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向晚晚作為家庭教師的愛好就是給自己的學生布置日記和作文。還將當年流行的一句話當作理由用以告誡:


    “日記日記,天天要記,一日不記,便會忘記——懂了麽?”


    每每看到路亦傑小同學抓耳撓腮硬生生擠出來的那幹巴巴的一點點字數,總是會讓因為寫連載準時交稿而練出了寫字的手速的向晚晚暗爽於心,然後覺得在人格方麵分分鍾完全碾壓了對方。


    ——話說全方位碾壓一個七歲的小孩子有什麽好得意的啊喂?而且你忘了嗎,在砍價方麵你又碾壓不過同樣七歲的小蘿莉白素素,向晚晚你難道不感到羞恥麽?!


    從不感到羞恥的向晚晚相反還感到很得意。


    之前她好奇之下也曾經把白素素小姑娘的作文本拿來瞻仰過,看過之後發現……果然是需要瞻仰的!


    比如說一篇春遊記事題材的作文。向晚晚小學的時候也曾經寫過類似的“記一次難忘的春遊”的作文,其大致展開大概如下——


    “今天天氣晴朗,萬裏無雲,我們來到了xx公園春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假山……(中間略去若幹描寫)……在夕陽的餘暉下,我們依依不舍的離開了xx,今天真是快樂而有意義的一天啊!”


    而白素素小姑娘的作文是這麽寫的——


    “星期之日,偕兄長作公園之遊。時則春風和暢,園花盛開,草木青蔥,群鳥飛鳴,遊目騁懷(其中騁字明顯寫的不甚熟練),足樂也。至音樂亭畔,聞有樂歌之聲自放音機出,因與兄長停而聽之。既而環遊公園,乃知放音機之設,遍於園中。公園之大,一人歌之,千萬人得而聽之。歸來記之。”


    向晚晚汗顏,深深覺得小姑娘的文言文水平可以吊打她這個所謂的、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了……當時白素素很羞澀地表示這篇作文不是她自己獨立完成的,期間請教過自家哥哥,後來老師還幫忙潤色了一下。但是……即使是這樣也已經很不錯了好吧?


    “可是現在我們的作文都不這麽寫啦。”白素素小姑娘說道,“都是,嗯……像晚晚姐姐你寫姑娘那樣的寫。”


    因為受白話文運動的影響,國語課本(即白話文課本)開始在初級小學使用,然後逐漸過渡進入高級小學。在這個過程中,語文教育的文白之爭從未停歇,最終在19世紀30年代初白話文課本取得了全勝。整個小學階段,國語課本完全替代了國文課本。


    白素素她們正好趕上這樣的變革期,最初的課本是文言文的啟蒙,學過一學期,便馬上改為了國語課本。


    知道了這一點之後,向晚晚便安慰自己,相比更重視古文教育的舊曆,當代學生的古文水平偏低也不是太奇怪的事情,對吧?雖然她的文言文水平比不過舊曆時期的小學生,但這並不表明現在的語文教育有多差。


    直到現如今,向晚晚看到了路亦傑小朋友的作文水平,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不是每一個舊曆小學生都是如此的逆天的。


    “白素素比你寫得好多了。”向晚晚鐵麵無私地斥責道。


    路亦傑小朋友:“我、我又不是不會寫……我隻是、隻是……”


    “比不過一個小姑娘,你好意思嗎?”向晚晚作痛心疾首狀。


    她算是發現了,白素素對於路亦傑來說,就是那個隻在傳說中存在的“別人家的孩子”。當在一個小孩子麵前說起“別人家的孩子”,那麽這個小孩子的反應隻有兩個,要麽低頭作羞愧狀不說話,要麽像這樣,惱羞成怒化身熊孩子——


    “我不寫了!我要……我要換掉你!”路亦傑小朋友叫囂道。


    向晚晚危險地眯起了眼睛:“你居然敢在對先生說話時頂嘴?”


    路亦傑小同學氣焰消下去不少,然而還是嘴硬:“我就頂嘴怎麽啦?”


    “很好,頂嘴乃獨立思考之始。”向晚晚道。


    路亦傑:“……”


    “但我討厭小孩子頂嘴!”


    ………………


    小孩子在這個年紀好像總是能夠無師自通地學會該如何頂嘴,能夠忽然發展出種種令人傷心的頂嘴語法,仔細想想,或許他們其實沒有什麽惡意——他們隻是把身邊大人們曾經發表過的一些言論活學活用了罷了。


    後來向晚晚迴想起來,發現不僅僅是路亦傑會如此,白素素其實也是這樣的。


    “難道”是出現頻率最高的一個詞。


    “難道我不可以再玩一會兒再睡嗎?”——by白素素。然而這句話配上小蘿莉抱著自己的小枕頭扯著你的衣角仰頭可憐巴巴地望著你的時候,向晚晚隻會覺得心都被萌化了,假裝很猶豫很糾結很不情願地樣子其實心裏早就給了“pass”,隻要她再拉著你的衣角搖上一搖,馬上就會鬆口答應她。


    “難道我什麽都不可以玩嗎?難道我不想吃都不可以嗎?”——by路亦傑。這句話是他在餐桌上一氣之下摔了筷子之後怒氣衝衝地吼出來的,當下路老爺就氣得想要抽他一頓,幸好是被薛姨攔住了。


    ——是誰發明了“難道”這個幾乎沒有意義卻絕難對付的詞語呢?


