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軍醫到了!”從南榮湛的身後傳來一個士兵的聲音,和兩串急切的腳步聲。那軍醫放下裝著藥材的箱籠,急忙為李羽診脈。隻是隨著一探脈,瞬間冷汗就冒了一頭。


    “怎麽迴事!”南榮湛喝道。


    “殿...殿下...”那軍醫哆哆嗦嗦。


    南榮湛急,“怎麽了!快說!”


    “殿下,此人脈搏已斷,早已命歸黃泉啊...!”


    “胡謅!”南榮湛喝道,“怎麽可能?”


    “是...是真的啊殿下,您瞧瞧他的臉,七竅出血,印堂發黑,這是五髒六肺皆碎之兆啊!”軍醫見南榮湛此刻眼中之色駭人,這話說的是哆哆嗦嗦,隨之急忙握住一旁陸允芍的手腕,隨即眸中之色一亮,“殿下,這個,這個還活著呢!”


    南榮湛心底一顫,似是不敢再問一般的問道:“...她如何了?”


    “迴殿下,她隻是受了些傷,雖傷勢重,但未傷及心肺,隻要療養些時日,便可痊愈。”


    “好...”南榮湛輕言,這才敢將目光放在陸允芍的臉上。她好似是睡著了一般,眉間卻是微起褶皺,他抬手,輕輕抹去了她眉間褶皺,又俯身在她唇邊印下一吻,“蝶兒,你且好好睡罷,待醒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保證。”


    南榮湛分目光柔長的落在她的臉龐,又抬頭道:“來人,把太子妃送去安全地帶,好生照看,若她出了什麽事,你們提頭來見。”


    隨後南榮湛小心翼翼將陸允芍抱起,又極小心的將她放在一旁士兵準備好的擔架之上,目光追隨這逐漸遠行的擔架良久。


    再迴過頭,南榮湛宛若雙目染血,冰冷開口,道:“你們幾個隨我進宮,魯國皇室之人一個不放過,血洗魯國皇宮!”


    就算是魯國已破,這也消不掉南榮湛的壓抑了十年的恨意,今日,他定當親手斬下陸彥氶首級!


    那一日,世間眾人皆知,在魯國囚禁下整整十年的質子,商國太子南榮湛,帶著十萬大軍殺入魯國皇室,親手取了魯國皇帝魯彥氶的項上人頭,其餘皇室之人一個不留。然,單單隻有魯國公主陸允芍不見蹤影,不知所蹤。


    “轟隆隆”無比陰沉的天空忽而降下悶雷,一時間可謂電閃雷鳴,隨之大雨滂沱,似是像衝刷掉這滿地血紅。南榮湛最後望了一眼這困了他十年之地,再不願多待哪怕一息。他踏上陸允芍所在的馬車之內,道了句:“啟程迴商。”


    魯國的雨,似是下至了商國。滂沱大雨讓南榮湛幾乎看不清眼前的路,隻依稀可以看出,十年未歸的皇宮一如既往的輝煌,卻又是比往日平靜了太多。


    南榮湛摸了摸胸口,想不通為何已然迴到了商國,卻是半分安寧之感都無有。隨之有幾名太監前來,跑的很急卻是沒有打傘,見南榮湛便是急不可耐的道:“太子殿下,您快隨咱家走一趟罷!皇上皇上怕是等不了了!”


    “轟隆隆!”一道響雷在天空劈開,驚得南榮湛向後踉蹌一步,他多希望是自己聽錯了,或是那太監在騙他,可是他也知道,這等事情無人敢辟謠。


    南榮湛一把推開在他一旁舉著傘的侍從,大步流星的在雨中跑著。十年了,就算十年了,這商國皇宮的路依舊映在他的腦海,他依舊是十分輕易擇了離長信殿最近的路。可這最近的路,也讓南容湛覺得,他無論怎麽跑也跑不到盡頭。


    一直到南榮湛的渾身都濕透,他看到了長信殿外跪了滿滿一地的婢女侍從,怪不得怪不得今日宮中如此安靜,竟然是


    南榮湛道了句:“閃開!”硬生生的在跪了一地的眾婢女侍從中淌了過去。可進了殿門卻是不由自主的向後踉蹌了一大步。


    長信殿中,跪著南宋修的宮妃十幾,以及南容湛的皇兄南榮宇,皇弟南榮巳。比南榮湛年長十歲的南榮宇,眼下神色有些異樣,比之讓人並沒有過多的悲痛之色,相反年紀隻有十四歲的南榮巳哭的甚為開懷,比所有掩麵而泣的宮妃加在一起聲音還要大。


