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舊時的陽光,舊時的風。


    這是三十年代的滬上商業街,在有著薄薄陽光的下午在這裏逛街,是滬上絕大多數女子的享受,窄窄的人行道上,飄浮著埃及香煙、法國香水和新出鍋的生煎饅頭的溫和氣息。


    路過一家蛋糕店,白素素透過玻璃櫥窗向裏麵的奶油蛋糕望去,然後和向晚晚偷偷地咬耳朵,“晚晚姐姐我告訴你喲……我吃過一次這家蛋糕店的鮮奶小蛋糕,可好吃了!”


    向晚晚豪氣地將手一揮:“買!”


    白素素歡唿道:“耶!”


    推開門進去,首先聽到的便是那咿咿呀呀的音樂聲,老舊唱機的唱針在密紋唱片上輪聲嗓音有些熟悉,一把細細的女嗓子在那裏婉轉低迴地唱著——


    五月的風吹在花上


    朵朵的花兒吐露芬芳


    假如呀花兒確有知


    懂得人海的滄桑


    它該低下頭來哭斷了肝腸1


    ……


    這不僅僅是個蛋糕店,還附帶賣咖啡。店裏幾張小圓桌子,桌上鋪了紅白格子桌布。選了靠門的一張桌子坐了下來,點了兩塊鮮奶小蛋糕和兩杯咖啡。


    白素素試探著喝了一口咖啡,然後吐了吐舌頭:“真的是苦的!”


    “苦也要喝完,”向晚晚嚴肅地說,“好好感受一下,這就是小資情調!哦不,現在是叫做……小布爾喬亞的情調2?”


    白素素似懂非懂點點頭,一副了解了“你說的什麽其實我都懂”的表情,“嗯!老師上課說的過的,浪費可恥。”


    不素素其實你不明白……算了你也不必明白。


    但是小蛋糕的確好吃。


    小巧的方型蛋糕裱著一層鮮奶,一朵奶油花上點綴的半個櫻桃,宛若溫潤的紅寶石。多少滬上人對這塊名叫“鮮奶小方”的蛋糕一見傾心,再點上一杯咖啡,便可以再這裏消磨掉小半個下午。


    ………………


    小小休整一下後,繼續逛街。之後的節奏便是——


    “素素你看這對珍珠耳墜漂不漂亮?”


    “漂亮!”


    “走吧,我又沒有打耳洞。買迴去擺在那裏看麽?”


    “噢……可是晚晚姐姐你為什麽沒有耳洞啊?”


    “我……怕疼……而且有些地方的說法是,你這輩子打了耳洞,下輩子就還得做女人,下輩子我想試試當男人……”


    ……


    “素素快看快看,這把扇子真漂亮!”


    “嗯,很漂亮!”


    “走吧,所謂‘秋扇見捐’,現在大冬天的,買什麽扇子。”


    “噢……可是既然冬天沒人買扇子,那人家為什麽又要擺出了賣呢?”


    “這叫……”


    ……


    “滬上紅花胭脂香粉?這是個牌子麽?”


    “這個我知道,我同桌的媽媽用的就是這個!”


    “真有意思……走吧,素素我告訴你,你天生麗質不需要這些!這些都是含鉛的,對皮膚不好!”


    “噢……可是不好大家為什麽要用呢?”


    “因為愛美是女人的天性……”


    ……


    “這條裙子我好像見過……對了,《良友畫報》上胡蝶就有一件差不多的。”


    “是……是嗎?”


    “好了,走吧。這種裙子一點都不實用,平時穿的話簡直羞恥(向晚晚內心os:而且款式老土!)……”


    “噢……”


    ………………


    終於,白素素小蘿莉有些生氣了,賭氣不再邁開步子。


    向晚晚跟著停下了腳步:“怎麽了素素,累了麽?那就休息一會兒。”


    “你給我買了發卡,買了圍巾……”白素素扯了扯她的袖子,“晚晚姐姐你倒是給自己買點什麽呀!”


    “因為出遠門,其實春天、夏天、秋天、冬天的衣物我的行李箱裏都有,要說缺什麽……”向晚晚掰著指頭數了數,“大概就是旗袍了吧……”


    旗袍總是會和這個時代的滬上聯係在一起。在這個時代,女人們搖曳著行走在這個城市裏。無論是安居於室的婦人,還是周旋在舞池裏的舞女,或者是優雅端莊的名媛們。


    “不知道在哪裏看過一句話,大意是說‘每個女人都應該有一件屬於自己的旗袍,不管穿不穿,但總該是有的’……”


    “那就去買呀!”白素素不解道,“不過晚晚姐姐你居然連一件旗袍都沒有,真是太奇怪了。”


    “但是好像沒有看見……”


    “先去挑布料吧……”白素素有些不確定道,“一般好像是……自己挑好布料然後找裁縫做的吧?”


