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總戎東伐。以越王宇文盛為右一軍總管,晉國公裴矩為右二軍總管,隨國公普六茹堅為右三軍總管,譙王宇文儉為左一軍總管,杞國公宇文亮為左二軍總管,廣化公丘崇為左三軍總管,齊王宇文憲、陳王宇文純為前軍。——《周書·武帝本紀》


    伴隨著史官如刀之筆落下,宇文邕二次禦駕東征終於正式開啟,二十萬大軍各按方略,猶如逶迤無盡的兵馬洪流,雄赳赳氣昂昂邁過玉璧(稷山),開赴北齊晉州。


    一如曆史大勢,浩浩蕩蕩,無可阻擋!


    比之去歲麾下打醬油的數千新兵蛋子,石之軒今次所轄的萬餘兵馬實乃大周一等一的精銳,即使在宇文邕親率的六萬主力之中,亦是數一數二的。


    同樣,鑒於去歲伐齊之戰中諸多積年老將的不作為,宇文邕再一次提升了鬥誌昂揚的年輕將領在一線大軍高層所占的比例,而把老將打發去鎮守二線關隘,比如名將韋孝寬便窩在玉璧城(稷山縣)鬱鬱不得誌。


    不過,似石之軒、楊堅等有心人也暗自注意到,宇文邕在有意無意的將兵權轉移到宇文氏血親手裏——至少右三軍、左三軍、前兩軍這八支主力精銳裏,就有五支歸屬於宇文氏王公統帥。


    顯然宇文邕一如既往的心思縝密,手段大氣而不失謹慎,既重用楊堅等居心叵測卻才能出眾的異姓漢臣,又時刻不忘保持宇文氏的兵權優勢,以帝王製衡之術將局勢牢牢掌控。


    盡管在這人心不古而反叛猶如家常便飯的時代,任人唯親無可厚非,宇文盛、宇文儉、宇文亮、宇文憲、宇文純等人亦皆屬一時俊傑,無論武功、兵法,均無可挑剔,本也足以擔當大任,但在有意促使漢人加速興起、徹底打破胡人掣肘的石之軒和楊堅眼裏,他們也是胡人最主要的中堅力量,是漢人掌權甚或建立漢人帝國最大的阻礙。


    特別是,他們還掌握著足以改變整個北方局勢的龐大兵權!


    這一刻,石之軒和楊堅的心思出奇的相似,那就是此次吞並齊國之後,一定要設法盡快剪除這些眼中釘,肉中刺。


    十月,宇文邕禦駕終至晉州,遣齊王宇文憲率精騎二萬守雀鼠穀(今山西介休西南),陳王宇文純步騎二萬守千裏徑(今山西霍州東)。——在晉州北邊堵住齊軍南下的道路,以阻止從晉陽趕來的齊軍救援平陽;


    遣柱國、趙王招步騎一萬自華穀(今山西稷山西北)攻齊汾州諸城——保證周軍從汾水到晉州的道路安全;


    遣於翼自陝入九曲,攻拔造澗等諸城,徑到洛陽——駐精兵在洛陽城外,牽製住獨孤永業的三萬精銳,避免其北上偷襲攻打晉州的大周諸軍;


    遣鄭國公達奚震步騎一萬守統軍川(今山西石樓縣西)——堵在在晉州東北部,阻止齊軍南下;


    遣大將軍韓明步騎五千守齊子嶺(今山西垣曲縣東)——以便抵擋齊軍來自洛陽的進攻;


    遣烏氏公尹升步騎五千守鼓鍾鎮(今山西垣曲縣北)、涼城公辛韶步騎五千守蒲津關(今陝西大荔縣東)。


    皇帝兼主帥宇文邕統率左右六軍精銳部隊,王誼為監軍,攻晉州(平陽)城。


    ……


    縱觀全局,宇文邕是把晉州(平陽城)外圍布軍形出了一個包圍圈,掐住通往平陽城的各個要道關隘,無論齊軍是從晉陽南下,還是從河南洛陽方麵過來,都有周軍的阻擋,無法及時增援平陽城。


    而在外圍布置周密至無以複加之後,宇文邕率六軍親自督戰圍攻平陽城,殘酷而緊促的攻城戰一發而不可收拾,攻守雙方的傷亡與日俱增。


    隻不過,相較於城外六萬大周步騎精銳因皇帝的禦駕督戰而士氣熾烈,城內萬餘北齊守備軍本就士氣不高,再見到宇文邕的明黃車駕每日從早到晚一直在城外最醒目之處巡行,守軍無論將領還是小卒,均感到這大周皇帝對平陽城勢在必得的決心,隨著傷亡越大,北齊守軍上上下下便越是惶恐……


    事實也確是如此,宇文邕計劃先把晉州(今山西臨汾)打下來,然後留守少部分精兵駐守平陽城,吸引高緯前來反撲,以此反客為主的策略在平陽城下消耗高緯從晉陽帶來的北齊主力,之後再與疲憊不堪的高緯主力決戰,然後趁勝打下晉陽(今山西太原),最後一舉拿下鄴城(今河北邯鄲),完成滅齊,統一北方!


