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春日之景短若立談,遇見慕予的這個春天於惜文來說是她所度過的最長最絢爛的春日。然那一日,空中驚起悶雷陣陣,似是在說夏日已至,惜文的春日也闌珊殆盡。


    那日的慕予,比以往更安靜,好看的眉毛深深鎖起,一言不發。


    “慕予,你怎麽了?”惜文靜靜的坐在條案旁,良久才開口問。


    “葉縣城東,逸羅村慘遭屠殺。”


    惜文身子一震,好似又憶起安寧村空蕩殘景。


    慕予也沉默良久才開口:“惜文”


    “恩”


    “屠村之人,正是敵國。葉縣臨國土邊境,敵國在此下手不無可能。也怪我太大意,安寧村被屠竟未細想才使得逸羅村慘遭敵國毒手。”慕予的神色越發凝重,眉間高起一直未落,接連長歎後才才又開口:“敵國布告也貼在葉縣門樓,揚言三日後定拿下葉縣。”


    惜文眼眶濕了,她知道,兩國就要開戰,慕予也就要走了。“何時?”


    “今日。”


    “竟是這般快。”惜文幽幽一歎,清淚滑過。她最懼怕的那一日,終究還是躲不過。


    “京都旨意始終未到,眼下卻是再等不得。我豈能看三日後敵國攻入葉縣?”


    “依你之意,是要離開國土,主動向敵國發兵嗎”惜文每一字出口,心便更痛上一分。“一定要離我那麽遠嗎?”


    慕予眼眸中也些許波動,伸手將她攬入懷中。


    “惜文,待我戰勝歸來,定十裏紅妝迎娶你,我們一起迴京都,你在這裏安心等我。”


    “慕予,我害怕”戰事向來幾多兇險,刀劍無眼,若是再見隻能生死無話她又待如何?


    擁抱她的手臂,又緊了一些,惜文似能感到慕予些許顫身。


    “未時我將離去,惜文,再給我唱一遍那歌謠罷。”


    惜文點點頭,抬手拭去眼角淚痕,在他懷中並未起身,啟唇唱道:“山中隻見藤纏樹,世上哪見樹纏藤,青藤若是不纏樹,枉過一春又一春。竹子當收你不收,筍子當留你不留。繡球當撿你不撿,空留兩手撿憂愁。連就連我倆結交定百年,哪個九十七歲死呀,奈何橋上等三年哪個九十七歲死呀,奈何橋上等三年”


    最後一字落下,慕予微涼的唇貼上她的唇瓣,涼涼的溫度帶來的卻是無盡的熾熱。一吻終了,他在她耳邊輕言:“你我已定百年之約,差一年一月一日都不算百年。我定如約歸來赴百年之約,若是無福歸來,我便在奈何橋旁等你。”


    “不許說!”惜文喝道,淚水隨之又一次滑落臉頰。“若你不迴來,我便視你為失約,你不可不歸。”


    “好。我應你。”


    那日旖旎風光,楚夢雲雨,春風一度,暗約私期。


    未時。


    終有一別。


    慕予一改往日白衣,戎裝盔甲,騎在高頭大馬上,顯得她愈發渺小了去。


    在浩浩湯湯的軍隊中,飄揚著惜文的林籟泉韻。她唱了一遍又一遍。


    “山中隻見藤纏樹,世上哪見樹纏藤,青藤若是不纏樹,枉過一春又一春。竹子當收你不收,筍子當留你不留。繡球當撿你不撿,空留兩手撿憂愁。連就連我倆結交定百年,哪個九十七歲死呀,奈何橋上等三年哪個九十七歲死呀,奈何橋上等三年


    山中隻見藤纏樹,世上哪見樹纏藤,青藤若是不纏樹,枉過一春又一春。竹子當收你不收,筍子當留你不留。繡球當撿你不撿,空留兩手撿憂愁


    。連就連我倆結交定百年,哪個九十七歲死呀,奈何橋上等三年哪個九十七歲死呀,奈何橋上等三年”


