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在我出生以前,爹和娘過的乃是富戶生活。爹擅長多種奇門異術,其中最擅長的便是毒與易容。那時許多人光顧門庭,隻願買上一些由爹製作的新奇物件。可風雲向來瞬息萬變,有江湖之人用極高的價格在爹這裏買去了劇毒,而後用那毒毒殺了當初朝中重臣。


    那江湖之人得手後便逃之夭夭,並未留下任何線索,所剩的唯一線索,便是那劇毒。朝廷之人順著那劇毒找到了爹和娘,並認定是爹娘謀害了那朝中重臣,將爹娘抓捕。爹娘那時受盡了折辱,娘甚至被灌下宮廷密毒,不會死去,活著卻度日如年。而爹娘不知,那時,腹中已有我的存在。


    後,爹利用身懷奇術,帶娘從那監管之地巧妙脫身,卻隻得放棄一切,隱匿世間,貧苦度日,再不與人來往。而娘身上的毒,說也奇怪,就連爹都解不得,隻得用更為劇烈之毒,以毒攻毒,如此來減輕娘的痛苦。


    之後十月,我出生了。爹賜名,修染。


    常言道:八員外、五學究、大郎宅上,各計安吉,不及修染。


    爹定然是希望,我此生能夠修書染信,不問世事,恐我會落得於他如此這般的下場。


    娘在懷我之時便不得已一直用毒,遂我自出生以來便體弱多病。原本爹許就不願傳我那些奇門異術,再加上我的身子,更是無法習得全數的奇門異術。除了毒與易容,其餘的爹都不肯多傳授於我,隻有我在私下偷偷的學習上一二,然卻是比不得毒與易容的。


    後而爹過世,家中便剩下我與娘。從小爹避世的性子刻在我的心間,我與娘的生活並未有多大變數,依舊隱匿。娘需定時服下的那些毒藥,便由我接手調製。然不知為何,分明是一樣的藥物,娘的身子卻是每況愈下。娘痛苦加劇,我亦一籌莫展。我原以為日子會一直這般下去,卻未想到如此隱匿的我,還是被人找到。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當朝天子,孟青玄。孟青玄初見我之時,亦滿臉的訝異之色,甚至喃喃道:“唐點杏”但他很快便恢複平靜,眸底滑過的鋒芒讓人不容忽視,他道:“你若能為朕所用,朕必滿足你所有心願。”


    可我此等避世之人,又有何心願?我隻願遵從爹的遺誌,遠離這塵世。我迴過身,不再理會孟青玄。卻又腳步一頓,腦中忽而想起,爹曾說過,娘中的是宮中密毒。


    我迴過身來,望向孟青玄,隻道:“皇上說可滿足草民任何心願,此話可當真?”


    “自然當真,朕說話向來一言九鼎。”


    “那好,我應你。”


    之後娘便被接進了宮中,而我也知曉了我的任務。孟青玄想要殺孟灝煬,卻又無法在明麵之上動手,想用美人計卻又無法將美人送上他的床。如此,孟青玄便將我送進長安王府,要我在孟灝煬借兵謀反之時,毒殺了他,並要保全長安王司凜夜的性命,否則,任務亦不算完成,而我的娘親,亦不得安然。


    那一日春風如笑,我隨孟青玄一同來到長安城,那裏有座絮語山,每當有風吹過之時,樹葉相互摩擦,就宛若親密之人在絮絮耳語。半山腰中有座亭,名喚一休。我就是在這裏第一次見到了長安王司凜夜。在瞧見他之時我微微一愣,我自出生以來見過的人並不多,像他如此俊美之人,更是沒有見過。司凜夜一雙龍眼外露寒星,兩道劍眉濃如墨色,高挺的鼻梁似有光華浮動其上,唇瓣模棱分明。他白皙的皮膚,甚至讓我難以相信,此人會是多年征戰沙場軍功累累而被封親王之人。


    我一如孟青玄所言,扮作女子,手執長劍,舞劍入亭。這些對我輕而易舉,雖我半分內力也無,但這些招式我是提手捏來。我看到司凜夜的目光忽而就凝滯了,他的身子似在微微顫抖,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顏色浮現在他白皙的麵容之上,之後他竟是以手撐桌翻身而來,繞在我的身後半擁著我,帶我舞起手中之劍。


    那一日,司凜夜帶我迴到長安王府,那一日,我在囹水院住下。


    之後的情形不說也罷,我與司凜夜來往極少,雖說一定程度上來說我是細作,聽命於孟青玄,可說到底,我並不用監視司凜夜,02我的對手,是孟灝煬。我與司凜夜唯一的來往,便是他時不時的試探,而我則一位避讓,從不正麵相對。一日司凜夜找上囹水院,我聽聞院中他與婢女對話,便出院。


    “不知王爺前來有何貴幹?”


