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並未聽到月白的迴答,隻是覺得身上的痛處尚未停下,腕口處的墨色也未停止滴落,她的眉皺起峰巒,唇角抿的很緊,難受非常,卻是一分想要反抗的心思都沒有。


    她隻知,她信月白,她願為月白做一切事情,月白不論做什麽,她都信是有原因的。


    隻要,隻要月白做完了現在的事,總是會給她解釋的罷。


    清歌忍著,想著,不知時光過了幾何,直到背後的力道驟然消失,她就好似是被牽線的風箏,“錚”的,被斬斷了線,完全失了重力,猛然向後仰去。


    “咚!”


    清歌的後背直挺挺的摔在了床榻之上,卻是來不及想她明明在門扇處坐著是如何到了床榻之上,又為何被月白如此對待,隻覺五髒六腑都被震痛。


    可清歌卻是連輕唿一聲都無有,隻是急忙直起身子,不停地喘著粗氣,看向月白:“師父。”


    然,月白卻是未置一詞,什麽都不曾說出口,甚至就連望她一眼都是極為短暫的不過一息,掃了過去。而後便是拿著那瓷瓶,化作一團煙霧,不知所蹤。


    似是霎時被抽去了身子中的骨,好似再無能讓清歌支撐的理由,又是一次重重地向後倒去,砸在並不柔軟的床榻之上。


    若說方才是為問月白究竟是為何才能撐著清歌,而立刻擁抱她的卻隻剩無盡的黑暗。在失去意識前,有滴淚水隨她合眼的動作從眼眶流出,緩緩滑落。


    “清歌。”


    “清歌。”


    “清歌。”


    是誰?


    清冷的聲音,卻是無比柔和的語調


    是月白嗎


    “清歌”


    沒錯就是月白的聲音。


    清歌已轉醒,卻是不肯睜眼,許是怕睜開眼來是幻覺,又許是不願見他換成任何一人,方才的事情,都會有些許的生氣罷。


    又隱隱期待著,想聽月白解釋。


    接著清歌感到,月白的指尖,搭上了她的腕口,清歌幾乎是與此同時便想要全身戰栗,似有幽寒之地極為陰冷的風順著骨縫吹過她的身體。


    然,她卻是強行忍住了這戰栗,佯裝尚未醒來。


    月白的手指未曾停下,反倒是在他腕口那條極為細小的傷疤處,反複揉搓,他的手指並不是細嫩無比,許是因常年撫琴,而留下了薄薄的一層繭子。而許是月白太過輕柔,清歌並未察覺到痛楚,反倒是覺得舒服,就好似被月白疼惜的捧在手中。


    “清歌”月白又喚了一聲,聲音卻是無比的輕柔。這哪裏是在喚她?清歌心想,這聽似喃喃般的聲音,別說是她在裝睡不願醒來,便是她真的醒著,這般喚她她也不定是能聽見的。


    隨著月白喚她,他的手指也不再在清歌腕口傷口處觸摸,而是雙指微微用力,摸她脈門,探她體內之狀。隨後清歌便聽聞月白長出一口氣,似是放心了下來。


    “如此清歌,你便休息罷。”隨即抬起了手指,轉身出了小室。


    待月白將將拉上扇門,清歌便是“騰”的坐直起了身子,朝著月白離去的方向,紅了臉。她也不知為何自己臉紅,隻覺得方才月白在她腕口傷痕處輕柔觸摸,又為她探脈,再加上那細柔如呢喃般的聲音一次又一次的喚著她的名字,讓她的心都上了九霄,什麽都不顧了。


    在清秋道,不,就算是在如意城,她也從未被何人這般珍視,更無人是她的依靠。而月白,在柔泫欲傷她時護她,在幽穀抱她醒來,傳授她心法,讓她成仙,這一切加起來,就算是他以後也絲毫不解釋他做了方才何事,她也不會再生氣了。


    想到這裏,清歌就好似是已經忘了方才她為何生氣,竟是起身出了小室。


    清歌本想著月白會在九重殿之中,卻不料他此刻並不在此,整個殿中隻剩月白平時裏常穿的那件竹青色衣袍。


    “師父又不在嗎?”清歌自言自語了句。


    清歌歎了口氣,跺了幾步,左右是無事可做,所以在山水四方小幾旁的軟墊坐了下來,斟了盞茶。


    抿了口茶水,茶香彌漫唇舌間,清歌卻是歎了口氣。雖說她已成仙,可到底還是什麽都不會。月白傳她的心法她早已爛熟於心,可除此之外,月白什麽也沒教,看別的弟子都有佩劍,可她什麽都沒如此這般,便是她想要習練都無甚可練。