    在這錯雜的哭泣聲中,南榮湛微微顫抖著,迫不及待卻又萬分不願的望向那明黃色床榻,在那之上躺著的赫然是與南榮湛十年未曾見麵的南榮修。隻是那十年前身子硬朗,意氣風發的南榮修,年下也不過知天命的年歲,此時竟是躺在床榻之上,苟延殘喘,行將就木。


    一旁的太監在南榮修耳畔說了幾句,隻見他本是毫無生機的臉色,竟是生出三分紅潤來。


    迴光返照。


    不知為何,南榮湛的腦子裏突然出現這個想法。他想上前去,卻又邁不開這第一步。南榮湛不上前去,但見南榮修直起了身子,又揮了揮手,讓那十幾宮妃與南榮羽、南榮巳與眾太監婢女先行退下。


    眾太監婢女離去後剩下的人也沒什麽動靜,少頃刻南榮巳依舊大聲哭著離開了。十幾宮妃見三皇子南榮巳都打頭先行一步了,便也嚶嚶哭泣而離。隻剩下大皇子南榮宇還在殿中。


    南榮修道:“小宇,你也出去。我有話要對湛兒說。”


    南榮羽目光忽而就變得陰狠,竟是質問了南榮修一句:“父皇!你要跟南榮湛說甚?為何就連兒臣都不得在場?”


    “大膽!”南榮修一喝,又隨之因為氣喘而不住的咳嗽起來,半晌後才道:“朕讓你退下!”


    南榮宇氣急敗壞,眼中全是怨恨與不服氣之色,卻又不得不道了句“兒臣告退”,轉身而離。


    眼下這長信殿中隻剩下南榮修與南榮湛。


    南榮湛依舊是怔然原地,甚至不知該如何動作,一直到床榻之上的南榮修朝他招了招手。一句“湛兒”,讓南榮湛猩紅了眼底,他似是壓抑了許久而現下再也忍不住,上前走了幾步,膝蓋一軟,跪了下來。


    “父皇。”十年都沒叫出口的名字,在這一刻叫出來,竟是帶著些許的委屈。就算在魯國的十年南榮湛笑的是怎樣的風輕雲淡,他在南榮修麵前,都不過是個孩子。而眼前這將死之人,是他十年未見,恨了十年,誤會了十年之人。


    “湛兒,過來。”南榮修朝南榮湛招了招手。


    南榮湛上前幾步,來到那明黃色床榻之前,直直的跪了下去,“父皇,兒臣迴來了。”


    南榮修幾近枯竭的手撫摸上了南榮湛的頭,目中流露的是滿滿的悔恨之意:“湛兒,當年讓你去魯國做了質子,你可恨父皇?這十年,朕無一不覺得心如刀割非煙離開了朕,就連湛兒你也不得不屈身在魯國。這麽多年湛兒受苦了。”


    恨不恨?


    南榮湛苦澀閉眸。


    自然是恨的。在魯國的那十年,早已把他的心智摧毀,讓他從一個無比驕傲的少年,變的一如塵土般卑微。何等雲泥之別,對於那時的南榮湛來說,不過是因為南榮修貪生怕死。


    隻是


    終究是南榮湛與曲非煙,都不夠信任與理解南榮修罷了。


    十年隱忍,一朝重生。


    南榮修用十年做到了那句話:大丈夫能屈能伸。


    隻是這十年,怕是南榮修所受的煎熬,一分一毫都不比南榮湛要來的少。至於為何把進攻魯國之事進行的那般急切,隻怕是他也知,自己命不久矣罷。


    如此,南榮湛還恨嗎?


    南榮湛睜開眼睛,道:“父皇,兒臣不恨。”


    南榮修沒再說話,兩個唇瓣抖了抖。過了幾息,才道:“湛兒,你將牆上第三個暗格推進去。”


    南榮湛點了點頭,上前走了幾步,修長的手指在牆上摸索著,一直摸到第三個暗格,他的目光閃了閃,不知此處會有什麽,卻還是用力將這第三塊暗格推了進去。隨著第三個暗格的推進,麵前的牆麵什麽變化都沒有,南榮湛不解迴頭,卻見南榮修身下那明黃色床榻之下,推出了一個暗格。南榮湛怔然,直到南榮修朝他招了招手,他才迴身朝明黃色床榻處走去。


    隻見南榮修從突出暗格之中拿出一卷聖旨,又取出了大商皇帝代傳的玉璽!那玉璽通身有鮮紅血絲流轉,與南榮湛那塊千年鱈魚製成的玉佩一般無二,這讓他想起那玉佩便是從與玉璽同塊玉石之上雕刻成的。


    “湛兒,來,接玉璽罷。”南榮修道。


    南榮湛一愣:“...父皇?”


