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被柔泫按住,隻得繼續看向眼前之景,況且她也想知曉,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隻見月白輕輕接過那女子手中藥碗,仔細的檢查了一遍湯藥,而後聲音極輕的問了句:“琴柔可醒了?”


    “迴仙尊,小姐已然醒了。”


    “那便好,我還想著若是未醒便不要吵醒她,要她多休息,這藥放上一放待她醒了熱上一熱我再拿去喂她喝下。”月白道。


    那女子笑了,道:“仙尊對我家小姐一向是極好的,凡事都想的格外周道。”


    “那是自然。既然琴柔已然醒了,便去喂她湯藥罷。”月白也笑著點了點頭,未束長發隨之他低頭的動作滑落,卻遮不去他唇角笑意。


    月白端著湯藥,腳步極穩的走著,似是怕那湯藥灑了出去,這一步步,宛若踏在了清歌的心頭。


    榕惜殿不大,不過少卿便步入了一間臥房。臥房中有一水床,那水麵隨著月白與那女子到來有些許波動,卻又沒灑出一絲一毫,隻是晃的床榻上的女子張開了鳳目。


    她麵色蒼白,卻又顯得她越發惹人憐愛,隨之水波浮動,又宛若弱柳扶風。目似水杏,似點點淚光,嬌襲一身之病。唇不染而紅,眉不畫而翠。真可謂一句“病若西子勝三分。”


    “琴柔,方才小姚說你已轉醒,我才來喂你吃藥,卻不料還是吵了你。”月白將藥碗遞給小姚,靠著床沿坐下,伸手扶起琴柔,讓她靠坐在床柱。


    “不妨事。我早已轉醒,隻是閉目養神罷了,月白無需介懷。”


    “如此甚好。那我便喂你吃藥。”月白又接過小姚手中藥碗,用湯匙攪動幾下,又乘起一匙在口邊吹了吹,喂在琴柔唇邊。


    隻是琴柔柳眉微蹙,輕輕搖了搖頭:“月白,這藥苦的很,我不願吃。”


    “琴柔,聽話,這藥我尋了數年一直求不得,如今好容易得來,怎可忌苦?”月白聲音輕柔的像是哄著世間珍寶。


    小姚也勸道:“是阿小姐,還是吃了罷。這藥乃是厄仙之毒所致,哪能不苦?小姐忍一忍罷。”


    琴柔歎了口氣:“可上次不也是厄仙之毒嗎?吃了也沒能好。”


    “這次與上次不同你中毒已久,想清毒乃是不易,這次連續服用,定然能全好。這也是我畢生夙願。”月白手中湯匙絲毫不讓,非要琴柔飲下不可。


    畫麵到這裏終了,柔泫衣袖一攬,收迴了畫麵。清歌隻覺胸口一痛,竟是嘔出一口鮮血來。


    原來如此


    竟是如此


    怎能如此!


    月白出現在莫名如意城,在那極壞的胖公子手下救下了她的命,她以為,是上天可憐她!他在那時聽聞她從小便不能與厄運脫身,沒有一絲憐憫,反而眼眸亮起,當時她不知所謂,卻傻傻的跟他走,甚至把清秋道當做家!


    那時清歌不知,為何月白對她那般好,甚至與她同住九重殿,更是不叫她受修煉之苦,親自為她打通穴道。如今迴想他那句略帶訝異又喜悅的聲音道的那句“厄仙轉世”,簡直宛若刀子一般刺在她的心頭。


    “師父你竟是如此才帶我上清秋道嗎?”


    天下人都欺她辱她,她不介意,不痛恨!她隻想著能有月白在,她便心滿意足!她隻想得月白一人之心!可可這一切從一開始便是欺騙她的開始!


    為何這到底是為何!


    怪不得月白總是不聲不響的離開她那麽久怪不得在她在霧泉浣衣之時他會那般急匆匆趕來怕她離去怪不得他與她不過一扇九重殿殿門相隔,他都不願入內看她一眼,見她一麵!


    又怪不得在小姚在九重殿之外隻一句榕惜殿出事了,便一字未留閃身離開,這一切隻因隻因這榕惜殿內有一位他心尖上的美嬌娥!


    她錯了真的錯了錯就錯把月白放在了心尖之上!


    清歌頹然倒在了地上,淚水肆意的流,口中喃喃道:“師父你說取毒是為救命,我還以為是為我的身子著想,卻不曾想是為了救他人之命是清歌太天真了”


    “為了你?”柔泫聲音尖銳,“哈?我沒聽錯罷!你可有些自知之明?你以為師父帶你上清秋道是為何?你以為你算是什麽東西?”


