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光接到姐姐打來的一·份電報,說母親病了,讓他速迴。


    他平生第一次接到電報,拿到手上覺得有千斤重,每一個字都壓在他心上。


    他來不及多想,馬上去找場長請假。


    他擔心場長不準假,一張口差點哭了。


    場長這次很爽快,準了他十天假,讓他趕快迴去吧。


    場長說,假如果不夠,到時候還可以續,誰家裏沒有父母。


    李春光簡單收拾一下提包,想到迴家前應該跟董瑞雪說一聲,就找董瑞雪去了。


    董瑞雪好像害怕李春光迴老家似的,預感很不祥,眼裏漸漸地湧滿了淚水。


    李春光說,他母親也許沒什麽大病,因為想他了,才讓他迴去。


    董瑞雪的念頭走得很快,李春光還沒動身,她的念頭已迴到李春光的老家去了。


    那裏是董瑞雪的悲痛之地,仿佛到了那裏就不會有什麽好事,她去那裏沒什麽好事,李春光迴去恐怕也不會有什麽好事。


    她問李春光,馬俊來打李春光的事是不是傳到李春光的老家去了。


    李春光說不知道。


    那次馬俊來把李春光打得不輕,李春光身上腫了青了好兒塊,好在總算沒有骨折。


    馬俊來打李春光之前,沒去找董瑞雪。


    打完李春光之後,就騎上自行車揚長走了,也沒去找董瑞雪。


    但董瑞雪還是覺得,李春光挨打都是因她而起,她恨馬俊來,心疼李春光,同時深感愧疚。


    有些事情總是傳得很快,董瑞雪隱隱覺得,李春光家裏的人已經知道她和李春光的事了,家裏來電報,不一定是因為李春光的母親牛病的事,極有可能是以此為由,把李春光召迴去,然後,勸李春光和她斷絕關係。


    她想象得到,她的名聲在那裏是很不好的,李營的人會把她看成是一個災星,會一致反對李春光跟她好。


    那麽,李春光這次迴去,對她和李春光的事定是兇多吉少。


    是董瑞雪替李春光拎著提包,送李春光上的火車。


    往火車站走的路上,兩個人都默默的,心事很沉重的樣子。


    有幾次,李春光想把提包接過來自己提。


    董瑞雪有些生氣似的,李春光一伸手,她就一躲,堅決不讓李春光摸到提包。


    她也不說語,眉頭皺著。


    這時提包在她手裏仿佛是一個象征,至於象征什麽,她心裏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她願意把提包緊緊抓在手裏,誰要把提包奪走,她一百個不答應。