    分明是簡單一句,卻好似激怒了司凜夜,他竟是直直的向院中而去。我自是伸手相攔。


    “你幹甚?”司凜夜道,聲音聽起來頗具怒意。


    “囹水院中隻我一人,此時也已站在王爺眼前了,我平日裏生活清淡人又寡言,隻恐招待不好王爺。”


    司凜夜的腳步停了,卻是沒生怒意,反倒是笑意染上唇角,帶一抹得逞之色,“本王就是來看看你在囹水院住的如何,過幾日本王要去辦些事,大抵要有些日子不在長安,怕怠慢了你,畢竟你是皇上給本王的人。”


    最後幾個字,被司凜夜咬的很重,好似是故意說與我聽的。


    “王爺要去哪?”


    司凜夜挑眉,道:“本王要去和煬親王去商討些要事。”


    “煬親王”我的麵色白了一下,果然,如孟青玄當初所言相同,這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此行,我須得去,“王爺可否帶上我前去?”


    “恩?”司凜夜尾音揚起,“你也想去?”


    “想去。”


    “可以。”司凜夜答道,“那三日後,本王便派人來接你。”


    之後三日本該平靜度過,卻不料我從未見過的長安王妃諸葛洛歌找上門來,說也奇怪,她在看見我的那一瞬間,竟與孟青玄和司凜夜的表情如出一轍。


    “你竟敢冒充唐點杏!”


    這個名字在我與孟青玄第一次相見之時,他也曾喃喃過。


    於是我問道:“唐點杏是誰?”


    “你竟是個男子?!”諸葛洛歌顯得頗為訝異。可隨之她便換了一副神情刻薄而道:“唐點杏你都不知嗎?你好好瞧瞧自己的臉,分明與那已然死了的唐點杏宛若雙生!隻是本王妃不知,你是如何做到此番的!如今世人竟是厚顏無恥到這般地步,一個男子竟靠著一張與那唐點杏一般無二的臉也要進長安王府!”


    宛若雙生,一般無二。


    原來孟青玄找上我,並將我送來長安王府,竟是如此。因我與司凜夜曾經愛慕卻已身死的女子長相相同,便將我送來此處,如此來殺孟灝煬,這樣一來,於情於理,也都說的通了。“一般無二?原來如此。”


    好似是我淡然話語激怒了諸葛洛歌,她怒道:“別以為你長著和她一樣的臉就能如何!你給我走!王爺是天下最頂天立地的男子,怎能被男風所困!”隨之竟是端起桌上茶盞向我砸來,那茶盞之中是我將將煮好的滾茶,我又怎能讓她砸中?我急忙向一旁避之,卻又不料撞上木凳,猛然一個踉蹌向後仰去。然下一息,我卻被誰箍在懷中,穩固至極,再不懂分毫。


    我惶恐睜眼,見是司凜夜,我與他雙雙對望,一時隻覺移不開眼。隻道諸葛洛歌的聲音傳來:“外麵的婢女萬分不懂事,王爺到了竟是不知會一聲,看妾身一會兒出去不好好教訓她們!”


    我怔然迴神,急忙起身,推開司凜夜向後幾步。司凜夜蹙眉,半晌後冷道:“王妃跑到囹水院生事,竟還想著教訓旁人?”


    “王爺在說甚”諸葛洛歌的聲音忽而低了下去,卻還是說著:“洛歌聽不懂王爺的話。”


    “聽不懂?”司凜夜轉眸掃過諸葛洛歌,“本王早已知會於你,唐點杏的事你休要拿來再做文章!”諸葛洛歌向後虛退兩步,抿唇不語,一時氣氛很僵。我同樣心神不定,向著司凜夜的反方向退去,卻在下一息又被他握住手腕,這一次,他竟將我抱在懷中,雙腳離地。


    “怎麽,你還想再摔一次?”司凜夜垂目望向我,我一怔,亦垂目,隻見我的鞋子上已沾染上水跡,方才我向後退正踩上那茶盞摔碎的水跡之上。


    我一時失聲,咬了咬嘴唇,並不說話,單單是移開了眼,不願與司凜夜對望。而司凜夜唇角一勾,似是知曉我害羞,倒也不過分再去難為我,而是走向一邊床榻之上,在我愣神之間輕輕將我放上床榻,垂目間隻道:“你且先好生休息罷,稍後叫人擦了水際再說,現下就莫要再下地了。本王再擇時看你。”