    清歌搖搖頭,沒有說話,她自是知道,她在月白心中,什麽也不算。


    “你可知師父如今日日與我在一處,親授我諸多,告知我他有多厭惡你,多不願見你!你!不過是個累贅!令人厭惡的累贅!如此還想著你能入住九重殿是多榮耀的事!如此還以為自己天資聰穎超過了我!你以為你清歌算是個什麽東西?”柔泫聲音尖銳,話語惡毒,句句直戳清歌痛處,說完轉身怒摔衣袖,不再停留。


    柔泫的目的達到了,報了她因清歌多次在眾弟子麵前失了顏麵的仇,自是不再多留,更是沒去看此刻清歌痛苦的抱住頭。


    “疼,好疼”清歌捂住頭部,在地上打滾,有什麽記憶爭先恐後的湧入她的身體。


    “像她這樣的人怎會位列仙班?”


    “真是的快離她遠一些!”


    “別理她!離她近了可是要倒黴的!”


    “呀!這事怎麽做成這樣!不,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是厄仙!對!是厄仙做的!”


    “既是天下人嫌我棄我想要我死,那我便殺盡天下人為我陪葬!”重紫色少女衣袖一甩,霎時血紅一片。


    她又隨手提起一名少年,手握他脖頸,那少年就快絕了氣。


    一道劍光閃過,厄仙來不及應對,便對那少年撒了手。


    “厄仙,你再不可為禍人間!”得道高人對決向來分秒必爭,這隨手提來的少年卻不曾想讓厄仙失了反手良機。待她迴身,卻隻見白衣仙人將她手中少年接下,又將長劍插入她的胸膛。


    “清秋道,長白真人”這下她看清了刺中她的人。


    “厄仙你本就天生厄運,本是無錯,卻為害人間,這叫我不得不除你!”


    厄仙的身子開始在風中消散,卻笑著說了最後一句話:“一命抵一命,你救下了這少年,我便要你女兒性命。我消散後,你女兒會中絕命毒,除非以我血中毒,不得解。”


    迴憶最終止在那張與清歌麵容一模一樣的厄仙唇邊的笑。清歌茫然抬起頭,看了看四周,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我是厄仙我竟就是厄仙”清歌念道。隨之衣角竟是燃起,燒毀了她最愛的衣袍,那是曾經月白送她的,上麵有青色和紫色的蝶


    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重紫衣袍。與記憶之中的,一般無二。就連她頭上兩個盤出的花苞也不見了,一層紫光在她長發上一渡,竟是全數散下,不知是因花苞散開還是別的什麽,竟是又長了幾分。


    “月白清秋道嗬嗬”清歌笑出了聲,卻是比哭還要難聽幾分。“千年前清秋道長白真人取我性命,如今千年後我竟是被騙著心甘情願忍痛取毒救治他的女兒!我怎肯!”


    清歌手掌張合,獨幽琴赫然出現。“這獨幽琴是清秋道曆代師尊相傳法器,我用此取你性命,也對得起你了,琴柔!”


    從前月白沒教給她的,她如今也斷不用他再教,因為她已全會了。如今清歌何須再進榕惜殿,隻用意念一動,這天下地下,便都可去。


    不過一眨眼,再睜眼,她已在月白與琴柔麵前。小姚此刻已是不在此處了,清歌冷笑一聲,看向二人,定然是作甚見不得人的事才會將小姚遣走罷。


    說實在的,清歌眼下不僅是舊恨新仇,又加上了一層醋意。


    “清歌?!”月白看向清歌,臉上滿是驚訝,這是清歌第一次見他竟還有如此震驚之時。


    “不錯,是我。師父?”清歌一笑,這聲“師父”尾音上挑,叫的頗有一番玩味在內。


    月白想要上前,卻被清歌輕易躲了過去。


    “清歌,你怎會如此模樣?”


    “師父說笑了,師父難道不是早知我是厄仙轉世?”說到此,清歌手指撥動了一下琴弦。


    “清歌”月白竟是什麽也說不出。


    “師父不,不該這麽叫了罷。今日我來,是取琴柔性命的。你該明白我說的意思罷你若識相,便不要相攔,可懂我說的意思,月白?”


    “清歌!”月白聲音一冽,擋在清歌身前。


    “我都說了你不要相攔!”清歌伸手推了他一把,不過三成法力,卻不料月白竟是後退好幾步才將將站穩,隨後又悶聲咳了幾下。


    清歌心中一駭,她不過是輕輕一推,並不想傷他的,她又怎舍得傷他?可月白竟是對了從方才她進來便察覺月白身上仙氣不對,原也並未在意,眼下竟是竟是發覺,他身上不過隻剩一半修為。


    那他的修為去了哪裏?


