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冬日,京城常常是北風唿嘯著。


    這是初冬,剛要落了雪的時候。


    紫禁城的夜烏漆漆的黑得嚇人,倏地一陣風吹過,狂風咆哮著,引得人陣陣心慌。


    宋知歡猛地睜開眼,急促地唿吸兩聲,一手不由自主按在了胸前,感受著手下砰砰跳著的動靜,她擰了擰眉,抿著唇下定了決心,忽然一伸手,手中多了個小指頭尖兒大小的玉杯,拿在手上也要小心翼翼的。


    外頭傳來的柔成的腳步聲,宋知歡忙道:“你替我拿些蜜餞過來,嘴裏發苦。”


    柔成“唉”了一聲,腳步聲漸漸消失,那是她去了宋知歡日常起居的暖閣取蜜餞。


    宋知歡長長出了口氣,狠狠心,控製著將那玉杯裏淺淺的一滴液體送入了口中。


    這年頭,穿越的誰沒個金手指?


    但宋知歡趕上的這個穿越大神實在摳門了點兒,人家穿越女的靈泉是按眼、汪算,她的是按滴算,每年一滴。


    好在還配套帶著個空間,雖然不大,也能存儲些東西,還有個時間靜止的能效,倒也算有點作用。


    這靈泉就是當真神奇了,雖然不能起死迴生,卻正經能調養身體,使人氣血平衡充沛、肝髒肺腑健康、身體強健。


    當年宋知歡給宋母用了一滴健體、宋大哥宋知信病重的時候用了兩滴、宋知新幼年體弱險些留不住,便也用了兩滴。


    或許一滴半對宋大哥和宋知新就足夠了,但有些事情,容不得或許。


    再有就是宋家小弟宋知誠決意要往邊關從軍時,宋知歡拿著宋母家族傳下的秘方和靈液兩滴做了一瓶子藥丸,對宋知誠千叮嚀萬囑咐是保命的藥。


    宋知誠作為在姐姐鞭子下長大的孩子,也不是不知好歹,認認真真地把藥收下了,對外隻說是宋母拿祖上秘方配出來的藥。


    在這邊整整十七年,一共十七滴靈泉,宋知歡憑借自己社畜多年的硬氣和積攢積蓄的經驗硬生生攢下了十滴。


    這杯子是能生出靈泉的,另外有一個玉杯用於儲存,可以心念控製,無論是移動還是控製分量。


    這可就有一點玄幻了,不過宋知歡雖然在紅色的太陽下生長了一輩子,但穿越這事兒本來就玄幻,這種事情也就接受正常了。


    這年頭誰沒個三災九難的,宋知歡輕易不敢動這靈泉,若不是這一胎實在是懷的艱難,也不會有用靈泉。


    靈泉的功效是顯而易見的,一服下,宋知歡便覺有暖流在腹中流轉一圈流入四肢,隻讓人舒服的想要發出□□輕歎。


    宋知歡覺著心口的慌亂好些了,方才輕輕鬆了口氣,一轉手將玉杯收起,柔成已經捧著個小茶盤進來了。


    宋知歡飲了一盞清水,嚼了兩口酸杏,問柔成道:“幾時了?”


    柔成略帶擔憂地道:“子時快過了,您再睡會兒吧。”


    宋知歡點了點頭,輕輕歎了口氣,扶著渾圓的肚子躺下了去。


    如今正是冬日裏,她這一胎也五個月了,因為胎裏養得好,從外看已經能見到不小的渾圓,實在是令人又喜又怕。


    柔成滿含擔憂地看著宋知歡躺下,直到她閉眼後唿吸逐漸綿長,方才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仔細看了一會兒,見她卻是安穩下來了,這才仔仔細細為她掖了掖被子,攏好了床帳。


    窗外忽然有人輕輕喚她,她出去一看,是四福晉身邊的黃鶯。


    原是四福晉半夜也被風驚醒了,念著宋知歡的身子,打發黃鶯過來問問。


    柔成道:“驚醒了一迴,用了些溫水蜜餞,又睡了。”


