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


    怎怎麽可能?清歌顫了顫。這聲音,是月白的


    聽錯了罷。


    “清歌。”


    不不可能會聽錯。這個聲音,她早已在心中思念了千萬遍。


    “清歌。”


    別別再叫了,她會忍不住迴過頭看的。可若這一切都是幻覺她不敢迴頭。


    明明明明是月白設下了結界,一輩子不願她再出幽穀!


    接著清歌聽到微乎其微的歎息聲,帶著些許疼惜與自責。


    “清歌,是我。”月白並未自稱“為師”,又好似能知她心中所想而道:“清歌,迴過頭罷,這一切都是真的。”


    是了,沒錯。這不是夢,更不是幻覺,是真的。


    月白來了。


    此刻就站在清歌的身後。


    明明隻用一個轉身,輕而易舉的動作,此刻於清歌而言卻是難於上青天,她的動作極為緩慢,整個肩膀都在顫抖,好似迫不及待的想要轉過身去,心中卻又本能的恐懼,不敢去一探虛實。


    約莫彈指間,清歌轉過了身。


    還好


    還好不是幻覺。


    月白此時就站在與清歌麵對麵的位置,方才從她指尖飛走的那隻蝶,此刻繞於他的身側翻飛。月白一隻手負立身後,竹青色衣衫纖塵不染,迎著日光而立,卻比那日光還要耀眼,似有光澤在他潔白的皮膚上流螢。


    眼淚簌簌而落。清歌的嘴巴張了張,兩片唇瓣不住地顫抖,幹澀沙啞的聲音伴著濃重的哭腔,聲音十分難為聽又聲音極低,好似被她極度隱忍著。簡單的變化了幾個嘴型,沒發出什麽聲響,卻能從嘴型看出,她在叫“師父”。


    一句無聲的“師父”,伴著眼淚,碎了月白的心,斷了月白的腸。他向來淡如水的眉間起了一絲褶皺,隨之瞬移到了清歌身邊,修長的手指似是想要捧住她的臉,卻又在咫尺之遙停下,隨即五指光珠環繞,探向清歌脖頸。


    清歌是極為纖瘦的,月白的一隻大手幾乎可將她的脖頸握個來迴。指尖光珠未曾淡去,依舊閃爍,有溫暖如陽般暖流緩緩流入她的咽喉,清歌似乎能夠感受到,那竹青色的光像藤蔓般將她的喉管纏繞。彈指間手指離開,光芒也消失殆盡,清歌隨之感覺到喉管的清涼舒爽。


    “師父。”清歌的聲音已恢複往日,此時帶著不可置信的驚喜與濃重的哭腔開口。


    “清歌。”月白抿唇,而後弧度很小的,向上勾了勾,但那笑意根本算上是笑意,隻讓人覺得極為苦澀,未達眼角皆散盡。“是為師不好。”


    原本這讓清歌覺得漫長如三世之久的一月餘,這一月餘裏的千分悲傷,萬分苦悶,皆因月白這簡簡單單的五個字,霎時如過眼雲煙般飄散不見。雖接踵而至傾盆大雨般的眼淚,但清歌知道,在心中她是原諒他了的,不用問任何原因的原諒了的,好似從未怪過他般的原諒了他。


    “師父師父師父師父”清歌哭的斷斷續續,淚水讓她眼中的一切都變得朦朧,故而她看不到月白眼中閃過的眼波,那是一種憐愛混雜著自責與不忍,又有著無可奈何的堅定的複雜之色。


    “清歌,莫哭。”月白長臂一攬,將清歌圈入懷中,那是個和巧妙的體位,他半攬著她,卻又沒有抱她,隻是用環過她半側身子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清歌隻顧哭泣,方才意識到月白在安慰自己,不禁有些怔然,抬起頭來,卻發現她的鼻尖距離月白的胸前隻有幾指之遙,此刻她滿臉淚水,隻怕一個不小心便會用眼淚染髒了月白的竹青色衣衫。這麽一想,便是慌亂著向後猛然退去,卻忘記了方才為她拍背的手還在她的身後。


    清歌猛然向後退的衝勁,自然是不小的,然自是無有能將月白衝撞出去的氣力,她的後背撞上了月白在她背後的手臂,霎時被這衝勁撞的反倒是向前踉蹌了好幾步,速度之快讓她來不及反應。待反應過來時,她的臉已貼在他的胸口。


    清歌本是怕將月白衣衫弄髒,才向後退去,卻不料是如此結果。原也不至於這般糟糕,卻不料眼下是將眼淚全然弄在了他的衣衫上。隻是這一刻,她卻不慌著再往後退去了。


    隻因月白的胸口太過溫暖,心跳太過有力。清歌好喜歡這溫暖和心跳,卻不知究竟是渴望溫暖,還是隻因這溫暖是這顆屬於月白的心髒跳動而傳來。


    月白的手也緩緩地落在她的後背,擁住了她。


    清歌一窒,不知是何等心思,隻知心頭突突的生出一個念頭來:倘若倘若,倘若日後她能時時待在他的懷中,該有多好?