    司凜夜說的,是擇時,而不是擇日。


    此時司凜夜語調悠揚,百轉千迴,柔情的不似一個沙場之上刀過血染之人。可再迴過頭,他的目光已然幽冷,甚至隻字未吐,伸手扯起諸葛洛歌的手腕,幾大步便出了囹水院。


    司凜夜並未憐香惜玉,扯的諸葛洛歌吃痛不已,麵上皺成一團,委屈道:“王爺,您弄疼洛歌了”


    “嗬。”司凜夜一聲冷哼,向前猛然一扯而後脫手,諸葛洛歌便被丟到了前方。


    司凜夜與諸葛洛歌已然出了房門,可聲音我卻依舊聽的到:“諸葛洛歌,你給本王聽好了,囹水院住的,是我司凜夜的人,由不得你來撒野。”


    不得不說,在聽此言之時,我心頭一跳,我家向來避世,即使遇事也隻懂忍讓,從未有人護我在懷中,更無人替我出頭。心頭不知是喜是悲,隻是一種奇怪的念頭出現在心中,若是一直如此也不錯,可悲的是,我很快就會死了


    忽而生出這種心緒來,我心中煩悶,隻得在院中散步,卻意外得見中原根本不會見到的樹,墨枯。善毒之人都知,墨枯開出的花,名喚墨雪,是世間至毒血燃的唯一解藥。血燃到底有多恐怖?哪怕是中毒之人的血沾染上人的皮膚,那人也會即可喪命。如此,我的心雀躍了幾分,欲在明日淩晨采下墨雪。


    翌日晨霧縹緲,東方泛白,長安王府之中依舊一片靜寂,我攀爬上了墨枯之頂,極為小心且凝神的朝枝頭開的墨雪爬去。很快墨雪入手,卻忽聽心急如焚的高聲忽而刺耳:“秦修染!”


    “啊!”我被嚇了一跳,身子竟是隨之一歪,從樹枝上摔落。


    雪白的袖袍隨下落帶起的風翻飛,烏黑墨發也時不時遮擋住我的眼眸,可我依舊是瞧出來人是司凜夜。隻見他隨我叫聲抬頭一望,一個閃身又向上一躍,隨我與他身影重疊,減慢了墜落的速度,宛若隨風飄落的兩片葉子,緊緊的貼合在一起。我怔然的眨了眨眼,分毫不動,方才確實被驚的不輕。其實司凜夜的麵色看似也不佳。


    “你作甚?囹水院的床睡的可是不舒坦?竟是跑到樹上去睡了。”司凜夜的話帶著些許怒意。


    樹上?到此我才想起,我爬上去去采墨雪的。我慌忙朝手心望去,好在墨雪還在我手中。


    “這是什麽花?”司凜夜問道。


    “墨雪。”


    “墨雪?”司凜夜重複著問了一句。


    “這樹,名喚墨枯。隻因它樹幹漆黑,枝葉墨色,就似是枯萎了一般。它開出的花,隻有在太陽尚未升起之時才可采摘,若是待日出,這花朵便會消失而去,故而喚‘墨雪’。”我道,“原以為墨枯在此地不得見,竟不想在此處巧遇,也算是一大幸事。”


    聽此司凜夜問道:“何來幸事之說?”


    我不答了,轉身朝廂房之中走去,司凜夜微蹙眉,跟了進來。


    我從床下取出一個木盒來,秦修染見了,便問道:“修染,這些是什麽?”


    “自然是風幹的花草。”我道,隨手又取來一個香袋。


    司凜夜挑眉,又道:“你是要做香囊?”


    “是的,要做香囊。”


    司凜夜一愣,隨之輕笑兩聲,道:“怎麽?送本王的?”


    我又“恩”了一聲,從那一盒花草中抬起頭來,道:“是送給王爺的。”


    我說完便又垂下頭去,拿起香袋,先是把墨雪放了進去,之後又仔細的放過其他花草,墨雪的氣味,太過獨特,我須得將其氣味隱藏,畢竟墨雪太過難得,江湖上想得之人怕是不在少數。雖說如此可能太過多想,可為了我的娘親,我不得不如此做到萬無一失。


    一直到我拉緊香袋上的線,起身,司凜夜才動了動,道:“這香囊,做好了?”


