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思不曾再說一句話,而是起身,宛若丟了魂魄一般,向外走去。而莫問對此隻是紅著眼眶搖搖頭,第一次不曾攔下九思問他要去何處,仰頭之間苦澀茶水全部下肚,隨茶水的咽下,滑落的是一滴比茶水還要苦澀的淚水。


    若水劍就漂浮於半空,九思翻身穩立於劍上,禦風而行,臉色吹過的風讓他隻覺刺痛。若水劍停在空之時,九思才迴過神來,從劍身上跳下,望向眼前自己從小便在此辛苦修行之地。


    嗬,天訣門。明明知曉不可能,九思卻還是想要來見一見忘塵,還是想知曉有沒有那麽一絲的可能,哪怕是哀求。


    天訣門之依舊如同九思被忘塵扔下塵世之時一模一樣,其分外大的空地上有無以數計的弟子在習練著,又些隻是在打坐念訣階段,而有些,已然能夠用劍術配合著訣習練。


    九思在他們身側穿身而過,有些弟子見是九思,便拱相道:“莫思師兄。”


    九思並未迴應,而是直入碧霄閣,忘塵好似知曉九思會在此時到來一般,雙負立背後,背對九思,卻已然是等待之姿。


    是了,這世上,又有什麽事情,能夠瞞過忘塵?九思苦笑,開口道:“師父。”


    忘塵“恩”了一聲,迴過身來,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變化,依舊是白皙到似有流光拂麵,一如九思年歲般的驚鴻麵貌,半合了眼瞼,道:“你都記起了?”


    “都記起了。”


    “都記起了,為何不動殺了林妙之?為師囑咐的,你可是都忘了?”忘塵道。


    一旦遇到情劫,避無可避,必殺之。九思自然是記得的。


    “莫問已然墮仙成魔,他與柳寒煙的下場,你已然看到了。莫思,你還在顧慮什麽?”


    莫問的情景,莫問多言,一時間皆湧上心頭,九思抿唇,良久才道:“師父,我不會似師兄那般墮仙的。”


    忘塵眉峰一挑,點點頭,道:“恩如此甚好。”


    九思一窒。


    “師父,您向來教我們,要視天下眾生為己任,林妙之與柳寒煙又何嚐不是這萬丈紅塵的一粟?為何非要她們性命,這說不通!”九思道,他遠做不到,忘塵的淡然。“為什麽為什麽偏偏是妙之師父!”


    “冥冥之自有天定,曾說一切都是為師一安排,可這人選,卻當真天定。”


    九思猛然一窒失聲。


    忘塵一向半合的眼眸微抬,望向九思,啟唇輕道:“你以為,這成仙之路,是容易的?”


    心好容易存留下來的丁點希望,被忘塵一言擊的粉碎,九思向後踉蹌,站穩了身子,卻抬捂住了胸口。果然果然就算是迴來了,也是無用,一丁點的用,都無有。九思聞著忘塵,隻覺他今日乃是萬分的無情,所言的句句,不過是將他一步步推向無盡的黑暗,萬丈的深淵。這當真是從前自己每每受了重傷性命攸關之時,不惜耗費了大把仙澤,亦要將他救活之人嗎?


    等等。九思忽而倒吸一口氣,眸之光一亮。已死之人複活,對於凡人來說,可謂天方夜譚,膽小的恐怕還會以為是鬧鬼了,可若是對於修仙的他們來說,是隻用耗費些許仙澤便可輕而易舉做到之事。他方才,怎麽就不曾想到?如此這般,他隻用將此事告知林妙之後殺了她,待此情劫一過,再將她救活,如此,豈不是兩全之策?九思的心緒此時可謂是大起,他甚至亟不可待的要轉身出去,他要迴到粲陽城,迴到林家府邸,迴到林妙之身邊,親口告訴她,告訴她他的難言之隱,告訴他這一切完成後,他便可以娶她!


    九思轉身便向後奔去,沒有半刻的遲疑,卻隻見麵前有刺目仙澤相攔,他猛然止住腳步,迴頭不解道:“師父?”


    “莫思,你心所想,以為我不知曉?”


    九思自然是知曉他所想的一切都躲不過忘塵,可那又如何?隻要渡劫,之後的事又有何不可?


    “你真當這世上有如此兩全其美之事?”忘塵道。


    九思不解,問道:“師父之意?”


    “想要真正成為上仙,便要做到無欲無求,無愛無恨。若你成了上仙,卻複活了林妙之,那麽你的軟肋便還在,你與這塵世的掛牽,便斬不斷,你對這世間眾生便做不到一視同仁。”


    “不是的師父,我可以忘記這一切,放下這一切,我隻想妙之能夠安然此生!”九思心一沉,隻覺事態沒有想象般簡單。


    忘塵此時已然迴過身子去了,他不再望向九思,而隻是淡淡道:“揮劍斷情絲,此言何意,你且說來與為師聽聽。”


    九思啟唇,想要說出口的那一瞬息間,便全部止於唇瓣,他隻覺大腦“嗡”的一聲,什麽都明白了。


    揮劍斷情絲,不僅僅是要殺了相愛之人,更重要的,乃是要將彼此之間那千絲萬縷的情絲都攔腰斬斷。不能讓林妙之知曉他九思的身份,不能讓她知曉他殺她隻是為保全她,不能讓她知曉,他的心,全是她。


    要讓林妙之,恨透了他,恨的相信九思不愛她,悲涼死去。


    九思眼忽而便猩紅一片,他他怎能,怎能如此?他怎舍得讓林妙之傷心一分一毫?


