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了幾場春雨,隻是隨著每一場雨落,氣溫不但不降,反倒是升了上去。皇宮之中已是綠樹成蔭,蟬聲陣陣。


    春意已盡,空中再不見飛舞的蝴蝶。


    這一日氣溫是出奇的高,就算是長信殿中備滿了冰都依舊悶熱,甚至不及殿外樹蔭之下時有微風吹過要涼爽些許。南榮湛此刻便坐在殿外綠葉茂密的碧梧之下,一旁有婢女不住扇風,廖金忠也奉上一盤禦膳房將將送來盤邊緣還散發著絲絲寒氣的苦瓜拌荔枝;苦瓜味苦,荔枝又易上火,這兩味混合與碎冰做成冷盤,不僅味道好,且極為消暑。


    南榮湛執勺淺嚐,抬頭卻見一太監統領模樣的人前來。


    “李公公來了。”廖金忠道。


    李厚德點點頭,道:“奴才參見皇上。”又朝廖金忠微微弓腰,“廖公公。”


    南榮湛“恩”了一聲,道:“她近日如何?”


    “迴皇上,”李厚德道:“皇後娘娘近日身子安好,隻是入夏以來食欲不振,膳食用的很少,獨愛食以佩蘭、藿香、薄荷,再加上些許薏米仁扮成的羹粥。”


    南榮湛唇角微揚,道:“是嗎?那她平日裏都在洗塵宮幹什麽?可有要出來的意思?”


    “沒有。自從皇上下令,洗塵宮眾人皆不敢懈怠,萬分護著皇後娘娘,而娘娘也並未有出洗塵宮的念頭,就連庭院都很少出。最近幾日娘娘在龍鳳居中畫了一幅畫。”李厚德道。


    “她所畫何物?”南榮湛問道。


    “奴才才疏學淺,不敢揣測皇後娘娘鳳意。...但奴才看著,像是開滿小花的一處山坡,還有奴才從不曾見過的一種血紅的蝴蝶。”李厚德道。


    南榮湛的手指忽而一顫,羹勺與冰盤相碰出聲,隻是他卻是良久未曾言語。半晌,才聽聞南榮湛道:“恩,你下去罷。”


    待李厚德行禮遠走,廖金忠才道:“皇上,既是如此想念皇後娘娘,甚至派了李公公前去洗塵宮又定時前來給您匯報...皇上何不親身前去探望探望皇後娘娘呢,如眼下這般,叫奴才看著著實心疼。”


    南榮湛未置一詞,隻是眼尾光芒一閃。他又何嚐不願日日見陸允芍,何嚐不想夜夜擁她入眠?若是可以,誰想要每日隻是聽李厚德上前向他報她都做了什麽而在腦中想著她做這些之時的模樣?可...那一夜,陸允芍隻道不再愛他,甚至不願再看他一眼。即使拋開這些不講,朝堂之上對陸允芍的非議,也不能不讓南榮湛重視;前些日子由郭慈庭為首的朝堂眾臣,皆力諫廢後,他也是廢了好一番功夫才平定了眾臣之心,再加上他並不宿在洗塵宮,就連去也沒去過一次,也讓眾臣無話可說。如此,即使陸允芍不在他南榮湛的眼前,就遠遠地聽著她的日常,也便夠了。


    “你的話,有些多了。”


    廖金忠抿唇,彎了身子:“皇上教訓的是。奴才失言了。”


    南榮湛也不多為難他,隻是抬手指了指冰盤,道:“今日這冰盤先撤了罷。”


    廖金忠點了點頭,卻又聽南榮湛道:“佩蘭薄荷薏米粥送來一盅罷。”


    烈日炎炎,每一日高溫酷暑都對人是一種煎熬,隻有入夜之時方能減輕,夜風總是能夾著些涼意。


    隻是今夜,就連夜風吹來的都是滾滾熱浪,長信殿那明黃的床榻之上南榮湛忽而坐直身子,悶聲咳了起來。...不對,這熱風中,夾雜的是煙火的味道!


    “廖金忠!”南榮湛喝了一聲。


    “皇上!”廖金忠來的很快,隻是這侍奉了兩代君王看慣了風雨的他,眼下卻是止不住的戰栗。


    “出了何事?”南榮湛問道。


    “皇...皇上...宇親王...宇親王反了...此刻大兵壓境,已圍滿了皇宮!”