    黃鶯點點頭,轉身去了。


    柔成又迴身檢查過屋裏的炭火和暖閣裏留著的窗,迴到寢間再仔細聽了聽宋知歡的唿吸,覺著無妨了方才迴到自己的氈墊上,繼續半躺著閉目養神。


    她和雲若是輪著守夜的,不過這也是如今條件不允許。


    從前在府裏,宋知歡那一條暖炕不遠處的牆角上還安放了熏籠,也用小床帳攏著,專給冬日裏守夜用。


    她在上頭睡著,若是半夜宋知歡喚人自然能聽到,卻也不耽誤安睡和第二日上差。


    宮裏儼然就沒有那麽好的條件了,畢竟宮中的格局都是定死了的,但是出宮開府說不定能指望下,畢竟是堂堂皇子府邸。


    不過入宮後,天氣冷了往往是她與宋知歡同塌而眠,如今宋知歡身子漸重,便不方便了。


    第二日醒來的後,宋知歡披著鬥篷走到窗前推開窗一看,就見屋外一片銀裝素裹、白雪皚皚。宮裏大片大片的琉璃瓦上大片覆了雪,於日光下閃耀著光輝,頗為聖潔。


    這世間最肮髒的地方,偏偏有著這聖潔的景色。


    宋知歡輕輕歎了口氣,吩咐雲若道:“迴頭把福晉送來的蝴蝶蘭擺出來吧,屋子裏也空得慌。”


    雲若笑著答應了一句,一麵為宋知歡梳著發髻。


    柔成醜時正被雲若替了下來,此時迴去補覺了,她有近三個時辰的時間補覺,今夜便不是她守夜了。


    “主兒今日戴那一對耳飾?”雲若為宋知歡梳好一把頭,挑選了兩朵新鮮花樣的絨花簪上,含笑問道。


    宋知歡揀了一對赤金鑲翡翠串的耳飾戴上,赤金蓮花的底座,小顆的剔透瑩潤的翡翠鑲嵌在上麵,下垂著顆顆圓潤的小米珠,底下另有一個小小的赤金座,同樣鑲嵌著小顆的翡翠珠子,顆顆都是碧綠通透的瑩潤料子。


    這樣的耳飾在清宮中並不算頂頂的奢華,但卻也很拿得出手了。


    雲若又笑著捧出前夜熨好的衣裳出來,一件海藍色素緞麵兒繡時新蘭花樣的灰鼠對襟褂子穿在身上溫暖非常,下搭一條水藍色繡折枝堆花的半舊棉裙。


    褂子袖口寬鬆,依稀能見到裏頭貼身一件狐毛滾邊兒的素色棉襖,踩著底子厚厚的鞋子,內裏是小羊羔毛的,輕軟又暖和。


    這一身打扮下來已是十分溫暖了,雲若服侍著宋知歡用了一碗銀耳羹並兩口點心,又捧了一件厚厚的妝緞折枝堆花灰鼠裏子鬥篷來,水綠的顏色冬日裏看著勉強還算鮮亮,倒也添了兩分溫暖出來。


    圍了鬥篷,雲若又用手捂子和圍脖把宋知歡嚴嚴實實包裹住,戴上鬥篷上的風帽,小心翼翼地出了門。


    宋知歡:趕腳自己變成了球。


    上房裏沒燃香,隻正堂當地擺了一張黃花梨透雕蘭草的小幾,上擺著一盆嬌豔欲滴的蝴蝶蘭,給炭火氣上添了些花香。


    四福晉仍在內間梳妝,李氏也沒來,宋知歡一人在下首坐著,也是寂寞。


    婢女捧了紅棗湯和點心過來,畫眉走出來對著宋知歡笑道:“福晉今兒起晚了,勞主兒多等一會。”


    宋知歡對她笑著點了點頭,道:“我坐一會兒,沒什麽。你迴去吧。”


    畫眉笑著答應了一聲,又對雲若道:“我托柔成姐姐打了兩條絡子,今兒怕是沒空去取了,等迴頭你替她送來吧。”


    雲若點點頭答應了,畫眉重新迴到內室裏,上房再次恢複了安靜。


    四福晉的打扮素來是以簡潔大氣為標準的,此時穿著一身淡青色繡梔子並蒂的狐毛滾邊兒棉褂子出來,身下素色喜鵲登梅曳地裙隨著她的步伐在地上迤邐輕動著,挽起的一把頭上簡單的兩樣通草絨飾,耳邊的明月璫珍珠圓潤有光澤,脂粉並不算厚重,妝容卻很大氣。


    她踏著沉靜優雅的步伐從從容容地走出來,滿身氣定神閑,莫名地令人心安。


    她那一雙清澈的杏眸仿佛滿載星月之輝,散發著一派的柔和婉約,兼以沉靜大氣的風度,極易令人傾慕並折服。


    也就是這樣的氣質,這樣的一雙眼,能夠命人暫且忽略那仍然略顯稚嫩的麵容。


    宋知歡含笑起身,沒等請安已經被人扶住,四福晉笑道:“咱們兩個就免了。昨兒晚上我聽刮了一夜的風,料想你不大好過。”


    宋知歡笑吟吟道:“多謝關心,無妨。太醫說孕期這些疾症都是正常的,雖然給我拿了些安神的丸藥,但是礙著孩子沒敢用,隻能再安胎藥中添了些養心的藥材,聊勝於無吧。”


    四福晉聽了也輕歎道:“也隻能如此了。”


    一麵說著閑話,屋子裏的西洋落地鍾正“噠噠”地響了起來,四福晉擰了擰眉,待一陣響聲過去,吩咐畫眉道:“你去李格格屋裏看看,怎麽這個時候都沒過來呢?”


