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縹緲,東方泛白,炊煙嫋嫋。想必是民婦早起為孩童做早炊,空氣中都彌漫著輕紗似的薄霧,不知是山間濕氣起的白霧,還是山腳下村落中家家戶戶的炊煙。


    惜文抬頭望了望那嫋嫋炊煙,唇角一彎,麵部褶皺堆積起來,滿是皺紋的臉上露了一個還算慈祥的笑容。走了這麽久她真的是很累了。


    腿部因為長久的站立,變得打彎都很難,所以看似不遠的山路,她已經走了近三天。


    “真的是老了不比從前了。”惜文歎了口氣,抬手整理並不曾淩亂的銀絲。隨之放下手中包裹,就地而坐,背靠井口。


    恰逢一位民婦推開了窗子,隻聽那民婦抱怨了一句:“這雨兒呦,從來就沒停過!”然後手端木盆走出,想潑掉盆中髒水。


    惜文像是怕被那民婦看到,慌忙的想要起身,奈何年老體衰,花甲之年又怎快的過那方不惑之年的民婦?


    民婦抱木盆而過她的身側之時,她才將將起身。


    那民婦見惜文宛若見鬼了一般,呆愣幾息,隨即尖叫打破這清晨的寧靜。


    “死老太婆!誰讓你坐這裏的!你不要臉我們還要臉呢!”那民婦叫囂著,伸手向惜文推搡,“給我滾!快點滾!”


    惜文麵露難色,卻也不躲避那民婦的推搡,隻一味的向後退著,口中不住道:“真是對不住了我這便離去對不住了”


    那民婦趾高氣昂,竟是將手中木盆內的髒水,一下子全潑向惜文。


    惜文從頭到腳,全濕透了。


    可那民婦視若無睹,隨之轉身迴房,邊走邊啐道:“下賤胚子,老的快死了還上妝,賣的什麽騷!生怕旁人不知你是下賤地方出來的窯姐兒,都被趕出窯子還終日上濃妝站在窯子門口不肯離開!誰不知道你這人人喊打的下賤貨!如今竟還敢坐我家門前,不打死你都算是好的!”


    惜文又道了兩句“對不住”,才轉身離去。複前行數百步,忽現小潭,四周了無人煙,隻有幾棵開的正豔的桃花樹。遂坐下,打開包裹。


    包裹內東西不多,確切說除一麵銅鏡與脂粉以外,就再無其他了。


    惜文取出銅鏡,在麵前放下,鏡中很快出現一張年老色衰的臉,臉上的脂粉,全部花了。


    “哎妝全花掉了”她幽幽一歎。複取出脂粉在臉上重新上妝。


    惜文上妝的速度很快,大抵是因為熟練了罷。好似不過幾息,米粉已經厚厚的蓋在臉上,雙眼四周畫上了黑黛,雙唇咬了紅紙,唇豔似火。


    又望了一眼鏡中的自己,苦笑的搖搖頭,現在的她,就像是又醜又老的鬼一般。


    “不知若是再見,你還能否認得出我。”惜文邁著僵直的腿向前艱難的走去,“我與你,究竟還有無再見的機緣”


    伸手將肩上包裹攏了攏,又抬頭望了望飄渺間白色閣樓。


    遠方醉生閣內煙霧繚繞,嫋嫋白煙之中九思靜坐,雙眸微合。


    一柄長劍靜靜放在九思身側。


    劍長二尺三寸有餘,劍身玄鐵而鑄,薄的近乎一折便毀。劍柄為藍白色水波紋。劍刃鋒利,似帶寒光,刃如秋霜。


    此劍名曰:若水。


    忽的,若水劍劍身顫了顫,有些許稚嫩的男音從劍身傳出:“主人,有人來了。”


    九思雙目輕啟,極為清冷二字從薄唇溢出:“我知。”


    劍身又顫了顫,這次倒是什麽都不曾說,藍光乍現,漸漸的融成人形。


    那是個看起來年方豆蔻的少年,稚氣未脫的麵容已為驚鴻。


    九思淡淡看了他一眼,才道:“若水,你又出來作甚?”


    若水抿了抿唇。身為劍靈,他在劍身中,早已寂寥透頂。“主人,你在此已有近百年,當真一絲寂寞都不曾有嗎?還不叫我來陪你?”


    九思未置一詞。


    緩緩起身,從雲霧繚繞間向下望去,惜文還在艱難的一步一步向上而來。


    若水一愣,聲音有些上挑,“主人,難不成這老婆婆是你的有緣人?”


    九思輕微斂額。


    “那為何讓她這般苦楚?直接讓她到達不可嗎?”


    “若是她因難而退,這醉生閣,她永也到不了。”


    這醉生閣,有多久多久,沒有人到達了。


    近了。


    很近了。


    惜文雙手抓緊一旁樹枝,艱難的向前挪去。這幾日的行走,都算不上是行走了。半走半爬,在地上一點點的挪著。


    路已經到頭,醉生閣就在眼前了,惜文眼睛一亮,雙手鬆開抓著的樹枝,向前撲過去,可是,隻是重重的摔在地上,露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眼神。


    為何為何明明已經到了的醉生閣,忽到了盡頭的對岸,而中間,是不可跨越的懸崖峭壁。


    她,要怎麽過去


    惜文眼睛有些酸澀,眨了眨眼,沒有眼淚,就連發紅的眼眶也被黑黛盡數遮去,看不出來。


    “慕予”惜文呢喃。


    不行,不可以,不能放棄!她一定要到醉生閣!不就是懸崖嗎,四十三年的時光都攔不住她,區區一個懸崖,又怎會使她怯步?


    惜文後退幾步,準備向前衝,她想跳過去!跳過這不可能跳躍的懸崖!


    空中似有聲音問道:“主人,她難不成瘋了?這可是懸崖!別說她了,就是人間壯漢也是妄想跳過,更何況她滿頭銀絲,膝不能彎?”


    九思隻是唇角一彎。


    “她跳下去必死無疑,指不定下一個有緣人何時出現,主人你真的忍心?”若水搖搖頭。


    九思未置一詞,隻是看著懸崖對岸的惜文。


    她跳下去了。


    可是,跟若水想的不一樣,惜文沒死。而是出現在醉生閣中。


    若水眉毛一挑,霎時明白那懸崖,是九思給惜文設的最後一道阻攔。近百年來九思為癡情人解愛恨情仇,原因若水是知道的。


    所以九思隻求有緣人,而想做九思的有緣人,難上加難。


    若水身體光芒大作,重迴若水劍。


    且說惜文在躍下懸崖之時隻覺一陣恍惚,再清醒過來已身處這雲霧繚繞之閣中,麵前除了白色霧絲外不見其他,唯獨白衣男子孑然自立。


    呆立幾息,已然明白自己此時身處醉生閣。


    “可是醉生閣白衣上仙?”


    “正是。”


    惜文又不知該說甚了。


    “上仙”


    九思盯著她那似鬼物般的妝容後道:“敞開心門,讓我知你所有。”


    既已尋到醉生閣,便已是他的有緣人。


    揮一揮手,惜文身後出現一把雕花凳。


    惜文點點頭,小心翼翼的坐了下來。九思並指,輕點惜文惜文眉心,塵封已久的迴憶如走馬觀花一般展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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