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白奕秋辭職了,那麽他當初說的他被提拔升職加薪,有錢了所以準備搬家,應該也是假的。


    不論他本意如何,受了欺騙,向晚晚心裏還是頗不是滋味。


    讓他解釋好了。向晚晚想,她給他機會解釋。


    石蕊姑娘攜龍泉劍林澗泉同學姍姍來遲,石磊截下喝得爛醉如泥的夢瑤無奈表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大概得送她迴家去了。


    石蕊姑娘有些懊惱,但是也不得不跟著自己哥哥迴家,於是遺憾宣布,這個原本應該不眠的夜晚大概隻能這樣草草結束。


    向晚晚道:“路不遠,我自己迴去就是了,不必麻煩你們了。”


    ………………


    迴到家裏,白奕秋的房間裏隱約透露出一點光。門“吱呀”一聲打開,白奕秋的房間內的光線傾瀉而出,照亮了門口方寸之間的地方。


    向晚晚轉過頭去,與站在門口的白奕秋四目相對。


    “這麽晚?”白奕秋開口道。


    “有嗎?可能吧……哦,對了,我今天去了你工作的歌舞廳,你以前的同事說你不在那了很久了。”向晚晚打了個哈哈,然後問道,“真是的,你之前還說你是升職加薪了所以有錢搬家了……所以你這是改行了麽?”


    白奕秋沉默了一會兒。


    向晚晚勉強自己鎮定下來,道:“當然,我不是質疑你,我肯定是相信你的啊……你以前是怎麽說的來著……我就在這裏,你可以解釋,我給你時間解釋。”


    ………………


    “沒什麽好解釋的。”白奕秋的臉上看不出來什麽端倪,還是那一貫的平靜無波,“之前瞞著你,我的確不在那個歌舞廳幹活了。”


    向晚晚愣了愣,然後問道:“那……那你去幹什麽去了呢?”


    白奕秋又是一陣沉默,然後抬頭看了看她。


    向晚晚目不轉睛地與他對視。


    白奕秋還是沉默,許久,然後伸出手指點在向晚晚的額頭——再一個用力將她推得一個趔趄,“你在想什麽呢?”


    向晚晚後退一步,捂住額頭,“什麽什麽想什麽?”


    “讓我猜猜,是在想我該不會是……去做男公關去了?”白奕秋前進一步。


    向晚晚捂著額頭又後退一步。


    白奕秋又前進一步:“或者是從事什麽地下黨的工作,專門給人傳遞情報?”


    向晚晚捂著額頭再後退一步。


    白奕秋再前進一步:“或者是參加黑社會活動的,專門收窮苦人家的保護費,強搶民女,逼良為娼?”


    向晚晚捂著額頭再再後退一步。


    白奕秋步步緊逼:“也有可能是入了什麽邪教,晚上組織起來聚會高誦教義來洗腦。哦,也有可能是什麽傳銷組織?”


    向晚晚待要再退一步之時,卻發現退無可退,已經被白奕秋逼到了牆角。


    “還有,是不是還想過我染上了煙癮……不對,染上煙癮的人從來沒有能掙錢的,應該是——是不是我去開了煙館?”白奕秋終於將她逼到了牆邊,伸手撐在牆上,於是向晚晚被整個圈在牆與他之間,逃無可逃。


    太……太近了。向晚晚想。


    “怎麽了?沒話說了?”白奕秋問道。


    向晚晚頗為不自在地別過臉去,強自鎮定道:“話都被你說完了,我還能說什麽?而且……你的記性未免也太好了吧?多久之前說的話了,居然還記得……”話說到最後,聲音已經越來越小。


    白奕秋無意識彎了彎嘴角,道:“當然了,我可是很記仇的。何況你說的話,我都記得。”


    你你你你你說的話,我我我我我都記得?


    向晚晚深吸一口氣,然後——


    一把推開白奕秋,落荒而逃。


    ………………


    然而並沒有成功。


    白奕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等等。”


    “等等等等等什麽等?”被握住的手腕上有白奕秋手掌的熱力傳來,那存在感如此之強烈以至於讓向晚晚無法忽視,她猜想自己大概已經臉紅紅到了脖子根,於是執意不迴頭看他,快要爆炸的腦子勉強分出了一些清明,道,“有什麽好等的?”


    “把話說清楚再走,否則你又會想東想西,不得消停。”白奕秋道。


    “放手,我……我哪有想東想西了?”向晚晚緊張地有些結巴。


    白奕秋道:“不是你自己來找我,說是想聽我解釋的嗎?”


    “解釋什麽……”向晚晚腦子有些短路,半天才接通,“哦,對,是我來找你問你辭了工作去幹什麽了的!”


    白奕秋:“……你才想起來麽?真是有夠遲鈍。”


    “所以你現在在幹什麽?”


    “和幾個朋友合夥,做了點生意。”白奕秋道。


    “就這樣?”向晚晚有些奇怪地問道,“這有什麽好瞞著的?”


