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就在這樣看似優哉遊哉的日常日子裏,刊登向晚晚新書《少年遊》的期刊《涉江》第一期,發行出版了。


    可是向晚晚並不知道。


    ………………


    向晚晚從書攤路過的時候,隨意一瞥,隻見報刊雜誌區小貓兩三隻,唯有一本剛上市的新刊有些顯眼。這類期刊種類繁多,數量浩翰,但“長命”的並不多。一部分小報能維持幾年,大量的小報則稍縱即逝,有的小報甚至隻能存活幾天。向晚晚還頗有些詫異的想,在這個敏感時候居然還有人不怕死的出新期刊,難道就不怕過了線被當局取締嗎?涉江涉江,看上去隻是一本文藝期刊,雖說本著“多談風月少論國事”的原則,但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誰知道是不是有人有當年查文字獄那樣的較真精神,把作者的無心之言當做別有用心的誅心之論呢?又或者是往後嚴打,寫個雙·飛燕都會被口口鎖章呢。


    往前走了那麽幾百米,向晚晚忽然意識到那本期刊叫做《涉江》——這不就是俞編輯和她說的那本,他夥同一些人合資辦的那本雜誌的名字麽?


    向晚晚停在原地糾結良久,最終折了迴去,一邊走一邊想,路人會不會覺得她有病啊?拿起那本雜誌刷刷刷翻開,果不其然,《少年遊》3個大字就這麽印在目錄上麵。


    沒天理呀,沒天理,一般作者在什麽報刊雜誌上麵發表文章,編輯部不總是會寄個樣刊過來的嗎?現在倒好,雜誌出了也不和她說一聲,樣刊也沒收到,還是在書攤上偶然知道這個消息的。俞編輯你的編輯工作做得不到位,不要以為我們熟就能把這個步驟給省略掉!


    還是熟悉的豎版排版,再仔細一看,在正文前麵,有人給他寫了一篇推薦。署名是——


    石中火。


    ………………


    石蕊那個小妮子她居然沒有告訴她這件事情!


    向晚晚想,如果她知道了的話,絕對會在石蕊寫好之後要求過目一遍的!


    雖然知道石蕊姑娘和俞編輯,有一些交情。之前俞編輯還在負責向晚晚連載的《唐歌》的時候,會定期將編輯部收到的關於《唐歌》的讀者來信送給她,並定期上門來拿稿子。有時候碰上石蕊姑娘上門來找向晚晚,一來二去,也就認識了。有時候向晚晚陷入截稿日的趕稿危機,兩個人會站在統一戰線上麵,將向晚晚關在自己的房間,勒令她馬上趕稿,然後將門一關,兩個人跑到客廳去開始拆那些讀者來信,有時候拆到有趣的信件,隻言片語和笑聲穿過隔音不是太好的牆壁傳到向晚晚那裏,讓人覺得分外孤獨(……)


    據說兩個女生湊在一起,讓感情迅速升溫的方法除了八卦,就是一起說另外一個人的壞話——這條真理不僅放在女生之間有用,擴大一點範圍,也是適用的。


    而石蕊姑娘和俞編輯由於有著共同的話題,常常湊在一起說向晚晚的壞話(……),從而迅速加深了這忘年的友情。


    向晚晚零零碎碎聽了一些他們說的壞話,比如說“總是拖稿不交,寫得不多”啦(向晚晚:明明沒有幾次!),比如說“雖然她字寫得不錯,但是總是寫一些莫名其妙的錯別字”啦(向晚晚:那是偶爾不小心寫出來的後世的簡體字,愚蠢的人類!),比如說“上次剛剛走過的地方她就不認識了,還問我這是哪裏?”(向晚晚:路癡怎麽了?那是你們還沒見過更嚴重的路癡!何況本來滬上她就不熟……)


    ………………


    雖然知道這些,但是向晚晚倒是不知道,石蕊將自己就是石中火這件事情也告訴他了!也不知道給她的《少年遊》寫卷首推薦的主意是誰出的,但是居然不告訴她簡直是太過分了!


    之前向晚晚還厚著臉皮的對石蕊說:“等我這篇新長篇開始連載,你一定要給我寫一篇推薦,把它誇的天上有地下無!反正文學這種東西麽,都是一家之言。”


    當時石蕊漫不經心地說道:“好呀,我用‘拾蕊’的名義,給你再禮拜六文學社的社報上麵給你寫推薦。”


    向晚晚才不信她:“‘拾蕊’的形象可是個文青少女,我可不信你敢用這個筆名給我這‘上不了台麵的小報文章’寫推薦,你就不怕崩了人設,掉了馬甲?”


