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祈暄麵上全然失了往日沉靜的模樣,原本俊朗的麵容此刻怎麽看都有些猙獰,眼角下那一朵桔梗滲出絲絲暗紅,仔細看過去,竟是綻開了,這情形不可謂不詭異。


    藍卿月心中亦為驚懼,這桔梗本是莫貴妃親手所刻,再如何變化也不會如今日這般真的盛放。半株桔梗將他整隻眼睛都包圍起來,再凝神,連他眼角也有了血絲蔓延,這情形,就如同話本子中的入了魔道一般。


    眼見來人不是阿琴,淩祈暄麵上怒氣好不掩飾,從喉間溢出一聲如猛獸一般的低吼:“滾出去!”


    藍卿月往一旁騰跳,躲避著這突如其來的襲擊。你來我往過了幾招,他麵上也染上一絲慍怒。淩祈暄下手竟是毫不留情的,招招直往他要害處招唿,而他又不能真的反攻過去,這樣畏手畏腳地真讓人憋屈。


    “當真是入了魔嗎?”藍卿月一聲大吼,落在他耳邊直如驚雷滾滾,攪得他心神有一刹那的恍惚,清醒過來後,臉上怒氣之色更濃,雙手一拍床沿,整個人便朝著藍卿月砸了過來。


    藍卿月自然不會站在原地任由他作為,他雙手撐著桌子邊緣,一個側翻轉,穩穩落在地上。


    轉身再看淩祈暄,他在空中無處使力,隻得眼睜睜看著藍卿月向一旁躲避過去。他的身子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饒是如此,他仍不善罷甘休,扭著便要往藍卿月站處匍匐過去,下身便如無骨蟲尾一般,在地上拖出一道彎彎的痕跡。


    藍卿月覺得自己的腦仁有些抽痛,整個人都有些犯渾,這一晃神,便落入了淩祈暄的攻擊範圍,掌風擦著他小腿而過,藍卿月才後知後覺地躲避開來。


    淩祈暄還要再行攻擊,恰逢此時,阿琴從帳外進來,也不見她如何動作,尋常要走好些步的路她隻用了三步,手中的藥草散落在地上,她背後的背簍中不知背著些什麽東西。


    隻見她扶起淩祈暄,雙手按著他的雙肩,他的頭正埋入她的懷中,她口中念念有詞,不知說了些什麽,淩祈暄竟慢慢平靜下來。


    直到他被阿琴哄著又睡了過去,藍卿月方與她一同出了帳子。


    二人來到一處空白地,阿琴麵色不善,劈頭便是好一陣斥責:“藍公子明知他方才受了重傷,為何還要引得他與你動手,你可知道,若我再晚片刻,他體內......”


    話到此處,阿琴卻突然收口,轉而言道:“即便是大羅神仙降世,也難醫他性命。”


    藍卿月捉住阿琴口中的字眼,道:“阿琴姑娘,我雖不知你是用了什麽方法將他救出了八殺陣,卻也曉得定然不是什麽正統的法子,不定用了什麽歪門邪道。我東淩帝國人才濟濟,倘若哪日他知曉了你今日所為,你以為你還能有所活路?”


    “我本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又如何會薄待於我,至於日後他是何反應,就不勞藍公子費心了。”阿琴眼中神采奕奕,麵上全是自信的神色,似一切全在他的掌控之間。


    眼見藍卿月轉身離去,她的聲音從後幽幽傳來:“我奉勸藍公子一句,藍公子還是離阿郎遠些吧,若哪日當真命喪他手,不要怪我今日沒提醒過你。”


    這話說得有些聳人聽聞了,藍卿月嗬嗬一笑,本不欲理會,想起方才淩祈暄的模樣,腳步放得越發細碎了,或許這位姑娘說的是真的罷。


    他心中此時尚有一些疑惑,此刻卻找不到地方紓解。淩祈暄落在地上的模樣,倒叫他想起一種生物,隻是那東西向來少見,又鮮少有人懂行,也隻有先迴京畿再做打探了。


    自從那日之事發生後,淩祈暄身邊半刻不離阿琴的身影,藍卿月由著他們整日裏作為,也不多加幹擾。多少知道些實情的幾位將領望著殿下與阿琴姑娘愈發親密的行為,眉間整日裏堆積著一座大山,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待瞧見殿下寡淡的麵容,又隻好將話憋迴腸子裏去。


    藍卿月勒住手中的韁繩,望了一眼近在眼前的郾城,過了這座城池,疾馳上半日的功夫,便直逼京畿了。這一路行來,他們也受了幾次阻擊,去都是小打小鬧,如小孩子過家家一般,不痛不癢的倒似試探。


    三皇子沒什麽大的動靜,藍卿月也樂得清閑。這幾日下來,淩祈暄仿佛又成了原來的那個性子,隻是跟前依舊離不得阿琴姑娘。


    郾城兩個古樸的大字像是嵌入石磚中一般,蒼勁有力的筆鋒下,這座城池依舊不掩積年的威鋒,原本應是人來人往的城門口竟然隻餘一架高高架起的吊橋,潺潺的流水從小河中淌過,將大軍與整個城池隔開。