    忘塵並未迴身,依舊背對九思,開口道:“看來你已然知曉了此言何意。”


    “是,知曉了。”


    “既是知曉了,那便去罷。”忘塵寬袖一擺,九思隻覺一陣失神,再迴過神,竟是已然到了方才他離去之地。莫問與柳寒煙的家。


    九思原以為,忘塵袖袍一擺,定然是會叫他迴到粲陽城林家府邸,卻不曾想,竟是迴到了莫問與柳寒煙的家。


    忘塵究竟何意?


    九思真是思慮期間,竟是聽聞院傳出撕心裂肺的唿喊聲來。


    “寒煙!”


    九思眉宇一沉,那聲音,是莫問的,隨之身形一閃,便已到了院落的裏屋。可眼前浮現的一幕,竟是叫九思瞪大雙眸,不知如何應對。


    方才還拍著嬉鬧著要小溪錦鯉的柳寒煙死了。


    柳寒煙此時躺在床上,肚子依舊高聳,她的柳葉眼張的很大,嘴巴也張的很大,似是在竭力的吸氣,想必是她死之時已從睡夢醒來,卻是無法唿吸,力竭而亡,又許是那時她尚未醒來,卻因著突然氣絕,身子自己做了反應,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費力的吸氣。


    柳寒煙死了,且是死在莫問不知曉的情況下,不然他不會像眼下這般痛苦。


    莫問似是像上前擁住柳寒煙,卻又是怕驚擾了她一般不敢下,隻是跪在地上,撲在床榻邊緣,一遍又一遍的喚著她的名字。


    “寒煙,寒煙寒煙你理我一下好不好?你定是在與我玩笑,怪我方才沒給你捉錦鯉對嗎?寒煙寒煙你醒一醒,我給你捉錦鯉,捉好多好多的錦鯉!”莫問好似瘋了一般,指不住的變化,隨之一條連著一條的錦鯉出現在這裏屋之內,卻因著沒有水,在地上不住的彈跳著。


    “寒煙,寒煙寒煙求求你理我一下好不好?就一下,就一下!寒煙求你求你”莫問的聲音越發小了去,到最後宛若卑微的呢喃,淚水數行。


    九思心饒是痛惜,不僅因莫問是他的師兄,也因著這可憐的女子。“師兄節哀順變。”九思不知如何安慰,隻知將按在莫問的肩頭,一如以往莫問安慰他一般。


    莫問似是將將才察覺到這屋子裏九思也在,迴頭望向九思,隨之眸色一閃,不顧一切的站住九思的,口直道:“小四,小四,我是魔,可你是仙啊,我不能救寒煙,但你可以啊!對,對,小四,你可以救寒煙的,小四,你快救救寒煙,求你!”


    九思的心隨莫問的哀求宛若感同身受,急忙迴握了他的,道:“師兄,我這就救她。”


    隨之九思扶起床榻上絕了氣息的柳寒煙,掌平攤,又白色柔光聚於他掌心,又朝前一推,不輕不重的拍在她的後背。可是沒有反應。


    九思蹙眉,他在柳寒煙的體內,竟是探不到一絲一毫的經絡,可一個人若是沒有經絡,純屬是天方夜譚。九思迴掌,又一次的推與柳寒煙的背部,如此反複,轉眼良久,有大滴大滴的汗水從他額上滑落。


    可床榻之上的柳寒煙,依舊沒有半分生。


    怎會如此?


    隨之竟是聽聞忘塵的聲音,隻聽那聲音道:“莫問,莫思,莫要平白多費力氣了。”


    九思迴頭,卻隻見一道光影,那光影,正是忘塵的仙澤之光,此時以忘塵己身之態現於他與莫問眼前。


    “人魔不能同處,這是你們早已知曉之事,可雖你們知曉,想必也不會知曉究竟因何不能同處。人魔同處,魔尚且無事,卻是會折人的壽命。且就算是知曉了其折壽,也不曉得其厲害。人魔共處一日,人的壽命折一年。這月餘時日,已然將柳寒煙的壽命折損殆盡,其她又有孕在身,精元更是損耗無幾。試問一個陽壽耗盡之人,如何救得活?”


    共處一日,便折一年陽壽。


    忘塵的聲音很輕,說出口卻好把萬擔巨石還要更重,壓在莫問的心上,亦壓在九思心。


    柳寒煙年不過二十,與莫問在一處有月餘,如此算來,便已折了她十多年的壽命,又加上她腹那增長可怕的胎兒,才會讓她命喪此時。


    “師父,你在開玩笑罷?”半晌,莫問才開口,“有沒有重來的法子?師父,你告訴我,有沒有重來的法子?”


    雖說莫問眼下已然墮仙,可他到底是忘塵親傳弟子,此刻那仙澤之光映出的忘塵之影,竟是歎了口氣,隻道:“就算是我忘塵,亦無使時光重來之法。”


    此話終了,光影散盡。


    九思上前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隻見莫問頹然坐於地麵,麵上了無生趣。到了嘴邊的話,被九思咽迴腹,此時說甚,想必都是徒勞,若是此刻躺在床榻之上的人是林妙之,九思不敢保證自己能比莫問好上幾分。


    終是歎了口氣,九思的大在莫問的肩頭輕輕拍了兩下,就如同曾無數次莫問輕輕拍在他的肩頭,而後轉身出了這院落。


    重新踏上若水劍,九思飄忽而立雲間,閉眸間,才敢落下一行清淚。


    師父,你做的這一切,讓我迴到師兄身側親眼見這悲劇,亦不過是為了叫我死心,死了那條想要為林妙之墮仙的心,如此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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