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思飛掠雲間,並未有能夠尋得莫問之法,卻隻得如此,探尋著莫問身上那熟悉的仙澤。事情都已到此,九思不相信莫問還未曾恢複記憶,就連他自己都恢複了記憶,他的師兄莫問,又怎可能還沉迷塵世間。


    莫非九思心緒一沉,心想到一個他不願想到的可能。恰也就在此時,有一抹及其微弱的仙澤被九思察覺,那是一抹就快要消散殆盡的仙澤,那是莫問的仙澤。


    “在那。”九思沉聲,飛掠而去。


    再次在地上站定,是一座不知何處城池之地。眼前之景,乃是一片田地,此時並非豐收時節,田地尚不見豐收之色。而在這大片農田的旁側,有一座庭院,用木欄圈起,周圍有各類小花與野草,地上還有不時奔跑的小雞仔。庭院正央,乃是房屋,房屋看上去甚是嶄新之色,白牆紅瓦,雖不富麗堂皇,但與此情此景相稱,頗有典雅之色。木欄之外,有淺淺流過的小溪流,恰好繞院落整整一周,卻又不妨礙出行。九思放眼望去,這裏,隻此一家人煙。


    是時有一女子從屋子走去,身著極為寬大的長裙,看樣子,竟是即將臨盆之身,大腹便便。那女子長的頗為淡雅,一雙遠山眉極是細長舒展,眉下是一對柳葉眼,配之她的眉,叫人覺得這女子是頗為清冷之人,鼻子乃是秀峰鼻,唇瓣宛若九思一般薄。那女子的身形格外的高挑,沒有因為有孕在身,而發福分毫,甚至是過於纖瘦,大肚子墜的宛若她的身子都支撐不住。


    隨之那女子竟是出了院子,緩緩的蹲下身子來,似是被小溪時而遊過的錦鯉吸引了,便伸探去。九思一愣,這樣的小溪之,怎可能會有錦鯉?


    可下一息,溪邊沾了溪水而十分光滑石頭之上,那女子竟是失足滑了下去。“啊!”


    那女子已是即將臨盆之人,若是如此這般一摔,隻怕是要出事,九思抬,一道白光便虛浮在女子身周,她被固在那處,並未再向下摔去。隨之不過一息間也無有,九思便察覺一道破風聲,隨之是一抹幻影,那女子已然安穩落地。


    那女子被從庭院之轉瞬而到的男子擁在懷,隻聽急切無比的聲音:“寒煙,你怎的如此不小心,你想要錦鯉,知會於我,我捕給你便是。”


    九思不可置信的向後踉蹌好幾步怎麽怎麽可能他深吸了幾口氣,才開口試探著道:“師兄?”


    隨之那背對九思的男子身形一滯,幾息後才緩緩轉過身來。


    “師兄!”九思隨莫問轉過身來,驚歎出聲,在莫問一向清朗的眉宇間,竟是有一點朱砂。那朱砂正是墮仙成魔的象征。


    莫問就那般靜靜的站著,望著九思,良久良久,好似是已然又幾個輪迴未曾見過九思一般。


    “小四還是那般風度翩翩,越發的好看了呢。”


    九思不可置信張了張嘴巴,薄唇不住的顫抖,卻是一個字都發不出來。他的師兄,那個永遠將他護在身後的莫問,長身玉立,目如朗星的莫問啊如今怎會一身布衣,在這鄉下守著農活?他眉宇間的朱砂他當真墮仙了嗎?為何九思分毫都不知曉。


    九思望向莫問,而莫問亦望向九思,二人之間空氣都有些凝滯,隻是一旁的柳寒煙好似聽不出二人之間所言何意,隻是癡癡的笑著,雙拍打著,口隻道:“錦鯉錦鯉”


    “師兄,這是怎麽迴事?”九思並未問多餘的話,可他知曉,莫問定能曉得他所問何事。


    莫問卻是笑了笑,隻道:“小四,雖說此處荒涼些,可到底也是一應俱全,你且連入內都不曾,便急急詢問,莫非我這裏連一壺茶都無有嗎?”


    九思眉宇微起,心又是難受上幾分,卻是什麽都沒有說,隨莫問進了庭院之。待九思在木凳上坐定,莫問便去煮上了茶水,又大擁住了還在嬉鬧的柳寒煙,語氣極為柔長:“寒煙,來,你玩的時間夠久了,該去睡會兒了。”


    說來也是奇怪,一直嬉鬧的柳寒煙,竟是在莫問一開口,便安靜了,她很快的點點頭,隨著莫問向裏屋走去。大抵過了有一刻鍾的時辰,莫問才獨自一日出來,很顯然,他已把柳寒煙哄睡著了。


    之後莫問又將煮好的水取下,沏好了茶,坐在了九思對麵,他不慌不忙,取了茶盞,為九思斟茶。


    九思見莫問如此,心竟不由的有些氣惱,氣他這一副閑雅之姿,氣他竟是私自墮仙,氣他不知自己此時心有多麽急切。“師兄,你如此可是故意?”


    莫問望了九思一樣,這才道:“寒煙喜歡錦鯉,而此處並無錦鯉,我便施法變出一些來。”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九思接道,麵上不悅之色又重了幾分。


    “小四,你又想知道什麽?眼下之景,你不是已然全部看見?我已然墮仙成魔。”莫問道。


    九思一窒,沒曾想莫問竟是如此淡然。


    “師兄,你我從小一同長大,漫長歲月一同習練,到眼下這一步,著實不易。成仙路途步步艱難險阻,包括眼下這一步。你當真可以什麽都放棄?”九思問莫問,同時也在問自己。


    “寒煙腹,乃是我的骨肉,我如何能離開她?”莫問邊說,邊輕抿了一口茶水,樣子好似頗不在意,可九思知曉,他心在意的緊。


    莫問的骨肉?九思一窒,眼前浮現方才所見柳寒煙的腹部,大如十月之腹,宛若下一息便要臨盆。可莫問與九思,哪是一同下界的,前前後後亦不足一月,這孩子,如何就是莫問的?