    石蕊那個丫頭當時說什麽來著?對了,她說:“當然的,但是還是要等等,剛連載的時候怎麽好寫?等到劇情漸入佳境的時候,我才能寫得言之有物,讀者才買賬,,不是麽?免得到時候一些人說我是收了你的錢,才這麽誇你的,是你之前說的那個什麽,水軍?對水軍。”


    向晚晚迫切地想要知道石蕊在文中寫了她什麽,她待要再翻一翻,而書店老板已經不耐煩的走了過來,問她:“要不要買呀,小姐?我們這裏可不能租報。”


    租報?向晚晚聽俞編輯說起過,辦報刊雜誌實在生存不易。報社資金微薄,容易受物價的影響。物價上漲導致紙張價格上漲,報紙價格必隨之上漲,銷售量便隨報紙價格的上漲而下跌。從北方帶來雄厚辦報資金的《理報》,就是在紙張價格急劇上漲的風潮中宣告停刊的。小報經濟勢力有限,不能像大報那樣自辦發行,郵局寄遞不及時,要貽誤半天。所以小報隻能交給總報販經銷,於是便受到重重剝削了。總報販批給拆報攤,拆報攤又批給各報販。比如現在小型報定價二元,實際上隻有一元三角二分到手。報販賣掉一份小型報,可賺半元。那總報販如果包銷一種小型報,每天有三千份的銷路,他僅僅一轉手的功夫,便可賺到二百七十元,一個月就有八千一百元。


    還有一個讓報社無可奈何的租報製度——各報攤隨意租報刊雜誌給人看,每份收取費用遠遠少於其本身的價格,末了報攤再將報刊雜誌退迴報館,報館方麵每天要負擔這許多供給他們租給人看的報,沒有一文錢的收入。


    作為受到各大報販任意宰割、與報紙銷量息息相關的作者,向晚晚下意思地賠笑誇道:“不能租報好,真的,我覺得不能租報真的好……”


    在老板看精神病一樣的眼光裏,向晚晚訕訕放下手裏的雜誌,離開了這裏。


    沒走兩步,她又折迴來,咬牙掏錢前把那本書買了下來。


    雖然說,可能,屬於她的那本樣刊,正在郵局或者郵差小哥的自行車裏麵躺著,但是向晚晚還是迫不及待的迴去之後,把那本雜誌給翻開,迫切地希望知道石蕊到底說了些什麽。


    啊,這種心情,大概和後世明星開小號偷偷看網上人們怎麽評價他一樣吧?倘若有人說自己的壞話,披馬甲上去說“你不了解xx,其實xx特別好”……之類的心情?


    ………………


    “眾所周知,我是向晚先生的忠實讀者。知曉他開始連載新文《長歌行》,於是想著一定要給他這篇文章寫點什麽。誇讚的話暫且不說,而且由我說來可能大家會覺得未免偏頗,然而向晚先生曾對我說文學的事情本就是成一家之言,暢所欲言又有何錯?這話我覺得頗為有理……


    “……我同向晚先生相交之初,說來慚愧,實則是我厚著臉皮自己找上去的。彼時我正當讀《漢書·司馬相如傳》時,讀到書中所寫,漢武帝讀司馬相如的《子虛賦》,忽然悵恨地說:‘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他錯了,司馬相如並沒有死,好文章並不一定都是古人做的,原來他和司馬相如活在同一度的時間裏。好文章、好意境加上好的賞識,使得時間也有情起來。


    “我不是漢武帝,我讀到的也不是《子虛賦》,但蒙天之幸,我何幸曾與我敬重的師友同時,何幸能與天下人同時,我要試著把這些人記下來。千年萬世之後,讓別人來羨慕我,並且說:‘我要是能生在那個時代多麽好啊!’


    “於是我想,我何幸與向晚先生同處一個時代,甚至同處於這滬上,倘若無法與其結識,豈不引為人生一大憾事……”


    ………………


    往後便是寫的一些她與向晚晚相識的過程,以及日後相處的一些趣事。


    石蕊姑娘這篇文章並沒有如何如何明麵上將向晚晚的新連載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甚至都沒有太過提前,隻是通過一些相處的趣事對話,透露出一些新小說《少年遊》的武俠設定,但是這一點點的細節,也是足夠地吸引人的興趣了。


    向晚晚讀完之後的表情是這樣的=口=


    不愧是大學禮拜六文學社裏的才女,不愧是報紙上言辭犀利的一杆筆,她算是見識了石蕊姑娘引經據典顛倒黑白煽情入骨的本事了,不過……


    向晚晚用手拂過印著“石中火”署名的那一頁,想起自她到了這陌生的時代之後來往相交的所有人,石蕊、俞編輯、小於編輯、房東太太、路亦傑、白素素……還有白奕秋,麵上無意識地浮起一絲微笑。


    她向晚晚,也是何曾有幸,與你們所有人,此時此刻,此情此境,身處同一個時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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