    李春光坐了火車,還要換乘長途汽車才能到家。


    這個小火車站幾乎是敞開的,他們不必從火車站的門口進去,跨過火車道,直接就到站台上了。


    李春光要上車了,董瑞雪還抓著提包不願撒手。


    最後不得不撒開,她的手還向提包伸著。


    她想,李春光應該握一下她的手。


    可李春光沒握,李春光讓她迴去吧。


    她想主動握一下李春光的手,她試了試,到底沒伸出手來。


    董瑞雪沒有走,在等火車開動。


    火車開動前,她卻不看李春光,眼睛向別的地方看著。


    其實她的目光是虛著的,什麽也沒看見。


    她想讓李春光到家後給她來信,嘴張了張,也沒說出來。


    李春光在車窗口一再讓董瑞雪迴去吧。


    董瑞雪不說迴去,也不說不迴去,就那麽站著不動。


    等列車開動,他們要互相對視時,卻看不清了,因為他們的眼裏都淚花花的,淚水模糊了他們的視線。


    李春光緊趕慢趕,趕到公社所在地的鎮卜,已是下午五六點鍾的光景了。


    到了鎮上,他突然有些緊張,生怕遇見了熟人。


    熟人一時還沒碰見,但鎮上的街道、房屋、氣味還是原來的,仿佛對他很熟悉,已經把他指認出來。


    不知為什麽,他對這些熟悉的場景也有些害怕。


    他有些猶豫,不知足馬上迴李營好,還是等天黑下來再迴去好。


    天黑下來同去好一些,那樣村裏人就看不見他了。


    他不知不覺就有些心虛,好像在外麵做下了什麽見不得人的虧心事似的。


    他想到,母親的病不知怎樣了,自己還猶豫著不敢迴去,是不是顯得太沒人心了。


    他跟董瑞雪的預感差不多,姐姐打電報讓他迴來,不一定是因為母親生病,極有可能是他和董瑞雪的事傳到老家來了,家裏的人要勸阻他。


    李春光的腦子裏亂糟糟的,覺得要遇到麻煩了,一時又不能確定麻煩在哪裏。


    等他走到李營,夜幕已落下來。


    在朦隴的初春的夜色裏,他看見李營還是原來的格局,原來的樣子。


    房屋還是那麽低矮,樹木沒有增加,護村坑還是方方正正的。


    在村頭光禿禿的場院裏,他甚至覺得那個石滾從來沒有移動過,他走的時候石滾不聲不響地在那兒躺著,如今還是在那個位置沉重地躺著。


    村裏的人正做晚飯,他又聽見了他所熟悉的拉風箱的呱達聲,又聞見了家鄉特有的煙火味。


    一切都那麽熟悉,這裏畢竟是生他養他的故鄉啊!可是,他又覺得有些陌生,覺得一切都不該是這個樣子。


    至於應該是什麽樣子,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他是懷著一種既親切又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到村頭的。


    他沒有馬上進村迴家,而是先到飼養室去了。


    飼養室和村子是分離的,他打算先到飼養室看望一下當飼養員的父親,問一下母親的病情,好心中有底。


    飼養室的門鎖著,父親沒在飼養室。


    隔著飼養室的門縫,能聽見裏麵的牲口吃草的聲音,能聞見草料和牲口糞混合的氣息。


    父親大概迴家吃飯去了。


    然而,李春光有些走不動似地在一間小屋門口站下了,那間小屋是董瑞雪住過的。


    董瑞雪走後,小屋又被摘去了門,屋裏又盛上了鍘好的牲口革,一切都恢複了原來的樣子。


    夜色越來越濃,小屋裏堆的草有些發白,像雪。


    李春光一時產生了錯覺,似乎董瑞雪還沒有走,還在小屋裏住著。


    恍惚巾,他仿佛看見了董瑞雪的床,董瑞雪披著衣服為他開門的身影,還有董瑞雪紅腫的眼睛,他嘴裏喃喃的,差點叫出了董瑞雪的名字。


    飼養事裏拴馬的鐵鏈子碰在石頭槽幫上嘩啦一響,他才迴過神來。


    董瑞雪雖然走了,但她和小屋的聯係永遠留在這裏了,小屋有知,會永遠記住那個從城市裏來的女孩子,記住她的青春,她的眼淚,她的氣息,和她的孤獨而茫然的夢。


    在村口,李春光往村裏走時,看見一個人往村外走,因天黑,他看小清走過來的是淮。


    走近時,他站下了,那個人也站下了。


    李春光認出來了,往村外走的人是隊長大叔。


    隊長也認出了他,問他什麽時候迴來的。


    他把手裏的提包往上提了一下,說他剛迴來。


    大叔親呢地罵了李春光一句,說他長高了,問他過年時怎麽不迴來。


    李春光胡亂說著忙,遂放下提包,掏出一盒煙,開了封,抽一支,敬給隊長,並擦火給隊長點上,問了一句他母親的病怎麽樣。


    隊長說沒聽說他母親生病呀,下午還看見他母親在地裏幹活。


    問家裏是不是給他打電報了。


    他說是的。


    又說可能是他母親想他了,讓他迴來看看。


    隊長說那是的,兒走千裏母擔憂,老的想小的不由人,他讓李春光趕快迴去吧,他到飼養室看看。


    隊裏有一匹馬生病了,李春光的父親帶著馬去十幾裏外的獸醫站給馬看病,隊長要去看看馬的病治得怎樣了。


    李春光告訴隊長,他剛去過飼養室,那裏的門鎖著,他父親大概還沒迴來。


    隊長說他去飼養室那裏等一會兒。


    李春光走進自家院子,見灶屋裏亮著煤油燈,就向灶屋走去。


    母親和姐姐正在灶屋吃飯,一人端一隻碗在鍋灶門口坐著。


    小煤油燈在泥巴鍋台上放著,豆子似的燈頭發出微弱的光亮,照著母親落了柴草灰的頭發,照著姐姐穿的舊衣服,也照著他們碗裏的稀飯。


    她們吃的像是紅薯片子稀飯,稀飯是夠稀的,在燈下反著水光。


    李春光覺得鼻子很酸,他忍了忍,才喊了娘和姐。


    母親和姐姐驚喜異常,仿佛李春光迴來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姐姐趕緊站起來,放下飯碗,問著“春光同來了”,接過春光手裏的提包。


    娘有些愣怔,手裏端的碗也忘了放下,像是自言自語地說,真的是春光迴來了嗎。


    李春光又喊了一聲娘。


    當娘的這才反應過來似的,讓李春光快過去讓她看看。


    她放下稀飯碗,把李春光拉在燈明兒裏,身子往後仰著,看兒子的臉,看兒子的胳膊看兒子的腿,把兒子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看著看著,就拐起胳膊,拿襖袖子擦眼。


