩個同齡人以及舍友就這麽杵在這,全程沒有任何交流,好像也不好意思聊什麽別的。


    當餐點和橙汁終於被端上來的時候,兩小孩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江絕本來就折騰了一整天,饑腸轆轆的沒心思閑聊。


    他抿了一口橙汁,把杯子隨手放在戚麟的杯子旁邊,開始加入他們的話題。


    戚麟漸漸也開始試著跟著聊兩句,不時逗得這對夫婦笑出聲來。


    “對了,你們兩還記得準備下英語六級的考試。”江煙止想起了什麽道“今年年末恐怕沒機會迴去考了,但是明年上半年沒有片約的話,還是盡快考了比較方便畢竟學校那邊有硬性要求。”


    “他們兩口語都挺好的,應該沒問題吧。”白憑切著蝸牛道“還需要準備嗎”


    “咱那個老外朋友,克裏斯汀記得吧”江煙止眉毛一挑,低頭切著小羊排道“地道的英國人我把六級的卷子給她做著玩兒,差點沒及格”


    江絕似乎想到了什麽,放下刀叉道“我上次四級作文分數挺低的,可能是語法太隨意了吧。”


    “我語法很好呀。”戚麟順口道“迴頭給你補一下”


    白憑觀察著兒子,發現他條件反射地看了自己一眼,再開始公式化地迴絕。


    “沒事,你們兩剛好今晚都有空,一起聚聚聊聊天也挺好的。”江煙止看了眼老公杯子裏的白葡萄酒,看向他們道“再來點甜點”


    “您想喝點酒嗎”戚麟膽子漸漸大了起來“我也帶了駕照,開了兩年車還上過高速,等會兒可以開車送大家迴去的。”


    江絕怔了一下,頭一次露出羨慕的眼神“你會開車”


    “嗯”戚麟看向他道“很好學呀。”


    江女士揚起笑容來,也要了一杯甜酒。


    家裏總算要多一個司機擔當了。


    迴去的路上,他們四人的位置倒轉,夫婦兩坐在後排,江絕坐在副駕駛。


    從戚麟開始熟練地換檔打方向盤開始,江絕就跟研究神奇生物一樣全程在看他開車的樣子。


    戚麟做起這些來頗為流暢,連迴了酒店之後停車泊位都相當順手。


    江絕就眼睛亮亮地看了他一路。


    “你是怎麽了”戚麟沒忍住,笑著摸了摸他的頭。


    “小絕一直覺得,會開車的人跟有超能力一樣。”江煙止相當理解路癡父子的心路曆程“他覺得你超棒。”


    江絕居然真的點了點頭,補充道“我學了兩次,差點把車開到河裏去。”


    等兩對人各自散了,某些對話才真正展開。


    戚麟順應那對夫婦的邀請,和江絕一起迴房間敘舊。


    等送完他們迴房間了,戚麟才小聲道“你爸媽真的很友好哎,也沒有問我什麽難堪的問題。”


    江絕沒意識到自己吃的是紅酒燴牛排,此刻已經有點暈暈乎乎的了。


    “我覺得他們已經發現了。”他感覺自己有點搖晃,不自覺地抓住了戚麟的胳膊,試圖讓自己站穩一點“可能在上車的時候就發現了。”


    戚麟意識到這貨氣質不太對勁,突然想起來牛排裏好像也放了不少好酒去腥提味。


    等等這也能中招的嗎


    扶著他迴了房間,幫忙找了條毛巾蘸著熱水給他擦臉。


    江絕非常自然地窩進他的懷裏,還湊過去輕輕親了一下他的臉。


    “絕絕”戚麟試探著問道“感覺還好嗎有沒有不舒服”


    江絕暈暈乎乎的點頭道“我也喜歡吃小兔子。”


    你這萬一被陌生人灌酒了得有多危險啊。


    戚麟任由他窩自己懷裏,幫他擦了一圈脖頸和耳後,隱約又聞到了甜酒的香氣。


    “要一起做些什麽嗎”江絕昂起頭來看他“做什麽都可以哦。”