    慕予走了,帶走了惜文所有心緒,隻留下一箱好墨。他說等她將所有的墨書寫完,他就迴來了。


    那日後,不夜天閣樓上的小軒窗,再也沒有歌聲傳出,有的隻剩縷縷墨香。惜文的墨已經研的很好了,纖細手指日日研磨,早已染上洗不去的墨香,宛若情絲繞指。


    很快的,慕予留下的那一箱墨,已被惜文全數研完,他外出征戰已一月有餘,隻是依舊未歸。


    惜文無法得知外界的消息。更是無有半點慕予的消息,她剩下的,隻有等待。慕予征戰未歸整兩月,惜文麵施厚重白粉,眼上黑黛,唇咬豔紅,站在不夜天閣樓之下。


    縣中漸漸傳言四起,不夜天紅倌惜文見將軍長久未歸,見異思遷,上街攬客。然隻有惜文自己知道,她以紅倌妝容示人,終日站在不夜天前,不過是為了而慕予歸來,一眼便可見到她。可在那裏站了一日又一日,等了一日又一日,慕予依舊未歸。起初畏懼京都大將軍之人,都因慕予遲遲不歸,便隻當她已被慕予拋棄。眾人皆道,一個將軍,又怎會對紅倌有真情?慕予不歸,惜文終日站在那裏的日子愈發久了起來,專門來此要做她房客之人也愈發之多。


    惜文如此並不為接客,可王灩卻不會為此放棄賺錢的生意。她是不夜天的紅倌,慕予是她的良人,卻不是她唯一的男人。雖是被強逼,惜文卻是從未想過要自裁,她要留著這條命,哪怕苟延殘喘,也要等到慕予歸來。不管前夜所受幾度傷害,翌日惜文都一如既往以紅倌妝容示人,站在街頭。


    如此,惜文變得和不夜天其他的紅倌一樣,不斷地接客,卻有一條,任何人不能冒犯所有人都不可親吻她的唇。起初有人不信,欲在歡好之時想要與她唇邊廝磨。那時總見她的柔唇血跡斑斑,創口錯亂她寧願咬傷自己,也死命的咬緊唇瓣,絕不鬆口,不叫任何人觸碰。


    隻因那是慕予曾吻過的地方,她總要留下一處是隻與他的過往罷。


    惜文的要求對於紅倌來說,實在是有些過分,王灩起初是生氣的,因此沒少的折磨她,卻又因惜文一直以來為她賺了不少銀兩,不下狠手。遂惜文留命在便一如既往,王灩無可奈何。惜文比之其他紅倌到底是多些清純,又有可與清倌匹之歌技,她的房客並未因這要求而減少些許,反而有增多之勢,王灩也就沒有再管。


    沒有盡頭的夜她躺臥在不同男子的懷中,朱唇輕啟:“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但你不能吻我。”


    時光雖如梭,但慕予未歸,與惜文來說每日都是煎熬。


    後聽聞慕予所率軍隊,早已凱旋迴京,惜文心中是高興的。至少,慕予還安好,並未喪命與戰事。可是比高興更多的情緒是什麽呢他為何不來尋她,她每一日都苦受煎熬,他為何還不來尋她?


    一年又一年,冬夏更迭,雪落無痕,暗綠稀紅。惜文已不再是豆蔻年華,再美的紅顏也終有老去之時,歲月的年輪逐漸染上她的青絲,印在她的眼角。隻是,不夜天前還能每日都看到以紅倌妝容示人,站立一整日的惜文。


    直到不惑之年的惜文,還有極少數的人來尋她做門客;到了知命之年,除了幾個老翁以外無人等她房門;到了花甲之年,終再無人尋她。不夜天不養閑人,更何況是她宛若鬼物的老嫗。


    一切都變了,從前那個讓眾人站在不夜天下隻為聽上她兩句民謠的妙人,現下卻是人人驅趕。大街小巷,竟是再找不到她的立足之地。


    惜文的兩條腿因為長久的站立,幾乎不能彎曲,像是僵屍一樣的她宛如過街老鼠,人人見之喊打。


    整個葉縣城,竟再無能讓惜文立足等待慕予歸來之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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