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馬隊從驛站出發。


    府兵在前,旌旗招展,車馬粼粼;兩乘馬車,在牙兵的護衛下進入金陵城。


    葉一枚氣嘟嘟坐著,揉著酸澀的手腕。手腕被厚重的木枷銬了一天,上馬車才打開。被人逼上了馬車,沒辦法逃走;一枚覺得晦氣。


    不過,她也沒地方可去,不如進宮碰碰運氣罷。


    那隊牙兵將馬車送到內城止住腳步。宮內出來一行人引路,有人趕馬車往宮裏走。馬車從西側門進了宮;四周依然用布幔遮得嚴實。


    秀女們正襟危坐,誰也不敢亂動。隻能從飄蕩的窗簾縫隙中,隱約觀看高大宮牆。宮牆上的重簷翹角,在黃昏的夕照下,鑲上一層金色的陰影,顯得愈發森嚴頹廢。


    葉一枚有一事,想不明白。南國國祚衰敗,正是愁苦不已的時刻;全國上下該同仇敵愾,統一對外才是;這時,征召秀女進宮,為了啥?


    當然,這些話,她隻在心裏想;……這種話,秀女斷然不應該說。


    馬車沿著高高的宮牆,慢慢行駛著。約莫過了半炷香的功夫,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停!各位秀女移步。”一位公公扯著鴨公嗓喊著。


    馬車上的布幔被揭開。


    宮人上前挑開車簾,說道:“姑娘們,請跟我走。”


    秀女們點頭,不敢多說話;井然有序下了馬車。


    兩名宮女一前一後在前走著;秀女們邁著娉婷的步子緊跟著。


    走過一道道高高的宮牆,葉一枚和青沅等四人,被領到一處院落前。葉一枚抬眸,門楣上“皎蘭居”三字;大概是她們的住所了。


    院內有人迎上來,領路的宮人自離去。這是一處潔淨的院落,院子裏有兩顆梨樹,梨花兒開得正妍,散發出幽香。


    又有一位年長的宮人過來,“我是芷蒻,姑娘們有何事,盡管吩咐我就是。”


    芷蒻將她們領到各自的房間,叮囑她們:“姑娘,今晚大家先歇著,明日一早,會有人來傳你們!”


    “謝謝姑姑。”青沅拿了點碎銀子,悄悄放在芷蒻手裏。青沅大一點,人情世故懂得多些;“姑姑,我們初來乍到;一切,請您多指點。”


    “好說,好說啊!”芷蒻笑嘻嘻的,惦了惦沉甸甸的銀子;“青沅姑娘客氣!若運氣好,攀上枝頭當鳳凰;以後,不一定誰關照誰呢!”


    “姑姑,你莫笑話我嘛,沒見過世麵的丫頭,怎麽可能攀上枝頭?”青沅笑道。


    “姑娘,我告訴你,別人不用管的;……你隻要記著,巴結好中宮娘娘。”芷蒻輕聲道。


    “謝謝姑姑提點!”


    葉一枚到了屋內,卻怎麽也睡不著。她覺得哪裏不對。


    她們這選送入宮的秀女,怎麽連個隨從也沒有?……古代大戶人家的小姐,不得丫鬟使女婆子一堆人伺候的嗎?怎麽這葉家小姐這麽寒酸?不止是她,青沅、采薇,還有其他姑娘,也都沒有隨從?


    難道,我,會是個假小姐?


    葉一枚心裏著實不得勁。她左思右想,翻來覆去的,怎麽也睡不著。她起身披上衣裳,來到青沅的房外,輕輕敲著門;“姐姐,青沅姐;……你睡下了嗎?”


    “吱吖”一聲響,青沅站在門內;驚訝地問:“枚兒,你怎麽了?……還沒睡呢?”


    “姐姐,我睡不著;……”葉一枚撒著嬌,衝她嬌俏地一笑;“換一個地方住,我睡眠就不好。我翻來覆去的,怎麽也睡不著;就想找人說說話。姐姐,你不會嫌我不懂事吧?”


    “怎麽會?……進來吧!”青沅微微一笑;側身讓她進門。“夜已深了,有什麽睡不著的?……莫不是心裏有事兒?來,咱們躺在床上,你慢慢說;……”


    青沅將她拉上臥榻;拿了一個軟枕給她,讓她能舒服睡下。


    “好!”葉一枚心事被人說中,臉色微微發燙。虧得是在晚上,不然,肯定能看見她臉紅到脖子。


    “姐姐,我有事不明白。按道理,咱都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好歹也是被選入宮,不管以後能不能飛黃騰達,怎麽連個隨從也沒有?……”一枚瞅她一眼;說道:“我看姐姐您這樣的見識,談吐和氣魄,不像是小戶人家的。姐姐,您這氣派,不說是公卿,也該是大戶人家出身,怎連個丫鬟都沒有?”


    “唉!你以為,我們這批秀女裏麵,有幾位是南國士族的真小姐?……”青沅眼裏起了一層薄霧,聲音有些異樣;“我爹是蜀國的大臣;……蜀國戰敗,我爹不甘受辱自盡身亡。我娘帶著我和我弟逃到這邊,本以為可以靜靜過日子。不料,國主甄選秀女,那些節度使和大臣,誰願意將自家的姑娘,送到這破落的王庭去?他們就找人頂包;……我若不從,我娘和弟弟就有危險;我就這樣成了秀女。”


    “啊,原來如此?……沒有人告發嗎?”葉一枚很氣憤。原來,她身世淒慘的。


    “誰告?……誰會多管閑事?”青沅望著她;“葉姑娘;……你呢,你為什麽會來到這呢?……”


    “我?……爹娘不喜歡我。”


    葉一枚眉頭一皺;自己沒想開口說話,怎麽蹦出來這麽一句?……是原主心裏的聲音?


    “這個亂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委屈,都有那麽多的不得已。”青沅安慰她;“也可能,你爹有他的不得已吧。”


    “嗯,我也隻能這麽想了。”一枚點頭;又問道:“我們這批秀女,宮中有什麽需要,才被匆忙甄選的吧。不過,會是什麽事呢?”


    她倆心裏都明白,國主要選妃子什麽,幹嘛舍近求遠?金陵佳麗淮陽風流,況且,國事這麽膠著,作為君王,還有心思選妃?


    “枚兒,幹嘛杞人憂天?我們且不要想那麽多。”青沅拂了她淩亂的發;說道:“既來之,則安之。有什麽事兒,過幾天,一定會知道的。”


    “是!姐姐說得極對!”


    葉一枚重重地點頭。青沅看得很透,憂慮有什麽用,禍福相依,總會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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