    “那孩子怎可能就是你的?”九思道,“她的肚子宛若十月之腹,可你我下屆,不過一月時日。”


    莫問的眼眸忽而便紅了,他堪堪的移了移眼,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抿了口茶,任由茶味的苦澀在唇舌間綿延。


    “小四我早在和寒煙相愛之時,便已恢複了記憶。隻是我對於寒煙,著實下不去,我相信你同我一樣罷小四,不然你今日,又為何找上我來。”


    九思一愣,確實,他對於林妙之,又怎能下的去?


    “那時我覺得,此生可同寒煙廝守,即使不成仙,我亦不願傷她分毫。”莫問道:“所以,我自作主張,與寒煙成親,我以為這樣,至少我能護她一世安穩許這就是師父所言,仙魔一念間。”莫問說到此,抬摸了摸眉宇間平緩如初並無凸起的朱砂。


    “可我很快便發覺,是我想錯了,墮仙之後,我便是魔,而人魔之間,從不能相守。寒煙的神智一日比一日更為淺薄,直至現下的模樣”


    九思雙眼微眯,想起方才柳寒煙癡傻笑著不斷拍,隻道要那小溪錦鯉的模樣來,那確實是毫無神智之人的表現。


    “人魔若在一處,折的是人的壽命,損的是人的神智,寒煙從前,是極為聰慧的女子,這一切,都是我的罪過”莫問道,“小四你知道嗎,很快的寒煙便有了我的孩子,她的肚子就好似的用氣吹起來的一般,每日都要比前一日可見的大上許多。”


    九思蹙眉,接問了一句:“怎會如此?”


    莫問的眼眸又紅上幾分,望了望裏屋的門扇,才道:“隻因她懷的,不是人的孩子。”


    九思眼眸劇烈的閃了幾下,卻抿唇什麽都沒說。柳寒煙懷的,是墮仙後的莫問的骨肉,隻怕是連帶著這孩子,都是耗著柳寒煙身子的精元。


    此番情劫,殺不得,亦廝守不得。


    殺摯愛之人,不舍。就算為她墮仙,卻也隻是將她的死期後推。當待折盡壽命,耗盡精元之時,同樣難逃一死。


    忘塵說的不錯,當真,避無可避,且毫無破解之法。


    可為何如此,為何偏偏就是如此?為何他九思與莫問的成仙之路上,非要搭上一個不相幹的可憐女子?她們也隻是愛了而已,為何要因此,讓她們搭上自己的性命?


    不管如何選擇,所愛女子都難逃身死厄運,從遇上的那一刻起,不論如何,等待著她們的,都隻會是死亡。或被心愛之人殺之,或被心愛之人折盡陽壽。所以才說避無可避,所以才該揮劍斷情絲,好來做到忘塵所言,無愛無恨,無欲無求。


    忘塵,忘塵。九思身形微微顫抖,師父是否當初你在成仙之路上尚且如此,才取名忘塵,要忘卻這整個塵世?


    可當真沒有半分的破解之法了嗎?


    “師父曾教導我們,要視天下眾生為己任,要胸懷天下。可難道渡情劫的女子,便不是這天下眾生?如何要搭上她們的性命?”九思心難受之至,還是想要辯上一辯,就算知曉,此事斷然無有選擇。眼下之景,莫問先例,就算眼下他心甘情願墮仙成魔,林妙之也難逃一死。


    不若便就此離開罷。九思眉峰高起,玄月眉緊緊揪扯,若是他就此離開,不知能否救下林妙之一命。就算這此後無盡的年歲,全部化作他一人的顧及寒夜,隻要林妙之能安然此生,便已足夠了。


    “師兄,我們難道不可自行離去?若是這般可能”九思的話未曾說完,便聽聞莫問苦笑,這使得九思一窒。


    “小四,你眼下所想,我起初都思索過。隻是此劫若是不渡,它便永生都存在。這一切,都是冥冥注定好了的,而她們,就是劫之物。我們可以離開,可這劫依舊過不去,我們亦成不了真正的仙,而她們,亦會被此劫牽連一生這是化不開的枷鎖。”莫問的話說的極為淡然,眸之色,卻絕望如死水。


    恍若一把尖刀忽入刺入九思心房,痛的他轉瞬清醒過來。是了,是他忘記了,這一切,都是冥冥之注定好的。起初忽而降下的暴雨,粲陽城並不存在卻忽立雨紅亭後九思因著一塊帕莫名其妙的被季如墨捕入府邸地牢,之後便是勾埠衛盯上前去救他的林妙之。九思救出被綁架的林妙之,卻又得知勾埠衛綁架林妙之的真相。隨之九思夜訪霸王幫會,解救不幸女子,得救的不幸女子深夜擊鼓,官府出兵,霸王幫會滅。霸王幫會滅,季如墨急,毒藥弑父,強娶林妙之,九思情急之下恢複記憶,懲治季如墨。這一切看似毫無關聯,實則環環相扣,巧的一如被誰寫好的話本。


    是了,躲不過的,避不開的。就算九思此時離去,他與林妙之之間早已定好的命運,亦會繼續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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