    好似是待放的花苞瞬息吐蕊,清歌的臉頰騰地紅透,目光中流露的卻不是該有的嬌羞,反而是膽怯。


    月白是她的師父,她她又怎會對師父有這等想法?這樣的心思清歌從未察覺,自然也是弄不清楚的,隻得慌亂的逃出他的懷抱。


    “清歌?”月白的聲音淡淡的。


    清歌沒立刻迴過頭去,而是為掩飾心中慌亂提袖胡亂在臉上蹭了幾下,擦去臉上淚水,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師父,是徒兒不好,竟是弄髒了師父衣衫。”


    月白微微怔然,似是不懂清歌在說甚,卻又轉瞬勾了唇角:“清歌是說,這眼淚?”


    “恩是。本想離師父遠些不碰著師父,卻不料撞上師父胸口,反倒是弄的更髒了。”清歌慶幸方才的心思沒被月白識破,索性就順著月白往下說,迴答的快極了。


    “無妨。”月白道:“你瞧,淚水已然幹了。”


    果然,幽穀微風已將竹青色衣衫上被淚水染成了墨綠的點點色彩吹幹,現在那竹青色衣衫依舊一塵不染。


    “師父。”


    “若清歌這般過意不去,不若便隨為師迴九重殿,替為師將這衣衫洗好。”月白的聲音依舊是輕輕的,混進這幽穀微風中,柔柔的撫在清歌的臉龐,她的心好似一息間失控,所有的話都凝固在唇瓣,未置一詞。


    月白又問了一句:“清歌,如此可好?”


    清歌自然是願意的,她又怎可能會不願呢?這難熬的一月餘,她又有哪日不盼著這樣的結果?


    “師父”清歌的聲音有些發顫,“師父是說,讓我出幽穀?”


    月白目光移了移,才道:“正是。”


    清歌複又問:“師父要帶我迴九重殿?”


    “恩。”


    清歌到底是二八年華的少女,許是旁人此年歲已婚嫁,又或者亭亭玉立舉止端莊與大人無異。可清歌到底是從小身側無人流落街頭,莫說長輩,就連個與她說話的人也是沒有的。所以清歌還是個孩童心性,開心就笑,哪怕方才還哭的那般痛,哪怕她已然生無可戀的過了太久。


    明媚的笑容在她唇邊綻開,迎著日光,卻要比那日光還要亮。


    “師父要帶我迴家了,師父要帶我迴家了,師父要帶我迴家了!”清歌笑著,越發明媚,倒趁的月白的臉色一分一分的暗淡了下去。


    清歌兀自開心,卻是分毫未曾注意月白眸中流過的自責之色,隻知終了被月白拉住了手,一息間離開了幽穀。


    幽穀空留一團白色徐徐煙霧。


    清歌隻覺不過是眨了眨眼的功夫,再睜眼眼前的景物已不再是幽穀,而是九重殿前的空地上。


    這裏與她初來清秋道之時的景致一般無二,眾弟子皆習練。這裏人雖多,清歌卻是一人也不識,所以才一眼便看到了柔泫。不得不說這裏的弟子都天賦奇高,皆自行習練,柔泫也隻是一旁自行習練,若弟子有疑,才出手指點。


    如此說來,柔泫也是很清閑的,並無諸事纏身。所以在清歌望向她的那一刻,她也迴過頭來養著清歌。


    四目相對之時,清歌發現柔泫的目光十分陰狠,完全將她敵視。所幸此刻她身側有月白,於是便慌忙的朝月白身側湊了湊,接著便感到月白順著她靠了過來,牽起了她的手,朝九重殿走去。


    “哼!”清歌本已轉身,卻聽聞柔泫帶著怒意的聲音,不由迴過了頭欲看上一眼,卻不料柔泫眼中竟是怒火中燒,恨毒了她。便急忙轉過身不去看了,隨著月白步入九重殿。


    殿內依舊是從前光景,一張山水人物四方小幾,小幾旁放有軟墊數個。而正對山水小幾後麵,有一檀木門扇,檀木門扇後便是從前她住的一屋。而香爐中燃出的香氣,依舊是從前的沉光香。不知是這沉光香的香氣,還是因為身處在九重殿中,清歌隻覺心思定了下來,緩緩的長唿氣,露了個滿意的微笑。


    月白望著她也笑了,開口道:“清歌。”


    “恩,師父。”


    清歌不知月白要說何事,便是抬頭望著月白,隻見月白唇瓣微動,還未來得及出聲,卻是聽到了扣門的聲響。


    月白的唇瓣不再動作,而是抿了一下,然後開口道:“何事?”