    藍卿月有些犯難,若是三皇子想要設埋伏,眼前的郾城再合適不過了。因著過了這座城池,長驅直入京畿指日可待,這座城池又易守難攻,若他是三皇子,放著眼前的城池不利用,簡直是愚蠢之極。


    城門上從這裏望過去空無一人,隻有兩麵大旗高高懸掛,兩個鮮亮的“郾”字隨風起舞。藍卿月不由歎了口氣,若郾城已被三皇子控製,倒是真的有些棘手了。


    因著是京畿城外的第一重城,這郾城的軍務格外得皇上掛心,隻怕這裏的防禦也隻比京畿弱上了些許。城樓修葺成凹字形,兩旁的凹槽裏能藏人,居於其後的箭樓又能供傷兵休整,統將立於箭樓之中,城池不破便上不到統將。且若是敵人攜了雲梯攻城,已牆垛為敦,從空隙中向著牆下射箭,攻城的人費勁了力氣好討不得半點好處。


    當初修建了這樣的建築,本是為著防敵所有,想不到今日被防的對象換成自己,一時倒也對這郾城有些無可奈何。


    “郾城城守何在?”迫不得已,藍卿月派了手下一個大嗓門的統將,站在小河旁大聲吆喝,他的身後,“淩”字大旗迎風招展,想必這城守若是有心,看到這些應該會給些反應吧。


    “少將軍,這郾城城守曾是殿下麾下一員,後因著在與胡人征戰時一條胳膊被胡人整個砍掉,這才在殿下的舉薦之下,作了這郾城的城守。”一旁有人策馬上前,是淩祈暄的親衛之一,叫做墨什麽來著,藍卿月一時有些記不起來。


    藍卿月迴望了一眼車馬,不想這人竟是他的舊部下,隻是官場多利,過了這許多人,說不得這人便轉了性子呢,舊日的主子不知還好不好用?


    墨一不知藍卿月心中想些什麽,隻當他為著主子今日的表現惱著。又驅馬離他更近了些,壓低聲音道:“少將軍放心,主子對阿琴姑娘隻是感恩,他心中對藍姑娘的情,連我都為之所撼,主子是個長情之人。”


    “你將這事告訴我,不怕妄做決定你主子責怪於你?”藍卿月斜睨了一眼墨一,麵上有幾分嘲諷,真是個忠心的奴才,倒會處處替主子著想。


    墨一這番是悄然前來,他心中想著要給些什麽好處來替主子籠絡這個未來的大舅子,須知藍姑娘眼下唯有這一個嫡親的哥哥,倘若迴了京畿,他在藍姑娘耳邊說上幾句,隻怕主子這邊又是一番磨難了。


    隻是從主子醒來之後,他便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且主子這幾日的作法,也確實過分了些,私下裏連那些小兵都在悄悄下賭注,壓這位阿琴姑娘是否能成功入得八皇子府。


    墨一是明白主子對藍姑娘的情義的,所以他把主子的這一係列行為理解為報恩,隻是報恩的方法,有些不恰當罷了。


    被藍卿月問及,墨一隻能訕笑了兩聲,他此番倒是自作主張了。隻想著從前那郭良跟在主子身邊時,是個忠心又老實的人,才有了這一番提點。


    墨一還待說些什麽,不妨一聲平靜的聲音響起,落入他耳中,卻隻覺周身似有寒流刮過。


    “墨一,你倒是長本事了,連自己的主子都不認得了。”離得這樣遠,墨一又是刻意壓低了聲音,想不到淩祈暄將他二人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


    墨一尷尬地露出一抹討好的笑容,朝藍卿月拱拱拳,這才策馬迴到淩祈暄的馬車旁候著,再不敢有什麽動作了。


    又過了一會兒,從城門上露出個腦袋來,他朝著藍卿月一方打量了片刻,複又將腦袋縮了迴去,像是去報信了。


    他們靜靜在原地等候,果然沒過多久,吊橋緩緩放了下來,一個獨臂男子馭一匹棗紅色的馬,向他們疾馳而來,應是郭良沒錯了。


    還未到陣前,他便從馬上翻身而下,雖是一隻手,動作卻也靈活得緊,絲毫不見有什麽不方便之處。


    “不知王爺迴京,末將有失遠迎,望殿下恕罪。”他那隻完好的手牽著馬匹,單膝朝著馬車的方向跪了下來,恭敬地向淩祈暄行了個禮。


    “你起來罷。”馬車內的聲音依舊淡淡的,隻是沒了方才那股子壓迫感。


    郭良道了聲謝便要往馬車旁走去,到了近前,他神色卻猛然一變,以腰腹為支撐,整個人往後彎了過去。


    墨一見事不對,從馬背上一躍而起,將將落在馬車前,與突然移動的郭良纏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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