    “……”向·什麽都不懂·晚晚,“原……原來這樣嗎?”


    經驗主義害死人!向晚晚哪裏接觸過這種買衣服的方式?哪件不是在成衣店試了然後再買下來的?誰曾想現在還是裁縫店當道的時代?


    ………………


    “你們今天出門逛街……就買了這些玩意?”白奕秋搖搖頭,這樣一想,還真是好養。


    “這你就不懂了,”向晚晚伸出手指搖了搖,“逛街的奧義不在於‘買’,而在於‘逛’!”


    “……我的確不懂。”白奕秋不以為意道,“搞不明白你們女人為什麽那麽熱衷於逛街,要買些什麽,不是都有跑弄堂的麽?他們那裏什麽都有。”


    舊滬上一條弄堂裏有二三十號門牌,每個門牌裏住著近十家住戶,一條弄堂就有近千人,需要的日常用品量相當可觀。於是就出現一批專門為弄堂居民服務的小販,他們專在弄堂裏叫賣日用品或食品,這些人統稱“跑弄堂”。


    “你還是不懂,她們追求的是時尚,是潮流,是時時刻刻都和那些畫報上的明星和女郎保持一致。不過我和她們不一樣。他們追求的是時尚,我這勉強算是……複古?”


    “……”


    “哎呀總之你們是不會明白的!”


    白奕秋自覺自己是能夠明白的向晚晚的意思的。


    就比如說這耳環。耳環的式樣在古代時,本來就是越長越美,而環上綴的東西又多,走起路來珠玉琳琅,叮咚有聲。後來大家覺得這種很長的耳環一點都不方便,就逐漸改短,到後來成為了圈式的。然而到了近些年,女人們又覺得短短的耳環一點都不好看,便又將它們一點點地加長。於是現在的滬上人又盛行長長的的耳環,環上又綴了許多五顏六色的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


    她們以為的美觀潮流,其實這不就是複古?


    ……


    當然,其實白奕秋還是不明白,但是他無師自通地想明白了“時尚就是循環”的這個偉大命題,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沒錯?


    ………………


    白奕秋的確是十分有效率地解決了向晚晚的身份問題,然後向晚晚立刻以光速跑到了最近的郵局去取款,然後拿迴來……


    一堆郵票。


    事後向晚晚迴憶起來,事情是這樣發生的——


    一開始她其實是沒有想要買三塊錢的郵票的。


    當時在郵局裏值班的是個女員工。午後特別清閑,然後她就在那裏織毛衣,極其認真地在數針數。向晚晚頓時肅然起敬。要知道,數針數,這可是區分一個人在織毛衣上是高手還是初入門新手的關鍵一步。因為織圍巾是不需要數針數的,而織毛衣、帽子、手套之類的,那麽數針數就是一個門檻。向晚晚在打毛線方麵隻是堪堪入了個門,卡在織圍巾的門檻上,沒能再進一步。在這個數針數的時候,那是不能夠打擾的,否則前功盡棄,就要重新數過。


    終於等到她數玩之後,向晚晚開口道:“我來取錢。”


    那名女員工一看到匯款人那裏報社的印章,便特別親切地對向晚晚喊道:“喲!原來是一位大作家!”


    沒等向晚晚謙虛地推脫一番說些“哪有哪有,我可算不上什麽大作家”之類的話,郵政的女員工便刷刷刷撕下來幾大張的郵票,然後拿出一疊信封,右手手指一摳,信封的邊緣立馬張張分明地翹了起來,然後飛速地一數,從中間截斷,以上的一疊和那之前撕下來的郵票一起,被推到了向晚晚的麵前。


    “數一數,看是不是正好三塊錢。”


    “……”向晚晚,“不是,我不是來買這些東西的,我是來……”


    “當然當然,大作家你是來取稿費的嘛!這個我當然知道。”櫃台後麵的女職員迅速打斷她,“既然是大作家,以後當然得要繼續往報社投稿對不對?投稿就得寄信對不對?寄信就得好信封和郵票對不對?反正是要買的,現在就買豈不是省時省力多了?對不對,大作家?”


    好像是那麽迴事……


    向晚晚聽的那一口一個的“大作家”聽得飄飄然,如夢似幻地捧著那一堆的郵票和稿紙迴了家。


    ………………


    逛了一天的中央商業街……居然都沒有去一次郵局花的錢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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