    因為那是賭上所有的一次投資,可能會血本無歸,於是作為男人的自尊心讓你他在成功之前,不願意告訴身邊的人,尤其是她。然而心裏轉過千百個念頭,白奕秋也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沒有來得及而已。”


    “早說不就好了。”向晚晚嘟囔道,然後打了個哈欠,“時候不早了,我去睡了。”


    白奕秋問道:“這樣就夠了?”


    “夠了夠了,”向晚晚擺擺手道,“再解釋下去我也可能聽不懂。所以呀,有什麽事情你可以和我說的,隻要你敢說,我就敢信。”


    頓了頓,白奕秋鬆了手。


    “那麽,晚安。”


    “晚安。”


    ………………


    向晚晚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之後,白奕秋的房間裏的燈很久都沒有滅。


    在那之後白奕秋想了很多很多,過去與現在,現在與未來。


    初遇向晚晚,她說她是逃難來的滬上。或許吧,可是逃難哪都是她那個樣子呢?那個時候至少她還衣著體麵,還有閑情逸致關心一個路人被搶了的包。真正艱辛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會關心自己的身邊的人是誰,從哪裏來,又準備去哪裏。甚至離開這個世界,都沒人會關心。


    逃難是什麽樣的,白奕秋想,甚至白素素懂得都比向晚晚要多。


    而那卻又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天清晨,白素素在溫暖的床上被急切的聲音喚醒,被扯起來穿衣服,穿鞋,圍圍巾,睡眼惺惺地被他抱了起來。那時候素素還隻是那麽小小的一隻,被剛剛成年的白奕秋抱在手裏,懵懂而不知世事。在一片混亂之中兄妹二人擠上卡車,太多的人和行李,他們隻好擠在車後的角落裏,乘著夜色趕往人潮洶湧的碼頭。最後的一眼,瞥見家裏乳白色的樓房在夜色中漸漸隱沒,而車道旁成簇的紅花灼然綻放,不知人事艱辛世道流離,開得那樣的觸目驚心。


    而忽然,家裏白素素最愛的小狗從車後奔過來,一麵“汪汪汪”地大聲吠叫,一麵拚了全力在追趕著他們登上的車。白素素揉著眼睛仔細聽了聽,口齒不清地說:“汪汪。”


    那是幼小的女孩,此生第一次麵對別離。


    白素素沒有開口向大人發出詢問或者懇求,白奕秋也不知道她是太過幼小不明白離別的意義,還是已經知道懇求也不會有任何的效果。小姑娘隻是眼看著小狗越跑越慢,越來越遠,最終跟不上滾滾車輪向前的步調,消失在視野的盡頭。


    世事顛沛流離,前途坎坷未明,白奕秋驟然發覺自己其實對世間的一切都無能無力。


    ………………


    後來白奕秋來到滬上,一貧如洗,舉目無親,還帶著年幼的妹妹需要養活。他不在是不必為生計而煩惱的富家少爺,書畫琴棋詩酒花的生活已經離他遠去,擺在白奕秋麵前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平淡生活。在受盡了白眼之後,他學會了為錢而煩惱。


    世界這麽大,可是沒有錢就寸步難行,沒有錢甚至連容身之地都沒有!


    白奕秋曾一度想要放棄,但是想到妹妹白素素,卻又一次又一次地咬牙堅持下來了。他隻有妹妹了,而妹妹,也隻有他。


    從此白奕秋決心,要用自己活著的每一分鍾來賺錢,去抵抗那永遠動蕩不安的未來。


    而貧窮和困頓從來就不是一個意思。因為即便如此,即便生活再拮據再辛苦,白奕秋也要將白素素送入學校,也要讓她渾身體麵地,不讓人看輕嘲笑。他還留著那一點執著,成為以前生活的一點殘影,一絲見證。


    後來,他遇見向晚晚。


    在這之前,白奕秋的人生目標清晰而又堅定。


    在這之後,白奕秋決定要成為更好的人。


    向晚晚的身上有那種太平盛世之中才能培養起來的天真,一種和平年代的美麗。人生地不熟的她初臨此地便遇見白家兄妹二人,是她是幸運。她幸運地遠離了這個時代的一切黑暗與陰影。向晚晚的身上有很多秘密,而她的事情他全都想知道,但又覺得一無所知也未嚐不可。


    她是幸運的,他又何嚐不是?


    幸福總是相似的,而不幸卻各有不同。在這樣動蕩的時局之下,又有多少更悲傷更痛苦的人們,而他們又有多少不同的命運?那些過往如果要一一細究起來,其實也沒有什麽意義。此刻向若再向那圓臉愛笑的女孩追憶起種種過往尋求原諒和認同也大可不必。


    因為沒什麽好說的,白奕秋想,世間種種的坎坷際遇顛沛流離,從來就沒什麽好說的。


    重要的是把握今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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