    李春光的眼圈也濕了,問母親身體好嗎。


    母親說她身體沒啥毛病,就是光想他。


    姐姐聽母親把話說露了,問李春光吃飯沒有。


    母親接過話,說孩子急著往家趕,哪裏顧得上吃飯。


    讓夏季把鍋裏的稀飯刮出來,給孩子擀麵條吃。


    春光的父親也沒吃飯,讓他們爺倆一塊兒吃。


    李春光說他不餓。


    母親說哪能不餓呢,路有那麽遠,坐車也累人。


    李春光不讓姐姐擀麵條,說他喝點稀飯算了。


    母親不讓他喝稀飯,堅持讓夏季擀麵條,還說泥巴壇子裏還有兩個雞蛋,拿出來打進麵條鍋裏。


    麵條做好,父親迴來了。


    父親隻說了一句春光迴來了,就無話可說似的,埋頭吃飯。


    李春光見父親有些顯老了,頭上出現了白發,腦門上皺紋加深。


    他看著父親,父親卻不看他,他幾次發現,父親看他一眼,目光很快就躲開了,父親像是羞於看他似的。


    麵條鍋裏臥了兩個荷包蛋,姐姐給父親和春光每人盛了一個。


    父親把麵條吃完,把荷包蛋留在碗裏了。


    父親說他不愛吃荷包蛋,給春光吃吧。


    春光躲不及,父親已把荷包蛋倒進他碗裏去了。


    李春光知道,這就是不會嘴上疼人的父親疼他的方式。


    他問父親,馬的病治得怎麽樣了。


    問到馬,父親有了話,從馬發病,到給馬看病,說了一大篇子話。


    父親說還要給馬熬藥,讓李春光好好歇著,說罷又到飼養室去了。


    吃完飯,刷了碗,姐姐把燈移到堂屋裏,給李春光整理了一個床鋪,讓他早點睡。


    母親和姐姐也各自在自己的**躺下了。


    母親一躺下,就把煤油燈吹滅了,屋裏陷入黑暗。


    李春光想,母親和姐姐大概要跟他黑著燈說話。


    因為村裏人一旦聽說當工人的李春光從外麵迴來,見他家亮著燈,就會來他家吸煙,說閑話,一直說到很晚,母親和姐姐就插不上話。


    別人見他們黑著燈,以為他們睡下了,就不好意思再敲門進來。


    在黑暗裏,李春光心裏亂跳,不知母親和姐姐怎樣跟他攤牌。


    可母親和姐姐隻字不提董瑞雪,隻字不提打電報的事。


    先是她們問他做工累不累,幹活用不用機器。


    又問他生活怎麽樣,是不是頓頓都能吃白饅頭。


    李春光一答了。


    李春光介紹了他在采石場的工作,說那兒的石共多得很,恐怕采一百年都采不完。


    又說修鐵路用的石子,鋪的軌枕,都是用他們采的石頭做成的。


    他說一句,母親讚一句。


    見母親願意聽,他就揀城裏一些新奇事說。


    他們說得小心翼翼,像是共同迴避著什麽,他們不提董瑞雪,不提那幾個迴城的男知青,連李春光的二叔也沒提到。


    李春光明白,那個**的話題在母親和姐姐心口堵著,遲早會提起來的,一時不提,是因為那個話太沉重了。


    姐姐大概急於切入正題,對別的話已不感興趣,開始沉默。


    為了表示她沒有睡著,偶爾向春光打聽一點什麽。


    姐姐一開口,她心裏就猛地一跳,生怕姐姐提到他和董瑞雪的事。


    然而姐姐問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屋裏黑得不透氣,說話聲憑著黑暗的寂靜,在兩間屋來迴傳遞。