    “恩,好了。”我道,隨即走到司凜夜的身側,在他頗為震驚的眼光中,摸上他腰間玉帶。


    “王爺。”我的手指動了動。


    “這香囊,你務必貼身帶在身上。”這時我忽而覺得,想要司凜夜活著,並不隻是因為孟青玄交給我的任務。


    司凜夜過了半晌才喃喃道:“多謝,本王會貼身帶著的。”


    我一笑,“王爺不必言謝,這些,也不過都是為了我自己。”


    時間轉瞬三日,已然到了出發的日子。我亦在晨起之時服下劇毒血燃。血燃之毒之所以名喚血燃,是因若是服下並不會立即喪命,但若是此毒以鮮血為引,隻要被人粘上皮膚,甚至是在空氣之中嗅一嗅,便會殞命。自然,若是服下時間過久,毒浸入骨血,亦是藥石無救。


    這一日我外帳竹青色紗袍,腰間同樣一條玉帶,上頭同樣係一隻香囊,發高高束起,整齊的箍進翡翠發冠之中,除了外袍顏色外,與司凜夜一切相同,這也不過是為了接下來行動方便一些。我知此去九死一生,雖已抱定必死之心,可還是心情不佳,我抬頭問:“不可以不去嗎?”司凜夜正準備問秦修染身子是否不適,就聽聞他如此問道。


    “啊?”司凜夜一愣,“不去?修染,你是否是身子欠佳?可用傳喚郎中替你診治?”


    身子欠佳?我服了血燃,又怎會好?


    罷,罷,罷。


    若是今日不去,又如何能救治我娘?我苦澀一笑,先司凜夜一步上了馬車,又撩開車幔道:“王爺,還是快些出發罷。”


    司凜夜聞言,怔然幾息,隨後便上了馬車。


    之後馬車行駛了約摸兩個時辰,眼下已安然停在了我們要去的地方珍珠潭。珍珠潭不在長安城中,它在浮崗城與長安城的交界處。


    “王爺,該下車了。”秦修染道,與此同時撩起車簾,欲先下馬車。司凜夜這才迴神,點了點頭,下了馬車。之後要車夫留在此地等候,前方的路已然無法通行馬車,而帶上車夫去見孟灝煬也不妥。


    珍珠潭的地勢是一路向下的,接連不斷地是下勢山路。約摸又過將近一個時辰,司凜夜與孟灝煬相約的地點也就到了。珍珠潭之所以一路向下,是因為到底此地竟是一個盆地一般的巨大漩渦,從一旁懸泉飛落的瀑布擊打在石頭上宛若飛濺而起的珍珠,而這所有的珍珠都融合在下方的深灘之中,還真乃是珍珠潭。


    我一眼便望見珍珠潭一旁長相與孟青玄有三分相似之人,孟灝煬。其實他長得與孟青玄也不甚相同,相似的那三分,全部都源於那一雙長且細的眼眸。此時他見我與司凜夜前來,眼眸很微妙的眯起,揚聲道:“長安王好雅致,還帶著友人呢。”


    司凜夜聞言眉峰高起,長臂一攬,將我護在身後,一副抵擋之態。我心頭一陣熱流,這個男子,他是在護著我。


    隻是...“隻怕這山,是進來容易,出去難。”


    “你說什麽?”司凜夜迴頭而望,我清淺一笑,越過他護在我身前的手,離孟灝煬近了許多。


    “在下不是什麽友人,若非說身份的話,那不過是長安王的人罷了。”我道,“煬親王約王爺前來,在下自是要跟著的。隻是我與王爺到這珍珠潭一路跋涉,竟連一盞溫茶都無有嗎?”


    “嗬,這位公子倒真的是直接了當,不愧是長安王的人,都道長安王脾性簡單隨心,身邊的人果然也是這般爽朗。”孟灝煬幹笑幾聲才迴神道。“溫茶自然有,糕點甚的也都備好了。”


    孟灝煬袖袍一揮,一旁便有幾名侍從抬上幾張桌子來,桌子上擺放無不是精致糕點,葡萄美酒,溫茶更是有的。


    “也是本王疏漏,竟叫長安王與這位公子奔波這麽久,快來歇息歇息罷。”


    話音一落,三個軟墊被放置在地上,孟灝煬打先跪坐了上去。


    我點頭應下,雙手抱於胸前微鞠,而後迎著孟灝煬的位置,跪坐在他的正對麵。司凜夜隨之跪坐在軟墊上。而後我舉起茶盞遙舉,淺嚐茶水,道:“始苦終甜,清香甘爽,好茶。”