    “待師父迴來了,可要叫師父教授我些東西了。”


    清歌這麽想著,打算將心法再溫習一遍,卻是聽聞殿外傳來交談聲。


    好似有女弟子聲音道:“師姐,走快些罷,好容易才能出一趟清秋道。”


    “哪裏是出清秋道,分明是去霧泉洗衣罷了。”


    “就算是去霧泉洗衣,一月也隻有三四次的機會啊,快走罷師姐!”


    “好好好”


    殿外的聲音愈來愈遠了,清歌卻是一激靈。霧泉霧泉是哪?每月三四次是定期要去浣衣嗎?


    說起浣衣...


    當初清歌從幽穀迴到九重殿之時,月白正是說讓她為他洗好這竹青色衣袍。而此刻,總歸月白也並不在此,又正當例行浣衣的日子,此時不去,更待何時?


    若是平時,怕是清歌要洗,這竹青色衣袍也不在,就是在,她尚不知霧泉在何處。而此刻,她隻要跟在三五弟子身後,帶上月白的竹青色衣袍,即可。


    既是如此想了,清歌便是將那本已疊好的衣袍雙手舉起,攬在胸前,跟在了那些個弟子身後。她們走的並不快,清歌兩步便可追上,隻是她不願追,畢竟在這清秋道,她隻認識她的師父月白一人而已。


    眼見著出了清秋道的大門,眼前便是清歌初次來清秋道之時見到的榕惜樹,腦子在一瞬空茫,竟是想起了榕惜殿三個字,猛然一窒。但來不及多想,因為眼前不過幾步之遙的弟子們,打頭的女子手指一翻,捏出一個花,唇瓣翻飛,念了個清歌聽不清楚的訣,又緊又密的榕惜樹林,硬生生的向兩側開區,眼前現出一條路來。


    打頭的女子念完了訣,便先行進入,身後三五弟子一一跟上。清歌慶幸是跟的近,不然想必是連這榕惜樹的結界都出不得,更莫說浣衣了。想著清歌加緊腳步,恰恰在最後一名弟子通過後不遠不近的跟了過去,而後不過一彈指之間,榕惜樹合上了。


    出了榕惜樹不遠,便見一泉。泉水上方有乳白霧氣,甚深且濃,好似將一切都融進這天地間的白沙帳裏。但若是細看,便會發現這白霧正以緩緩地流動方式逐漸擴散開去。這一開,清歌便看到,涓涓水流,清澈見底,水中藻荇交橫,一旁有數個天然光滑的大石頭,上麵長著些青苔。


    這裏很美,清歌心想,這大抵便是此處名喚霧泉的原因,隻是尚且來不及多看,那白色的霧氣便是封合了起來,濕冷膩滯地在水麵彌漫。


    霎時間,一切都又朦朧起來,清歌努力的抬頭向上望了望,隻剩下榕惜樹的樹尖還得以看得清楚,其餘的一切,皆在白霧之中了。


    雖是有霧,倒也是不妨礙浣衣,相反倒是多了一絲情趣,這般美的地方,就好比是天上瑤池,待著自然心曠神怡。怪不得在九重殿內會聽聞那女弟子急切切的要來這霧泉了。


    清歌唇角一勾,笑了,隨後抱著月白的衣袍在胸前緊了緊,便走至了霧泉邊,尋了個離她們較遠的地方,坐在石頭上準備浣衣。清歌離她們有些距離,她能聽到她們歡鬧嬉戲的聲音,卻是看不清她們,畢竟這裏的白霧甚濃,不過如此也好,畢竟清歌也並不認識她們,且身份又是師叔,難免尷尬。


    隻是這竹青色衣袍入水浸透了,清歌才記起,方才生怕掉隊,走得匆忙,她未帶胰子。沒帶胰子,這可叫她如何洗?清歌抬頭望望不遠處被霧遮的隱隱約約看不真切的幾個弟子,歎了口氣,看來,今日是非要過去一見了。


    清歌拎起了濕漉漉的衣袍,緩步走了過去,不多時便站在了她們身後,卻是又不知如何開口,好在,她們嬉鬧中也未曾瞧見清歌。


    猶豫了會兒,清歌咳了一聲,引得弟子們迴過頭。


    清歌不知說什麽時,已經有人先她開口:“師叔?”