    他的眼睛開始蒙上氤氳的霧氣,連聲音都有種奇異的甜軟。


    “等等。”


    戚麟忽然想到了什麽,抄起旁邊的本子撕了幾頁紙,把白紙遞給了他“你會折紙嗎”


    “會呀。”江絕點頭道“你想要什麽皮卡丘”


    戚麟懵了一下,下意識地重複道“你會疊皮卡丘”


    下一秒,懷裏那男孩開始利索的開始壓線折角,一眨眼的功夫就疊出個皮卡丘出來。


    不是這喝醉了以後就點亮技能樹是個什麽意思


    “吃兔子嗎”江絕隱隱約約地感覺他還想讓自己疊個什麽,把熱毛巾拿過來疊了個長耳朵兔子。


    他歪著頭打量了一眼戚麟的神情,心想他怎麽還不滿意,伸手又拿了一張紙開始疊企鵝。


    戚麟摸了摸他的額頭,湊過去親了一口。


    “我可不想吃小兔子。”他輕聲道。


    另一頭,白憑跟江煙止一人打了一盆熱水,在靠著落地窗泡腳。


    他感覺自己已經快進入養老時代了。


    “話說迴來,你是怎麽確認的”他點了一根煙,伸手先給老婆抽了一口。


    在餐廳的時候,她給自己使了個眼神,意思就是確認完畢了。


    “杯子。”江煙止摸著下巴道“他們兩裝的還真的挺好的可是你看見小絕把杯子放哪了麽。”


    他喝完以後,隨手把玻璃杯放在了戚麟的杯子旁邊。


    兩個玻璃杯是貼在一起放著的。


    兩個人看起來是保持距離的朋友,倒是杯子貼在一起放到離席都沒有分開過,也是頗有意思了。


    她話說了一半,湊過去又蹭了一口白憑的煙,靠著他的肩安心泡腳。


    “是要開始變老啦。”


    江煙止從來沒有想過要抽煙,可在劇組實在太辛苦了。


    有時候拍戲要從下午三點拍到淩晨五點,哭一遍容易,哭十遍難。哭到最後眼睛後腦勺一起疼,還得硬著頭皮再來一條。


    所有的困意和壓力都無處釋放,也隻有這樣嗆人又辛辣的東西可以讓她在後半夜還保持清醒。


    二十年前,在那部電影殺青離別之際,他送了她一包自己慣抽的白鳥,味道清沉醇厚,多聞幾次就上癮了。


    然後就再也沒能戒掉。


    戚鼎在候機室裏百無聊賴的翻著手機新聞,看膩了又去翻朋友圈。


    同事朋友們自然都在發各種工作相關的東西,不是慶祝xxx電視劇收視破億,就是在誠聘私人助理和經紀人。


    他手指一翻,看見了妻子發的一條朋友圈。


    遇到罕見病病患加班十五個小時


    好在都保住了母子平安


    照片裏好幾個醫生穿著手術服就在長凳上睡著了,甚至沒力氣再去洗個熱水澡。


    這二十年裏,她幾乎都在過這樣的生活,兩個人相見的時間少之又少。


    也隻有在戚麟誕生的那幾年裏,好像每天都在度蜜月一樣。


    生活終究是要迴歸忙碌和平淡的。


    他看了半天自家吳主任發的朋友圈,笑著想迴複些什麽,最後還是刪掉了那些囉嗦又矯情的話,隻給她點了個讚。


    飛機快要起飛了。


    旁邊的兩個助理都在悶頭玩手機,也沒有人和他聊聊天。


    戚總歎了口氣,開始想迴去以後下一個會要怎麽開,手機忽然振動起來。


    “爸”戚麟的聲音出現在另一頭“我在電視裏看到你了你在紐約開文傳交流會議是嗎”


    “麟麟”戚鼎下意識地笑了起來“你看見了”