    我臉上的悠然之姿,若要叫旁人看了去,隻怕真以為我是在品茗如此而已。隻是我這閑情雅致倒是叫孟灝煬麵上掛不住了。許是看著孟灝煬麵上的寄顏無所,司凜夜隻覺得有趣,隨之也爽朗笑道:“哈哈哈修染說的是,這茶乃是極好的。”


    孟灝煬麵上的顏色更難看了,他終是狠狠的坐了一下茶盞,卻又在司凜夜雙眸微眯望他之時,眼中怒意隱藏的很好。


    “本王今日,乃是有要事相商。”


    司凜夜迴過頭來道:“不知煬親王何事?”


    “多餘的話本王也就不說了,”孟灝煬並未說甚,而是問道:“想先皇駕崩之年,長安王直接效忠於本王的皇弟,如今的皇帝,孟青玄,本王想知道為何?”


    司凜夜迴答道:“煬親王難道不知,軍中人不問朝政,誰是皇便效忠誰。想當初當今皇帝手執先皇遺旨找上本王,本王看的清清楚楚,先皇旨意傳位之人正是當今皇帝。”


    我聽此,隻覺司凜夜此言迴答的滴水不漏,又讓自己置身事外,他效忠的,不過是先皇的旨意罷了。


    孟灝煬的麵上徒然青了一下,頗有激動之色,喝道:“甚的旨意,本王才是儲君!”


    司凜夜起眉,正欲說些甚,卻被我相攔,我的手在他胸前輕擋一下,而後出口問道:“煬親王是要拉著長安王謀反?”


    司凜夜眉宇深鎖,一時不展,似愁緒在他光潔的額頭上刻下兩道傷痕,卻隻輕喃一句:“修染。”他的語氣不甚歡欣,更不似平常喚我那般,在這場景的相稱下,叫人聽起來,倒似是不悅的斥責,可我知,他是在擔憂我出言頂撞。


    孟灝煬開口便是嘲諷的狂笑,笑聲止了,眼眸中兇狠之色不再掩飾,甚至似是被那長且細的眼勾勒出刀光劍影來。“什麽叫謀反?”孟灝煬長袖一揮,麵前的茶盞已然從飛揚的袖袍甩出,碎於地麵。


    “本王不過是要拿迴屬於自己的東西罷了!”孟灝煬道,“司凜夜,你說你隻效忠先皇旨意,你可知那旨意是如何來的?你可知孟青玄做了什麽不為人知的事?”


    相對於孟灝煬的激動,司凜夜依舊麵色淡然,在他話音剛落之時便不留半分空當的接上:“不知。軍中人不問朝政之事。”


    我一笑,他真是聰明之人,孟灝煬說再多遍也是一樣,司凜夜隻看最後結果。


    孟灝煬麵色又是一僵,似是並未料到司凜夜的淡然,不過一彈指間,他便又狡黠一笑,道:“親王恩確實也是不錯的選擇。何況是外姓呢”


    司凜夜一愣。


    “司凜夜,隻要你與我結盟,我保證,你能得到的,比這個親王位多的多,就是這萬裏如畫江山,分你幾許又有何不可?”孟灝煬說完,笑聲隨即扶搖直上,雙手平攤,作出坐擁山河狀,就好似他已然是這萬裏江山的擁有者。


    我的手指劇烈的抖動了一下,司凜夜會反嗎?若是反,我的任務還能繼續嗎?


    我迴頭而望:“司凜夜,你會反嗎?”


    司凜夜沒迴答我,而是對孟灝煬道:“孟灝煬,你這麽說,就不怕我不同意與你謀反,先將你就地正法了?”


    孟灝煬這下倒是不再似方才那般激動,而是又笑,道:“你會同意的。”


    隨之司凜夜揚袖輕易翻了麵前的桌子,額頭上青筋爆現,怒意一覽無餘,他一大步擋在我的身前,眈眈而視對麵的孟灝煬。我微微愕然。


    我搖搖頭,輕巧的繞過司凜夜的身子,麵向孟灝煬,是時握住司凜夜的手腕。“煬親王,我身子有些不爽,想叫長安王給我瞧瞧,恐怕要失陪一會子,實在抱歉。”


    下一步計劃,就得先離開此地方可實行。


    隻是司凜夜卻急迫起來,不顧一切的問道:“修染,你何處不適?可嚴重?究竟是如何了?”