    “什麽?!”南榮湛一怔,隨即不再多想,披起一旁玄色輕紗外袍便出了殿。


    隻見殿外烏壓壓一片站滿了哆哆嗦嗦的宮中侍從,為首的是廖金忠,以及拍去洗塵宮的太監統領李厚德。此時越過高高宮牆可以看到的是滾滾狼煙,和刺目的火光。火光間飄揚的旗幟之上,所書大字:商。


    商國的大軍,圍堵商國的皇宮,很顯然,手握眾軍的南榮宇反了。


    其實不想也知,從小都被南榮湛壓製一頭的南榮宇,在南榮湛身為質子被送魯國之時奮起努力,好容易得南榮修青眼,後南榮修病重即將歸天,卻又被忽而迴到商國的南榮湛得了皇位。南榮湛什麽都沒有,卻是輕而易舉的得到了南榮宇處心積慮所求多年的皇位。


    南榮湛此刻情緒並未太大起伏,於他而言,該來的,遲早都會來。他淡然的掃視了一眼瑟瑟發抖的眾人,問道:“宮中兵力多少?”


    “迴皇上,就剩下眼前這些了....”廖金忠道。


    眼前這些?


    南榮湛掃視了一眼,奈何深夜無光,看不清究竟有多少人。但永壽宮長信殿麵積甚大,能站滿此處,當不在少數。


    除了那些嚇得掩麵哭泣的婢女,腰間佩刀的侍衛,當有二三百人。


    二三百人對十萬大軍,縱使兵神,也無計可施。這十萬大軍,可是不費吹灰之力破魯國皇室的大軍啊!縱使從前那塊千年血玉佩還在,也比不上南榮修手中的兵符,畢竟南榮修已駕崩,眾軍也不會再認那千年血玉佩;然,就算是眾軍可能會認,那千年血玉佩也早已不在了,而是被林信精雕成血蝴蝶,又被陸允芍隨手一擲丟進天目湖去了。


    天要亡他南榮湛?


    嗬...


    相比於哆哆嗦嗦的侍從們,南榮湛半分是不怕的。...這條命,十年前便已經死了。這十年間在魯國苟且,又迴到商國得幾息安穩,亦不虧了。隻是,可憐了他的陸允芍,他還不來得及好好愛,好好償還她。


    不過...


    “足夠了。”


    “皇上說什麽呢?”廖金忠問道。


    隻有二百人,也夠了,就由這二百侍衛護送陸允芍出商國皇城,而他南榮湛,就留下用這條命為陸允芍爭得幾息逃生時辰罷。


    這一切不過時也命也,若他難逃一死,便護著陸允芍生還罷。


    “皇後如何了?”南榮湛向李厚德問道。


    “迴皇上,娘娘尚不知此事,依舊在龍鳳居中。”李厚德道。


    “恩。”南榮湛點點頭。


    轉瞬間南榮湛主意已定,隨即號令此刻處在殿外的全數侍從,不多時便有侍從從人群之中走出,自覺站在一起,他掃視了一眼,還算是不錯,人數與他所估計大差不差。


    南榮湛向前走了幾步,在為首的侍衛耳畔輕言他的計劃,而後那侍衛與其他幾名為首的侍衛傳達,再由那幾名侍衛分別圍成小圈傳達至每個侍衛耳畔。多了幾個人說,就比南榮湛一人說快上了許多,又保證了計劃的機密,畢竟此刻一不留神,這些便可能會被南榮宇等人聽去也說不準。


    若是上天能夠準南榮湛這一次的心願,他定然能死而無憾,可上天對他一向殘忍,這次也不例外,就在將將傳達了命令之時,圍著長信殿外圍的宮牆忽而火光高起,兵戈之聲滿天,南榮宇的兵馬竟已然圍至長信殿外。


    隨之落了重鎖的殿門被撞開,南榮宇為首的一眾兵馬進入,倒也並不是十萬兵馬全數在此,大抵有些去鎮壓別處城鎮,又許是守在皇城周圍。但這一切眼下而言都不甚重要,不管真正的重兵在何處,眼下的情景不過是我為魚肉他為刀俎。就算是隻來五百精兵,此刻長信殿內因恐懼而大叫逃竄的婢女,都是半點作用都不起,而那二百侍從也是不擋什麽事的。


    商國的江山,要易主了嗎?南榮湛一窒。隨之聽聞南榮宇道:“南榮湛,你可想過會有今日?”


    南榮湛唇角輕抿不曾言語。


    南榮宇繼續說著:“我的皇弟南榮湛喲,你讓皇兄說你什麽好呢?什麽都沒有,你還膽敢接這皇位,還敢不顧群臣非議,娶那什麽...那什麽...哦對了,商國的亡國公主陸允芍為後?你說你是愚蠢還是太自負?”