    “湛兒,朕命數已至,但好在上天猶憐,總算是讓朕撐到你迴來接這玉璽...”南榮修道。


    南榮湛眼眸忽而抖了抖,似是方才明白過來,南榮修竟是要傳位給他。雖說他南榮湛本就是商國太子,可到底在魯國作為質子待了十年,他這太子早已名存實亡了。如今若是登基,怕是日後的路也不會太過好走。


    況且...若是南榮修尚能健在與世,這皇位,他南榮湛不要也罷,身為兒子,南榮修的身前,他已缺席十年。


    “父皇乃是萬歲之體,何來傳位之說?”


    南榮修苦笑,隻是唇邊笑意還未盡展,就又因疼痛蹙起了眉頭,輕咳了兩聲,正色道:“朕大限以至,天命如此,南榮湛,接玉璽。”


    這是南榮修用皇帝的身份命令與他。南榮湛隻得後退一步,處在合適的位置,跪下身子,雙手平舉,接過了千年血玉製成的玉璽,以及那一卷聖旨。


    南榮修見此,終是露了個極為安詳的笑意。


    “非煙,咱們的孩兒,總算是要當上商國的君主了,我總算是把湛兒...從魯國,接迴家了。”南榮修忽而語氣輕了許多,也並未用“朕”,反而是像與他早已身死的結發妻曲非煙話家常一般。這引得南榮湛抬起頭來,喚了句“父皇”。


    隻是這一喚,卻是沒得到迴答,反而是見南榮修向前空茫的伸出了手,口中喃喃道:“非煙,你來了...我把湛兒接迴來了,你可否原諒我?非煙...”


    南榮修已經宛若枯木般的手,就似是斷了線的風箏忽而滑落天際般的重重墜落,砸在明黃色的被褥之上,再無響動。


    “父皇?”南榮湛隻覺自己的聲音在發顫。


    可床榻上的南榮修再也不會迴答他了。


    “父皇?”南榮湛在地上跪行了幾步,握住了南榮修的手。他的手還是熱的,柔軟的,卻又在一點點的變涼,變硬。


    南榮修與南榮湛一般無二的薄唇邊還掛著微笑,與南榮湛不同的龍眼還張著,卻是沒有了神采。南榮湛手指顫抖著,緩緩的向南榮修鼻息下探去,隻是...已然毫無氣息。


    “...父皇!”南榮湛哀嚎,心中無限悲涼...迴光返照,總是短暫的罷。


    好似是腦中又浮現出在魯國為質子之時曾說過的若他一日稱帝,必定許李羽一生榮華。不曾想,南榮湛稱帝,李羽卻是永遠的離他而去。從曲浮笙出現,一直到眼下他返商,一切都是那麽順風順水,水到渠成。南榮湛以為,十年苟且,總歸是苦盡甘來,上天不曾薄待他。可眼下與他而言,最愛的女子恨毒了他縱身躍下高不可攀的門樓,最忠心待他以命相交的李羽為他身死,誤會了十年恨了十年讓他想要返商好生孝順的南榮修在他眼前駕崩...看似他總算得到了一切,實則一切都蕩然無存,一無所有。


    上天嗬...從不曾對他南榮湛仁慈,哪怕半分。


    “父皇,這是您苦心維持了十年的大商,兒臣定然會為您守好...”南榮湛輕道,伸手撫上了他的眼睛,替他合上眼瞼。再拿起聖旨和玉璽之時,已是滿眼堅定。他起身又迴望南榮修良久,卻是什麽都未說,總歸說了也無人能應答,而後終是不再停留,推開長信殿殿門,走了出去。


    長信殿外依舊是跪滿了人,比南榮湛進去之時的人數還要多,因為南榮宇與南榮巳,以及方才那一共宮妃,都跪在了殿外。南榮修的貼身太監總管廖金忠見南榮湛出來,跪著並未起身的問了句:“殿下,皇上如何了?可用太醫進去侍候著?”說著用手迎了迎早已跪在此處多時的眾太醫。


    南榮湛並未即刻迴答,而是閉了閉眸,腳步虛晃一下,直到再次站定身子,才開口道:“先皇...駕崩了。”


    此話一出,一眾哭哭啼啼的人才不再低頭抹眼淚,而是抬頭望向南榮湛,這一眼便是看見了他手中拿的聖旨與玉璽,隨之愣了。


    先反應過來的是廖金忠,他慌忙叩首,道:“奴才有眼不識,望皇上切莫怪罪,奴才恭賀新皇登基,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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