    門外傳來女子聲音:“稟仙尊,榕惜殿出事了,仙尊快去一趟吧!”


    接著一陣風從清歌麵前刺過,她下意識的閉眼,再睜眼的時候,身側已無月白身影,隻餘下徐徐白煙,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師父?師父?”清歌試探性的喚了兩聲,才知月白已不在了。


    清歌定了定神,迴憶著方才情況。


    她自然是不知榕惜殿是何地,也不知榕惜殿中所住何人,更不知道那人和月白是何關係。


    在清秋道,她與柔泫喚月白師父,其他眾弟子喚月白師祖,方才殿外女子卻喚他仙尊如此看來,榕惜殿中人定然不是清秋道弟子。


    既是這般又會是何人?


    榕惜殿榕惜殿又在何地?她從未聽過榕惜殿三字,卻是對“榕惜”二字頗有印象。在她初到清秋道之日,那連石青色樹幹都美的不似凡物,又有胭脂色的樹葉的樹,名喚“榕惜”。


    這其中淵源,清歌實在是想不透,但她卻知道,這榕惜殿中人,對月白是十分重要的。


    不然,月白不會連殿外人都未曾看見,更是連何事都未曾問上一句,隻聽到“榕惜殿出事了”這麽一句,便閃身離去,無影無蹤。


    那榕惜殿在哪,殿中人是誰,是男是女,與月白何等關係,清歌皆不知曉。她隻知,月白從未不辭而別,甚至是月餘前,她被他以結界困在幽穀,也是於她說過就她不要再出幽穀後才設下結界,而眼下卻是未留下一詞,憑空消失在了清歌眼前。


    “沒事的不是師父要丟下你,是師父他真的有要緊的事情,等一會兒就好了,師父迴來就好了”清歌喃喃,不住地安慰自己。


    轉瞬已從月白消失的地方,踱步到了檀木門扇前,伸手想推開門扇,然隻覺眼前有些恍惚,不由伸手摸了摸眼眶,卻不料濕了指尖。


    原來她掉淚了嗎?竟是連自己都未曾察覺。清歌苦笑,並不知自己為何哭泣,於是推開了門票,又反手拉上了。


    小室內一如既往的整潔,連一絲灰塵都無有,一切東西都保持原樣,又幹淨非常。


    就好似每日都有人來打掃一般。


    清歌進了小室,卻又不知該做些什麽,隻覺心中隱隱作痛,卻也不知在難受著何事。她來迴跺了幾步,最終靠在門扇上,身子緩緩滑了下去,又環抱住膝蓋,那是一種極為受傷又無有安全感的姿勢。


    靠在這門上,是離主殿室最近的地方了若是月白迴來清歌也會第一時間得知的。


    如此,清歌想著,念著,過了不知多久,竟是昏昏沉沉,半夢半醒。


    隱隱約約見竟是看見一身重紫的妙齡少女,此時她正被一種仙人圍攻,而她每一出手,重紫色的光便好似利器向四周襲去,霎時血光一片,就連那紫光好似都染滿血氣。然她身側那些看似法力皆是不弱的仙人,竟是逐漸不敵。


    而不多時,那重紫少女竟是將身周之人解決了個幹淨,隨後不足迴旋


    “啊!”清歌一聲尖叫,霎時驚醒。方才方才那重紫少女竟是她自己的臉!


    這一張臉真的把清歌嚇得不輕,半晌方才迴神,可同時,身上竟是火辣辣的痛楚。


    有,有什麽東西,在她體內滾動,又不斷被推至腕口,而腕口,竟是有極細的傷疤,向外滴滴答答的滴落著鮮血


    那不是鮮血


    是如墨色般漆黑液體。


    這些墨色液體正一滴一滴的滴落進她手腕垂下正下方的瓷瓶內。


    清歌瞪大了雙眼,方才知曉去在意身周的情況,許是夢境太荒唐,又許是眼前之景讓她不知所謂,她竟是忘記去思慮究竟發生了何事。


    可眼下,清歌竟是恐覺無法轉動身子,隻覺背後有源源不斷的內力注入著。無可奈何隻得垂目,落入眼簾的,卻是熟悉的竹青色衣角。


    “師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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