    南榮宇朝前走了幾步,似乎是想要伸手握起南榮湛的脖頸,卻在下一瞬息驚唿出聲,以眼見的鮮血噴湧失了伸出想要握起南榮湛脖頸的手。


    “啊!”南榮宇的手從手腕處被生生切斷,痛不可遏,不住的驚唿。


    南榮湛也吃驚不已,卻隻是嘴巴微張,並未出聲,方才他親眼見在南榮宇的手探向他脖頸間之時,一道快的幾乎看不見的銀光閃過,再反應過來時,南榮宇便是從手腕處斷掉了手掌,鮮血如注。


    是誰?是誰會如此做?又是誰有這般能力?南榮湛心中暗思,目光在周遭掃視,終是在不遠處看見了一柄薄似蟬翼的尖刀。南榮湛眼眸一亮,卻是什麽都未說,因為他也尚不能確認,這力量究竟是何?若是商國皇室還暗藏如此力量,他又怎會直到今日還從未聽說過?


    此時南榮宇似乎是從疼痛中迴神,眸中怒火滔天,卻又不敢貿然前往,便喝令道:“你們!給本王上!取下南榮湛的首級!”


    本是鬥誌昂揚的士兵們,見方才南榮宇不知怎的就成了眼下這般模樣,也是心中發怵不敢貿然上前。卻又聽聞南榮宇道:“誰斬下南榮湛首級,本王賞千兩黃金!”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猛夫,這千兩黃金重賞一出,便又有人躍躍欲試了。隻是這一次,衝著南榮湛上前的士兵,卻不是失了一隻手那般簡單了。若說方才無人看得見南榮宇是如何便失了一隻手,這一次,乃是所有人都看得真真的,薄如蟬翼的尖刀順著四方射來,正中衝上前去欲取南榮湛性命的士兵的後心。


    那些士兵死了,活著的士兵,心也亂了。恐懼之人,似乎前後一個倒置。


    南榮宇的臉色變了變,喝道:“是誰人在此鬼鬼祟祟!是不是不敢見人!別躲在暗處!”


    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有些腦子的人都知曉眼下是該將在暗處之人逼出來才是。南榮湛也是如此想著,遂覺得暗處之人必定不會在此時出來。可卻是不料,不過一息之間便有一道明亮的女聲應道:“誰說本公主躲著了?”


    這聲音...有些熟悉...南榮湛心道,難不成真的是相救之人?


    思慮間說話的女子便出現在眾人眼前,隻見她身姿豐盈又修長,步伐極為輕盈,讓人看不清楚她是如何走至眾人眼前,又似是飛過了眾人眼前一般。隻見她紅衣罩體,領口開的很低,玉頸與酥胸都似要連在一起毫無遮攔,她極為嬌小的蓮足赤著踩在地麵,一串銀鈴隨著她的動作叮叮當當響個不停。隻是她的紅衣穿的卻與陸允芍分外不同,陸允芍的紅衣奪目,卻也不失分寸,再動人心魄也是一如開在驕陽下的芍藥那般中規中矩的美,而眼前女子的紅衣,卻是絲毫不拘束極為奔放的美。


    眼下那女子便已到南榮湛眼前,隻見她勾了勾唇角,笑道:“南榮湛,我們又見麵了!”


    南榮湛向她望去,隻見那女子一雙杏眼,櫻桃小口,心中似有一絲苗頭猛然露出,他一怔,似是認出了眼前自稱公主的女子。


    ...這是,那日魯國泰辰宮宮宴後在宮門處伸手攔住南榮湛的女子!眼下她說“南榮湛,我們又見麵了!”的模樣,簡直與那日她挑眉說“好美的一雙丹鳳眼”一般無二。


    她說...她是公主...可商國皇室並無公主,魯國皇室唯一的公主乃是陸允芍,那麽剩下的...


    “瓜爾佳漫霜?”


    從前南榮湛便是因為偶遇她才從未懷疑過陸允芍是否是魯國皇室公主身份,卻不曾想到頭來,竟是個天大的笑話。


    “恩?”瓜爾佳漫霜一笑,十分爽朗的拍了拍南榮湛的肩頭,道:“不錯嘛,叫得出本公主的名字!”


    眾人已從震驚中迴過神來,南榮宇是不可抑製的憤怒,他怎能忍受自己的手就這般輕易的被一個柔弱女子砍去?


    “諸湘國公主?”南榮宇恨道,“你今日來是送死嗎?是不是我皇弟不肯娶你,你便把自己送上門陪他作對兒亡命鴛鴦?”


    瓜爾佳漫霜的臉忽而一沉,在眾人看不清之間雙手環繞,再看清之時,她的手中已握緊長鞭。“送死?今日誰死還不一定呢。...再者說,你如何得知,南榮湛不會娶我?”


    南榮宇一怔,隨即大笑出聲:“就你手中一個長鞭能夠什麽?殺得了我所帶這五百精兵?”


    瓜爾佳漫霜又是一笑,啟唇道:“風塵,動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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