    孟灝煬十分不悅,手一揮,一旁暗處侍衛現身執刀劍相攔,道:“二位要去何處?”


    我也迴過頭,道:“煬親王何苦追問何處,總歸何處都在珍珠潭,難道眾侍衛把守,煬親王還怕我們會出山離去不成?”


    “看來,你是什麽都知曉了。”孟灝煬道,“既是如此,就叫長安王去給你瞧瞧身子罷,歸來之時,本王想聽到的是,你們選擇好了該效忠的人。”


    如此,我與司凜夜便出發離這珍珠潭深淵越發遠了。珍珠潭已到山底,所以放眼望去此處地勢已是平緩,再無起伏之勢,周圍乃是不斷的青翠之林,潮氣很大,淺淡白霧不消,若是有人隱於其中,但還是真叫人察覺不出。我對此地不熟,隻得邊走邊尋路。可走著走著,我便忽然失了力道,隻覺再握不住司凜夜的手,不可抑製的向後仰去。


    “修染!”


    司凜夜與我距離不遠,急忙伸手一攬,我便落於他的懷中。


    “修染,你可安好?”


    是時候了


    我不顧他的詢問,雙唇貼上他的唇瓣。這不僅僅是一個吻,更是為了渡給他消散體內內力的藥,這藥對於我這無分毫內力之人而言分毫無用,卻是能讓高深內力轉瞬化空,然,藥效一過,便可恢複如常。若我不這般,又如何能控製住司凜夜?


    司凜夜對我沒有半分防備之心,藥很輕易便渡進他的口中,也因此讓我心中一陣難過,可我,別無選擇。我的手攀上他的腰帶,輕巧一勾,便將他的腰帶挑落在地,隨著腰帶掉落的,還有那親手係在司凜夜腰帶上的香囊。


    待一切完成我離開了他的唇瓣,心中卻是生出一種異樣,仿佛是在提醒我,方才我並不是沒有感覺。可我依舊抬指點住了他的穴道,至此他已不能動作,不能言語,亦不能調轉內力衝開穴道。


    我看著司凜夜麵上變幻無窮的神色,道:“你是想調轉內力衝破我點的穴道?”


    司凜夜自然是迴答不了的,他早已被點了啞穴。


    “方才,我渡到你口中的,是能將內力消耗殆盡的藥,不管再深厚的內力,都沒有什麽用處。”我道,“不過你也不必擔憂,這不過是瞬時而已,藥效過了,你也就恢複了蓋世武功。”


    “我知道你現在在想我究竟是何人,又為何如此待你。待事情結束,若我還有命活在這世上,也許我會知會與你。”我說完便笑了,笑的萬般無奈,好似我所說出口的瞬間便已知這分明就是無稽之談,沒有實現的可能。


    司凜夜看似慌了,可奈何他又甚也做不了。


    最糟的無外乎就是此刻再有甚意外的消息了,可天不遂人願,此時傳來的就是孟青玄派人搜索的聲響。


    “快點給本王找!看他們究竟躲在哪裏!”


    隨之是侍衛在林中穿梭的聲響。


    我冷笑道:“他還真是急阿”


    話音落了,我在司凜夜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伸手解了外袍,將外袍套在他的身上,又撿起地上最先挑掉的腰帶,取下了那香囊,再一次的係於他的腰間。隨之我撿起地上他的外袍,穿在身上,又從懷中摸出一個精致小木盒。


    貼上了這假麵,我便與司凜夜一般無二。


    “司凜夜,我無意害你,隻是現下也隻得告訴你這麽多,那藥時辰一到,你便自行解了穴道,離去即可。”我道,又伸手摸了摸司凜夜腰間香囊,“定要記得,這香囊你要無時無刻不隨身帶著。”隨後抽出他身上的佩劍。


    司凜夜費力的張大嘴巴,不斷的變化口型,卻仍一個字都吐不出。我隻覺鼻頭忽而發酸,再不望他,轉身而離。


    不過走了十來步,便遇見了前來的孟灝煬。他的身邊並未跟著侍衛,大抵是被他方才分散潛入四方搜捕了。


    孟灝煬挑了挑眉,道:“長安王此時怎的孤身一人,前來之時所帶友人呢?”


    很顯然,孟灝煬已然被我這張假麵蒙騙了。


    “本王還當方才那友人是帶著長安王商議去了,怎麽,可有結果?想清楚效忠誰了嗎?”