    偶爾,老鼠在箔籬子上攀走,哧哧啦啦響,還互相打架,發出尖叫。


    母親罵了一句老鼠該死,問兒子城裏有沒有老鼠。


    李春光說沒看見老鼠。


    母親覺得稀罕,哪地方越窮,老鼠越多。


    老鼠也沒誰管著,為啥不跑到城裏享福呢,老鼠也是賤,是受窮的命。


    李春光解釋說,城裏的屋子都是水泥抹的,老鼠打不成洞,沒法做窩,無處藏無處躲,還不夠擔驚受怕的,它們哪裏敢往城裏遷移。


    母親說老鼠就會鬧耗鄉下人。


    窗台外麵有兩隻雞,不知為什麽,有一隻雞呻吟了幾聲,還撲啦了一下膀子。


    遠處,有公雞開始啼叫了。


    姐說天不早了,睡一會兒吧,明天再說話。


    母親也說睡吧。


    卻又說起村裏誰誰死了,誰誰活了,誰家閨女出門子了,誰家媳婦生小孩了。


    說到誰死時,母親就長長地歎氣。


    母親說到的死了的人有兩個,一個是老頭兒,老死的;另一個是年輕媳婦,喝農藥死的。


    母親沒說到李春光的二叔。


    二叔也是李春光離開村子後死去的,母親數起村裏的死人時,應該包括二叔。


    二叔不管是怎麽死的,反正是死了。


    可母親把二叔的死繞開了。


    姐姐大概怕提到二叔,又打起精神,講了鄧媳婦喝藥自盡的原因和經過。


    姐姐說,那媳婦主要是對自己的婚姻不滿意,自嫁到李營,三天兩頭和男人生氣,動不動就打架罵架。


    後來才知道,那媳婦原來在娘家有相好的,因為爹娘不同意,才嫁到李營來了。


    有一天趕集,有人看見她和原來相好的那個人躲在背人的地方哭。


    迴來後,他男人說了她幾句,並沒有打她。


    她一惱,就喝了藥。


    藥力·一發,就喊那個相好男人的名字,臨死前非要見那個男人一斷。


    那個人趕到醫院裏,她已不會說話,光直著眼珠子流淚。


    後來抓住那個人的一個手指頭,送到嘴裏,狠勁咬了一下。


    指頭沒咬斷,媳婦就斷氣了。


    姐姐得出的結論是,婚姻是一輩子的終身大事,萬萬馬虎不得。


    要是馬馬虎虎成了一家人,一輩子都沒好日子過。


    終於接近婚姻問題了,一時間三個人都沉默下來。


    李春光對那個年輕媳婦的自盡感慨頗多,世界上其實隻有兩個人,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有男人和女人就有愛情,有愛情就有愛情悲劇,好像悲劇是愛情的伴生物一樣,什麽時候都不可避免。


    李春光想到了董瑞雪,他從董瑞雪悲觀的情緒裏看出來,董瑞雪對他迴家非常不放心。


    他也沒說讓董瑞雪放心,但他心裏說了。


    現在看來,他要做到讓董瑞雪放心的確不容易。


    母親和姐姐越是避開他和董瑞雪的事不談,他越是感到問題的嚴重性。


    這主要是,母親和姐姐把那個問題看得太嚴重,嚴重到不好直說出來;嚴重到怕說出來他受不了,她們也受不了;嚴重到怕一旦說出來一家人就會鬧僵,就會馬上破壞掉親人剛團聚的和諧氣氛;嚴重到得跟他講究策略,得實行迂迴戰術。


    這使李春光感到十分壓抑和不安。


    他本來是很有耐性的,可在母親和姐姐更好的耐性麵前,他幾乎有些失去耐心,差點主動把他和董瑞雪的事說出來。


    停了一會兒,母親接著說起那媳婦家裏的事,那媳婦死了不當緊,把她男人和孩子撇得好苦。


    一個男孩才七個多月,生得團頭團腦,正是摘不下奶的時候。


    孩子的娘一死,孩子由他奶奶帶著,眼看著瘦成了一包骨頭,多可憐。


    母親的話有指責那媳婦不該死之意,李春光心裏一動,覺得這是個開導母親的機會,就說這事不能怨那媳婦,不能怨媳婦的男人,也不能怨和媳婦相好的那個人,就怨那媳婦的娘家父母。


    要是當初她的父母不活活拆散她和那個人,人家一定過得不錯。


    硬把人家拆開,說是為閨女好,結果把閨女的命要了。


    婚姻上的事,誰願意跟誰好,就讓他們好去,父母不必管那麽多。


    日子是人家過,父母也不會跟人家一輩子,何苦管那麽寬呢!隻要他們兩個過得好,比什麽都強,父母落得省心呢。


    母親一時沒轉過彎兒來,讚同了李春光的說法。


    姐姐聽出他話裏麵的話了,說:“那也得看看人咋樣。”


    母親迴過意來,附和夏季,說那是的,到什麽時候,到哪裏,也得講人好,人得知根知底兒,勤快,品性好。


    話說到這兒,又到了**區,姐姐再次說該睡了,雞都該叫了。


    姐姐話音剛落,雞果然叫起來。


    先是有一兩聲雞叫,接著整個村子的公雞都響應起來,此起彼伏,一聲比一聲近,一聲比一聲高亢。


    窗台上的母雞受了感染,開始扇動翅膀,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音。


    春天的氣息從窗口撲進來,李春光腦子很活躍,一點睡意也沒有。


    他聽見母親和姐姐也沒睡著,雖然她們極力不翻身,或者翻身很輕,但有一點響動他都聽得見。


    他知道,母親和姐姐都是為他的事苦惱著,覺得自己都長成大人了,還讓親人們這樣為他操心,真是太不應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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