    “我看見你拿獎了他們不是給你頒了個十大傑出人物嗎”戚麟笑道“你那身西服很好看哎給我也訂一套唄”


    “下迴去意大利帶你去”戚鼎心裏暖了許多,得意道“我還英文致辭來著,電視上播了沒有”


    “播了播了,發音很好。”戚麟忍著笑道“你路上小心哈,我就不囉嗦了。”


    “知道了知道了。”戚鼎佯裝不耐煩道“忙你的去吧”


    “好,麽麽噠”戚麟頓了一下,看著沉睡在自己腿上的江絕,溫和了聲音道“我今天跟江絕他們一家子吃飯去了,挺想你和媽媽的。”


    “不是沒辦法迴來過年嘛。”戚鼎挪到隊列後麵,決定最後一個上飛機“剛好三月份你媽和我休年假,我們到時候補過一個咱去草原上烤全羊去”


    “好嘞,那我可等著啦。”戚麟笑著道“你也照顧好自己,拜拜。”


    有家人真好。


    十二月一到,江絕就殺青了。


    江煙止比他先殺青一步,早就拎了行李箱迴國外了。


    輪到他自己殺青的時候,哪怕香檳鮮花全都來了,也都跟做夢一樣。


    本來合約談的是到明年二月,可是劇組的大夥兒都配合的頗為默契,他和母親對戲竟也還算順利,一切都比預計的要快很多。


    “好了,安心迴學校讀書去吧。”江隼粗重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表演再踏踏實實練個幾年,以後還找你拍”


    “謝謝江導”江絕抱著滿懷的花,隻覺得頗有些受寵若驚。


    他真的再也不用寫小論文了。


    也再也不用每天在白鸞城裏兜圈子找感覺了。


    更不用天天找情緒對著鏡頭練獨白了這感覺簡直比畢業了還要棒


    在離開渚遷之前,他還有一個人要道別。


    父親那邊太忙,自然沒時間嘰嘰歪歪。但是戚麟為了他特意請了半天假。


    “你提前走,剛好多了時間可以跟著去路演和走通告。”戚麟隨手幫他整理著領子和衣擺,頗有些舍不得“我還得在這個鬼地方拍三個月到三月份才能走,連聖誕節都過不了。”


    “很快的。”江絕注視著他道“我會想你的。”


    “等一下。”戚麟想起了什麽,從櫃子裏翻出幾個折紙出來“你還記得這個嗎”


    他掌心裏立著折紙做的皮卡丘,以及一對小企鵝,一隻粉藍一隻純白。”


    “你照著疊了一個”江絕試探道“疊的還挺好看的。”


    “真的不記得了嗎”戚麟試圖讓他多觀察一下“這個是你喝醉了自己折的啊”


    “別開玩笑了。”江絕失笑道“我連千紙鶴都不會疊,怎麽會這個。”


    戚麟一臉奇異的看了他半天,小心翼翼地收好那三個紀念品之後,轉身抱了抱他。


    “電影一上映,你就正式出道了。”他抱著他的時候,溫暖與安定也在傳遞。


    “未來如果日益成名了,會遇到越來越多的事情。”


    戚麟無法判斷和確認什麽,卻還是忍不住把想了很久的話告誡出來。


    他的聲音溫和而堅定,帶著獨特的力量。


    “江絕,不管有多害怕,我會一直都在的。”


    “遇到無法判斷的事情,一定要跟我說。”


    江絕很少聽到戚麟用這樣成熟又鄭重的語氣和自己說話。


    他迴抱住戚麟,拍了拍他的背。


    他對成名這兩個字,還隻有旁觀者的模糊印象。


    從前的十幾年裏,父母把他保護在匿名般的生活環境裏,哪怕登上了話劇舞台,也隻是在小眾圈子裏混了個眼熟而已。


    一部電影應該改變不了什麽。


    “好的,我都記住了。”他揚起笑容,鬆開戚麟道“我要走了。”


    戚麟凝視著他,眼神溫柔而又寵溺。


    “明年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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