    不不對


    不是今日才少的。


    那日小姚說毒不能根治,月白離開一個時辰後迴來,便是十分虛弱,隻是那是她修為尚淺,並未探得他失了修為。如今想來,早在那日,他便失了一半修為,不然那日,他又怎會因她的衝撞便向後踉蹌。


    清歌想明白了,心中卻又是一沉。月白身為清秋道師尊,卻為琴柔一切不顧,甚至寧願散了修為,他清歌苦笑,卻是不叫他看出,反是故作輕鬆的朗聲道:“月白,你身上隻剩這點修為,便不要逞強擋在我的麵前,你該知如今你已斷然攔我不得。”


    “清歌,莫要傷她。這是我與你的恩怨,你有什麽怨盡管衝著我來。”月白又向後退了幾步,擋在琴柔身前。


    “衝你去?嗬。”清歌笑了,卻笑的僵硬之至,“月白,在如意城你曾救我一命,也算是有恩。如今我也饒你一命,過往恩怨一筆勾銷,你我再不是師徒,也沒有別的關係。若是你不讓開,你便陪著她一起死,你看如何?”


    清歌如此說,琴柔聲音似是染上了懼意:“月白...”


    “琴柔,你別怕。”月白道,又看向清歌,見她手指已重新搭在琴弦,道:“清歌!你可知你在作甚?”


    清歌挑了挑眉,心底怨氣更大。清歌,你可知你在作甚?這句話她是第二次聽到了。而第一次,是在榕惜樹林外,月白起了薄怒質問她“你可知你在作甚!”可惜,那時她以為他是在乎她的,如今看來全是笑話。他不過是怕她若是走了,無人能救琴柔罷了!


    唇角又一勾:“我自是知道的。”


    月白目中皆是痛楚,說不清也道不明,隻得什麽都未說,而是輕輕一歎,道:“收迴獨幽琴,我帶你走,把這一切全數都告知於你。清歌,信我。”清歌一窒,有那麽一瞬想要相信。


    “清歌,信我。”


    “清歌。”


    不,別叫了。


    清歌隻覺痛的比剛剛恢複記憶之時還要難以忍受,因為那隻是頭痛,而此刻是心痛。


    他叫她,再如何信他?


    就是因為一次次的無條件相信,此刻才麵對真相痛的無以複加!


    “別叫了別叫了!你要告知我什麽?真相就在眼前,我自己會看!”


    清歌崩潰,再也撐不住,抬起頭竟是指尖一彈,向著琴柔射出一枚琴釘!


    其實清歌這一枚琴釘本無意殺她,隻因月白在她身前是定會為她阻擋,而她是斷不可能忍心要了月白的命,遂這一琴釘隻用了三成法力。這與方才推月白那一掌所用法力相同,那時月白並未料到清歌出手,所以被擊的都退了幾步,而眼下,月白是傾心護著琴柔,這三成功力,他斷然是接的下的。


    可誰都沒有料到


    沒料到沒料到月白竟是眼睜睜的看著那琴釘射來,不做任何防禦,在終了竟是敞開胸膛,去迎那枚琴釘!


    “月白!”當清歌意識到月白乃是一心赴死,想要收手卻也晚了,她一個閃身卻隻來得及接住月白從床邊滑下的身子,鮮紅的血,濕透衣袍。淡淡的竹青色,已被染成重綠。


    “月白!月白...”你清歌喊道,“你在幹甚!為什麽不接?你為何赴死?”


    月白的身子一點點的開始消散,他留給清歌最後的話是:“我欠你的,我來還,你放過琴柔。如此,你可會原諒我?清歌”


    這是月白留在這世上最後的話語,也是他最後一次叫那個他曾叫過無數次的名字。


    “月白?月白?月白!你在跟我開玩笑是不是?即使是你死你也要護著她?”清歌沒有哭,木然的一張臉沒有任何表情,隻是眼淚卻順著眼角不斷滴落。“嗬。好!好!好!月白,算是你心狠!”


    仙魔本一家,一念成仙,一念成魔。更何況,清歌前生今世都是被所有人遺棄的仙!這樣的仙,要來何用!


    “啊!!!”清歌揚天長嘯,有重紫色光芒在她身周翻飛,待光芒落下,她的眸中都被染成了重紫。


    “既然我是仙,你們傷我,負我,欺我,辱我,那我便不做仙!既然說我危害人間,那我便成魔!既是我傾心相待之人無心與我,我便殺光這世上得有情郎之女子!”


    清歌眼淚幹了,唇邊隻剩不可一世的笑意,迴頭往床榻上看了一眼,那琴柔早已氣絕了。許是被嚇死的,許是月白身死之時死了,又許是被方才魔氣衝撞死了,但清歌已經不在意了。


    清秋道近日安靜,此刻也並未有人。清歌出了榕惜殿,走了幾步,看著九重殿前空蕩的土地,心道既是無人得見,便留那些弟子一命。


    總之有一天,她是要殺盡她不順眼之人的。


    清秋道外榕惜樹已然枯了去。


    清歌迴頭最後看了一眼,仿佛耳畔還有誰的昨日話語:


    “若是為師身死,這榕惜樹林也會隨之枯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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