    由此可見,有時候語言的藝術其實有限,肢體動作和神態往往起到關鍵作用。


    而“哪有”又是另一個不知道該拿他怎麽辦的詞語。向晚晚覺得這個詞語總是透露著“我睜眼說瞎話但是你能把我怎麽辦呢”的意味。小孩子他們明明說錯了或做錯了什麽,即便大人當場糾正他們,小孩子也會立刻報以“哪有?”


    哪有哪有?當然有!然而這個詞語往往在白素素低著頭不好意思一般說起來,總給人一種“對不起我做錯了但是你不要再說我了嘛”的撒嬌意味。而路亦傑說起來,卻給向晚晚一種他就是在狡辯的感覺,而這時你若是指責他說謊或狡辯,熊孩子便少不得要來一場嚎啕。一旦他哭了,便立馬變成了強勢受害人,一開始爭論的焦點便模糊了。


    還有“才怪”。這個詞也真是“才怪”了,大人們很少用它,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總是在小孩子中流行。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學會的,向晚晚想起自己小學的時候整個班上也是很流行這個詞的。往往在課間總是會出現這樣的對話:


    ——你是豬!


    ——我是豬才怪!


    ——哦,原來你是豬才怪!


    ——不是的!我不是豬,也不是豬才怪!


    ——那你就是豬才怪才怪!


    小孩子!


    ………………


    “作文和讀詩,選一個。”向晚晚板著臉道。


    “讀……讀詩……”


    有時候向晚晚看到原本不可一世的陸家小霸王如此忍氣吞聲的樣子,她也覺得於心不忍,但是給他一點好臉色他就蹬鼻子上臉,向晚晚又會覺得給他的教訓還不夠!小孩嘛,像白素素小蘿莉那樣軟軟乖乖萌萌噠懂事又聽話的多好?怎麽會有路亦傑這麽熊的孩子的存在?


    但是熊孩子一旦軟下來,眼裏含著淚珠委屈地看著你,你又會因為反差萌而覺得特別地……戳心窩子!想必路亦豪小同學也是深諳個中奧義。


    “雖然你說你不打我,但是……但是你欺負我。”路亦傑小朋友小聲嘟囔。


    “念書本來就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你找誰來當你的先生都一樣。”向晚晚道。


    “我想會學校去念書,不可以嗎?”路亦傑充滿期望地問道。


    “不可以啊。”向晚晚歎了口氣,“學校暫時關門了呢。”


    於是路亦傑小朋友不說話了。


    向晚晚知道的,小孩子喜歡學校,隻是喜歡有同學在一起的感覺。那些所謂精心編纂的教材、隨進度布下的作業和一板一眼的教學,通通不能提供給小孩子們幸福的祈望和盼想。能夠讓他們感覺幸福的誘因,可能隻有兩個字:夥伴,或者是朋友。而這是唯一不經由校方提供的資源,也是真正幸福感的來源。作為先生的雖然向晚晚知道,但是也無可奈何。


    “或者……你可以把我當成學校裏陪你玩的小朋友?”向晚晚想了想,道。


    路亦傑搖搖頭道:“你是大人。”


    “是啊,我是大人。”向晚晚歎氣,“其實我倒是想當個小孩呢……”


    “我、我找你當我的先生不是為了讓你欺負我的!”路亦傑小朋友突然義正辭嚴地說道。


    向晚晚擺擺手,“是是,我知道,你是看在白素素的麵子上——繼續背書!”


    “你是白素素的姐姐,你當了我的先生,住在我的家裏,為什麽白素素她還沒有過來?”路亦傑小朋友百思不得其解,“一家人不該住在一起嗎?”


    “你覺得什麽才算是一家人呢?”向晚晚隨口問道。


    “我一開始覺得姓路的就和我是一家人。”路亦傑小朋友停下手上的事情,開始認真思索,“後來我發現,姓什麽跟我們是不是一家人一點關係也沒有。媽媽和姨娘她們也都不姓路。所以我覺得,隻要是住在一起的就算是一家人啦!”


    小孩子就是天真啊……向晚晚想,然後覺得說道理可能說不通,於是覺得采取擺事實的方式說服他:“我記得你有個姐姐……叫路依瑤是吧?她是不是你的姐姐?你們是不是一家人?你們住在一起了嗎?”


    路亦傑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對喔……所以不是一家人也可以住在一起——那她可以住過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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