    又有幾息愣神,那三五弟子立刻放下了手中正揉洗的衣物,皆雙手抱拳,鞠了一鞠,道:“弟子見過師叔。”


    情歌一愣,臉都紅了。


    “不知師叔在此?”


    “啊今日不是例行浣衣的日子嗎?我來霧泉浣衣。”清歌道。


    “可師叔不必自己來浣衣的,師叔和師父的衣袍,一向都是弟子們洗的啊。”那女弟子還想說什麽,卻被一旁另一個女弟子拉了拉衣袖,她看向她,卻見她朝清歌手中方向努了努唇。


    那女弟子朝著那個方向看去,看見了清歌手中已然浸濕了的月白的竹青色衣袍。


    “竟是師祖的衣袍嗎?”那女弟子一聲驚唿,引得原本未看清的幾人盡數看清了去,這下,她們看清歌的眼神都生出多幾分的恭敬來。


    “師叔不愧是師祖最上心寵信的弟子!”


    清歌一愣,道:“為何這般說?”


    “師叔上清秋道時日無多,自是不知,師祖的衣袍,向來不讓我們經手清洗,就連是師父,師祖也是不許她動的。”


    “是是嗎”清歌低著頭反問了一句,覺得心跳有些許的失控,深唿了幾口氣,才開口說了來此的正事:“我來此處為師父浣衣,卻是大意忘帶了胰子,不知你們可否借與我一塊?”


    話音剛落,已有一名弟子舉起手中胰子,道:“自是可以,師叔盡管拿去用,什麽借不借的,一塊胰子哪還有讓師叔還的道理?”


    清歌接過胰子,道了謝,準備繼續浣衣。


    卻不料那女弟子又道:“師叔讓弟子們好生羨慕,我們平時若得師祖親身指點一二,便是覺得世上再無更好的事情了!師叔與師祖同住九重殿,日日得師祖親授,定是修為十分厲害了!那日與師父”說到這裏她的話一頓,似是想到柔泫那日被月白責罰,說來太難為情,便是不再說了,半晌才又低聲加了一句“也是不分秋毫的”


    清歌歎了口氣,拿起胰子,提起衣袍,道了句:“你們且在此處洗著,我我想起還有別的事情,便先走了。”


    那三五弟子一愣,而後抱拳道:“弟子恭送師叔。”


    清歌走了幾步,還能聽的刀那三五弟子議論聲:“你的嘴巴也是,不會說話便莫說,那件事師祖早已不讓再提,你還要提,惹得師叔這般不快!”


    “哎,我也是無意的,原師叔不介意才是。”


    “不介意最好,若是師叔報給了師祖,可有你好果子吃!”


    清歌輕笑著搖了搖頭,她自是不會告訴月白,隻因她並不是為此才離開的。隻是那三五弟子口口聲聲說她的修為高,卻是不知就連這榕惜樹林,她都是悄悄跟著她們才得以出來的。月白著實沒有教過她什麽法術這若是一起浣衣,一會兒迴去之時,她身為師叔連個訣都念不出,著實丟月白的人,這是清歌萬分不願的。


    “清歌啊清歌世上如此笨的仙,怕是隻有你了罷。”清歌笑罵了自己一句,而後開始浣衣。


    清歌雖是別的不如人,但浣衣倒是不算差的,不過一會子,這竹青色衣袍便已被洗的一塵不染。她擰幹了衣物,抬起頭扭了扭脖子,向前方望去,那三五弟子已經不見了,大抵洗完衣物迴去了。


    清歌心中猛然一緊,她隻顧著瞞著她們她不會念訣的事,卻是忘記了離了她們,她無法越過榕惜樹迴清秋道!清歌左右踱步,想著應對之策,驟而眼前一亮,她在幽穀之中尚且對著月白設下的結界奮力一搏,雖是未成功,但到底也是有所減輕。月白是何許人,清歌對他所設下結界尚可一搏,這榕惜樹,她未嚐不可一試。


    想到這裏,清歌伸出雙手,使紫色光珠聚集在雙手,待聚滿,猛然地朝榕惜樹退了出去。而與此同時,清歌竟是被狠狠地彈了出去!


    “啊!”清歌在空中幾個迴旋,而後重重的落在霧泉旁,“噗!”一口鮮血被噴出口中,在她眼前開出朵朵絢爛血色紅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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