    “我絕不會與你同流合汙。”我道。


    “哦?那長安王的意思是?”孟灝煬長且細的眸子危險眯起。


    “舉劍罷。”我道,“你殺了我,或是我殺了你。”


    不是你死便是我活,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孟灝煬從腰間抽出佩劍,冷笑道:“長安王,你還真當你武功在瑞祥國無人能及?”


    孟灝煬執劍在麵前長空劃過,“蹭”,破風聲有些刺耳。


    “到底有無人能及,需得試過後才知。”我道。


    “呦,長安王還當真是好生自信。那麽”孟灝煬執劍之手向後一縮,作出攻擊前的模樣來,“那長安王可要小心了。”


    “嗬。”我一笑甚是傲慢,倒頗有司凜夜之態,“對付你,還用小心?”


    我此言,對孟灝煬來說,無疑是激怒,他神情微滯一下,而後怒意便不遮掩,“司凜夜,你果真還是一如既往的脾性,隻是今日,你須得為你的自大付出代價!”


    孟灝煬話音一落,毫無防備的提劍幾步閃過,便來到了我身前。


    我提劍相抵,但卻是不起什麽大的作用,兩劍相抵,很快我手中的劍便撐不起孟灝煬劈下的劍勢,左右搖晃了幾下,順著劍勢向下滑去,與此同時我隻得向一旁閃身,堪堪躲過了這一劍。


    “司凜夜,你不使全力可是會死的!”孟灝煬喝道,他真當我乃那武功無人能比的司凜夜,隻是眼下卻不把孟灝煬他當真,連三分力都不願使。


    我此時早已是強弩之末,血燃的毒性開始在體內一點點的作用,眼下隻躲開了這一劍便已然不住喘氣,冷汗直冒,我連連退了好幾步才站定,雖是虛弱不堪,但嘴角的笑意卻讓我的氣場分毫不減,好似方才不敵,真的隻是沒使全力一般。


    “會死嗎?那你就來試試罷。”我長劍一指,“誰死,還說不定呢。”


    體力,不夠,武力,更是不行,我雖剩下的,就隻剩下這嘴上氣勢,我隻能拖下去,拖到血燃以我鮮血為引,乃至任何人都不敵之時,隻有那樣,我才能殺了孟灝煬,我才能完成任務,救了我娘親。


    我並未再原地守著等著孟灝煬出招,反而是率先朝孟灝煬衝了過去,提劍便是狠招。這讓孟灝煬措手不及,連連向後退著。我亦知曉,此刻能將孟灝煬逼的連連向後退去,不過是因著孟灝煬對司凜夜的那點忌憚,以及方才我所言後突然出手進攻。但很快,這眼下所觀之景,便就要結束了。我所用的,不過就是些招式,就如同那一日在一休亭之中,不過是拿著劍舞一般,很快孟灝煬定下心神便會得知,我身上半分內力都無有。就算拋開這些不談,單看我此刻狀態,怕是也撐不了多久了。


    果真一切如我所想,孟灝煬不過慌亂的退了幾步,就已發覺出不對,他雙眼一眯,出劍一刺,我急忙閃躲,卻還是快不過劍勢,鋒利的劍刃擦過我的臉頰。很快有血從我臉上的傷口滲出,隻是我知,定於常人傷口出血不同,血順著傷口溢出,卻溢不出臉頰,隻因假麵,就像是隔著臉皮在裏麵出血。血很快暈了一大片,卻一滴都滴不出來。孟灝煬很快發覺,這根本不是我的臉。


    “易容術?你不是司凜夜!”孟灝煬道,“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重要嗎?”我道,“重要的,是你很快就會死了。”


    我隨之抬指揭下了臉的假麵,揭下了那與司凜夜一般無二的臉。


    隨之假麵的揭下,被捂著一直無法流下的血水順著臉頰下滴,一滴滴的染上我手中的那把劍。


    “是你!”孟灝煬看清了我,哈哈大笑了起來,道:“是不是司凜夜怕死,派你來了,恩?他人呢?捂著臉麵逃跑了嗎?不是說你是他的人嗎?怎麽,看來也並不是多得寵啊,這麽美的人兒,嘖嘖,要不是你是個男子,待本王登基,倒是挺想把你收了充盈後宮。”


    我目光一冷,低頭看了看已被我的血染紅的劍尖,唇角若有似無的勾了勾,執劍向前一劃,劍尖上的血隨著我這麽一甩都濺在了孟灝煬的臉上。


    “你的話,太多了。”