    正說著,就見李氏麵色蒼白地被芍藥攙扶著過來。她一向是個不服輸的人,此時這樣不施脂粉又麵露疲憊、虛弱至極的樣子實在難見。


    隻是縱然如此,倒是服飾整齊,身上穿著水粉色繡芍藥花樣的對襟毛領棉褂子,兩把頭輕輕挽起,簪著一支碧璽花簪,也算別致。耳邊紅寶石耳墜雖然成色不是最上等,做工卻精巧,但這樣的首飾卻襯得她麵色愈發不好看了。


    四福晉見了心中一驚,忙命人去扶她,問道:“這是怎麽了?”


    李氏對著四福晉告了罪,用帕子掩著咳了兩聲,笑容苦澀,“許是昨日在宮外經了風,身上難受的厲害。”


    四福晉打發人去請太醫,迴頭不免說了李氏兩句,“你這個月份,雖然常言來說該穩當了,但你的胎像本就不好,出去見了風正比旁人厲害。再者若是身上不舒坦,且別過來了,在房裏好生歇息。等會兒太醫來了讓他給你看看,別有什麽不好。”


    李氏虛弱地笑著謝過:“妾知道了,謝嫡福晉。”


    昨日是四阿哥帶著她出宮去京郊的寺廟上拜佛兼賞梅花,本以為月份穩妥了便無礙,不想迴來便覺身上不適了。


    晚間又正正經經刮了一夜的大風,身邊雖有四阿哥,怕打擾早朝也沒敢出聲,睜著眼睛到天亮,直到風止了才略略睡了一會子,這便又到了請安的時候了。


    若平日裏她自然是可以打發人說一聲便不來的,偏生今日是冬月十五,她少不得要親自過來,又是一番梳洗,本來以她的性子定然是不肯露怯的,但如今身懷有孕,不好動用脂粉,隻好從衣著首飾上彌補迴來了。


    又這樣折騰了一番,她的身子便愈發支撐不住了。


    四福晉見她麵色蒼白的樣子也是鬧心,當下命人扶她往東暖閣炕上歇著,又命人捧了溫水來給她。


    太醫來的不算快卻也並不慢,進屋子的步伐沉穩的要命,一步步都踩在眾人的心尖尖上。


    四福晉見李氏麵色愈發不好,也難得失了沉穩,擺擺手免了太醫的禮,吩咐他:“快給李格格看看。”


    太醫於是過去診脈,兩隻手換著診了,又問了一番身體症狀,迴來苦著臉對著四福晉一施禮,“這位格格本來身體寒涼,胎像並不穩妥。雖也是滿了三個月,卻要當心、再當心。


    如今見脈象,怕是見了風、受了涼,近日京中大風不斷,正是風寒之症肆虐之時。若旁人尚且能堅持一兩日,但這位格格身懷有孕,更為虛弱,便發的更快了些。


    微臣這便開方為格格驅寒安胎,隻是……嫡福晉還要早做準備才是,這胎未滿五月,卻已大半發育成型,若是流產……唉!”


    他長長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閉口不言。


    四福晉手中一方絹帕緊緊攥著,知道這些太醫素來是講究“穩妥”二字的,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便是實在不大好了,當下抿著唇點了點頭,啞聲道:“我知道了。還請大人萬萬盡心些,若能保住這腹中胎兒,我便再感激不過了。”


    太醫應了一聲,下去開藥方了。


    李氏也聽到了這話,一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肚子,眼淚噙在眼中,卻也不肯在四福晉房中落下淚來。


    四福晉無奈歎了一聲,吩咐人:“抬李格格迴她房裏好生靜養吧,這些日子的請安就免了。”又對李氏叮囑道:“你好好養著,太醫隻說萬一,卻也沒說保不住。總要有些希望才好的。”


    李氏諾諾應了,眼淚總算止不住,嘩一下地淌了下來,神情頗為懊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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