    孟灝煬沒想到我竟是如此大膽,不由怒氣大發,提劍便上前,招招之間不留空隙,不給我喘氣的機會。


    孟灝煬如此,我自然不敵,不僅節節敗退,就連身上都被劍刺出數不清的傷口,鮮血早已四濺染衣,都看不出我的傷口究竟是在何處,總歸到處都是鮮紅血色。孟灝煬似是氣惱我戲弄於他,又大抵是覺得我到底傷他不得,所以也不真正的下什麽致命狠手,招招狠辣都是在我身子周邊留下傷口。


    很快,不僅是我,就連同一旁的孟灝煬,都已然被我濺出的血染滿全身,宛若一個血人。血越是多,我就越是笑,也刺激的孟灝煬越發的瘋狂,可再提劍,我見他腳步開始虛浮了。


    我終是鬆了口氣,但也再堅持不住。“噗!”一口鮮血我的口中噴出,正對著孟灝煬的臉麵。這下孟灝煬被染的滿臉是血,血順著他的鼻尖、臉頰,緩緩的滑向孟灝煬唇邊,我心中隨之一緊,若是血能有一滴滴入他的口中,那麽一切都結束了。


    “不是說要本王的命嗎?隻怕是眼下本王站著不動讓你殺,你都提不起劍來罷?”孟灝煬細且長的雙眸眯了眯,舌頭巧妙的在唇邊掃過,隨之一怔,“你的血,味道倒是還不錯。”


    我雖是倒地已無力起身,卻還是在此刻勾唇笑了。我的血嗎,嗬,自然是與別人味道不同的。


    “嚐我的血,是要付出代價的。”


    “什麽?”孟灝煬怔然,“你在胡謅些甚!”隨之他提劍,向我走來。


    可孟灝煬才提劍走了一步,腳步便猛烈的顫抖著又後退了許多步,“怎怎麽會這般?”隨之他垂目望著倒地的我,怒喝道:“你對本王做了何事?!”


    “現下才意識到,是否太晚了。”我的聲音很低,早已無力言語。


    “你給本王下毒?是是什麽時候?”孟灝煬不可置信的問道,又跌跌撞撞的朝我所在之處晃了兩下。


    孟灝煬踉蹌之中費力抬手撫上臉頰,再垂手卻是驚駭的幾乎跌坐在地,那是...滿手的鮮血。此刻他的七竅已然出血,而此時我的狀況也比之好不到哪裏去,我的唿吸已然力竭。


    孟灝煬提劍,費力抬步,可整個人向此處趴了過來,可說巧不巧的,就恰恰好落在我的身側。他在地上一寸一寸的挪動,手就捏在劍刃,對準我的心房。我已然快要沒了意識,眼中清明一寸寸消散,轉瞬隻剩空茫,呆滯的望著孟灝煬,沒有任何反映亦沒有動作,我已然連抬手的力氣都無有了。


    眼見孟灝煬手揚起,我卻並未因此閉眼,我知曉若是這下閉眼可能再無睜眼看這世間的機會,然下一息,真的隻是一息之間,我看到秦修染一個閃身來到我的身側,揚腿將孟灝煬踢向再也夠不到我之地。


    這一刻的司凜夜,似是承接了天地山河間所有的光,耀的我張不開眼瞼,好似他已借光穿入我的心中。隻是這一切都晚了,沒有機會了我輕微的揚了揚唇角,目光落在他腰間香囊,終是放心了,雙眸輕合。


    不知我睡了有多久,隻知再次醒來,我身處長安王府之中。沒想到,我還能再次醒來。我笑了笑,知曉定然是司凜夜救了我,心中除了感動,還有一絲歡喜,並非是歡喜我還能醒來,而是歡喜,日後還有機會把一切都告知於他。隻是這都是以後的事,眼下最重要的,是要見到孟青玄,把這一切告訴他,我不能讓娘親出事。


    離開長安王府後我一路朝皇城奔去,時日不多便到了。孟青玄倒是也還算守信,見到娘親之時,她的身子已然全好。我與娘親相擁,之後我欲帶娘親離開,可孟青玄卻是不肯。


    “皇上所說任務,草民已然完成,為何不放人?”


    “那是第一個任務完成了。朕從未說隻有一個任務。”


    “那下個任務是什麽?”我問。


    “迴長安王府,繼續作朕細作,為朕所用。如今司凜夜一家獨大,朕放不下心。不過朕與司凜夜交好,時常的報信便不用了,一旦有異端,你再報也不遲。”</p>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醉生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張茉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張茉兒並收藏醉生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