    石之軒將這一切由始至終看在眼中,亦愈發感到宇文邕在戰略、戰術上質的提升,最起碼如今的初戰裏,這招對敵軍群體施加心理壓力的攻心戰術便很是高明,頗有幾分不戰而屈人之兵之效。


    或許去歲宇文邕伐齊其實也計劃周密,絕對算不上草率,但仍是一腔雄心壯誌居多,在戰略戰術上不免眼高手低,平平無奇,然而今次則大為不同,無論出其不意的戰略計劃,還是堂堂正正的攻心戰術,均已達當世頂尖將帥的水準。


    今時今日的宇文邕,一舉一動確已透著無可挑剔的雄才大略,唯一缺少的便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大勝,奠定其雄主之名。


    “可惜,宇文氏皇族已是廣大漢人勢力恢複榮光的最後一道障礙,宇文邕又將佛道得罪得太深,唯一親近的儒教卻盡是些沒節**操的門閥士族,根本不足以依靠。


    一旦宇文氏有才幹的幾個王公親貴不在了,宇文氏的神壇必將轟然倒塌,從此再無翻身之餘地……”


    戰事如火如荼,石之軒騎在馬上,深處萬軍叢中,卻以比任何旁觀者更為超然的視角將局勢看得透徹無比,晶瑩的眸子閃爍著耐人尋味的神采,“一切的一切,絕非偶然,而是必然,其隱患,在北周立國之初就已埋下!


    原本,自西晉漢人內亂引得五胡亂華以來,各胡族在中原開國建製,均以其本族子弟為兵,充作保衛政權的核心武力,藉此牢牢壓製漢人,對漢人百姓與其說是嚴苛治理,不如說是純粹充作為胡人兵馬提供錢糧的底層農奴。


    縱然偶有個別漢人因才能出眾而得到胡人政權的重用,亦會被賜予胡姓,強行胡化,絕不會給予其統領漢人重新崛起的機會。


    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北魏末年,高歡、宇文泰兩分北地,各立東魏、西魏,相互之間連年攻伐,一直充當兵源主力的鮮卑胡族自然是損失慘重,人口銳減,再不能提供足夠的高質量兵卒。


    處於關隴地區的西魏因鮮卑族人口本就少於東魏,率先支撐不住。宇文泰因此不得不開始從漢人中招募兵卒,並接納關隴地區的漢人地主豪強。


    漢人由此開始大量進入胡人政權的各個階層,並隨著東魏、西魏乃至北齊、北周之間數十年如一日的頻繁攻伐,漢人兵將在北周軍隊裏所占的比重日益增大,至如今已然是絕對的主力。


    除非北周宇文氏敢於不顧江山社稷之安危,盡量消弭戰爭,削減兵力,否則漢人大興之勢已無法遏製,最終仍會取宇文氏而代之……


    究其根本,漢族不但人數上占優勢,且在經濟和文化的水平上也有明顯的優越性,縱然會因內亂而被外來胡人壓製一時,卻不可能會被壓製一世。


    隻要有足夠的時間,漢人可把任何入侵的外族同化,而一旦胡人政權腐朽或爆發長久內亂,再不能一心一意的有效壓製漢人,那麽漢人必然重新翻身做主,反過來壓製並徹底吞納胡人。


    縱觀曆史,從無任何勢力或政權能夠長盛不衰。每當漢人政權腐朽或內亂,國立衰微,則北方胡族大肆入侵,壓製漢人。同樣,入主中原的胡族腐朽或內亂,則漢人有誌之士又會乘勢而起,恢複漢統,將來到中原的胡人吞得渣都不剩。


    如此往複循環,中土的曆史恰是漢人與胡人的民**族**融**合史,而漢人或許一時沉寂,卻永能屹立不倒的根源,則是其舉世無雙的人口基數和博大精深的文化底蘊!”


    廝殺震天的平陽城下,上至皇帝宇文邕,下至周軍小卒,無不渴望著建立不世功業,卻沒有人知道,石之軒正在以超然物我的姿態審視著這場關乎無數人命運的戰爭。


    更沒有人知道,時隔多年,勘破甚或掌握人道大勢的獨特感覺再次浮現在石之軒心頭,不是皇帝,勝似皇帝。


    杳杳冥冥間,石之軒的心神無限騰升,感觸到蒼茫天地充盈著無窮無盡的流光溢彩,時時刻刻都在幻生幻滅,變化萬千,然而其周流運轉又隱隱然自有其永恆不變。


    恍惚間,中土無數大大小小的黑、白、紅、黃、青五色之氣匯成兩青一黃三頭無角蛟龍各據一方,堂皇浩大而縹緲朦朧。


    黃蛟橫亙西部,正赤紅著一雙龍目透出無窮貪婪之意,對著東北的青蛟張牙舞爪,極盡挑釁,然而黃蛟看似威武蓬勃的身軀亦給絲絲縷縷的灰黑之氣侵染腐蝕,分明禍起蕭牆……


    青蛟巡行東部,行動遲緩,身軀渙散,神采黯淡,似有分崩離析之兆……


    石之軒心神一震,隱隱有所明悟,“北周屬土,北齊屬木,三分天下則氣運不足以為真龍,止於蛟龍耳!”


    天地間一氣流行,皆因形相不同,致生千變萬用,然若源溯其流,蓋歸一也。


    人道氣運固然縹緲朦朧,然而終究源於萬民之精氣神的匯聚升騰,亦是天地元氣所演化的一種獨一無二的奇異氣象,且因根植於人道大勢而隱隱然亦有跡可尋。


    呈現在道德高士的“法眼”之中,則萬民之氣恰似各種各樣的流光溢彩,流淌匯集在大地上的村鎮城池之間,最終聚小溪成江河,滋生蛟龍。


    此氣運之龍不僅象征著國勢強弱,更映射著萬民意願所向,預兆著人間大勢的興衰變遷,五德循環。


    心念電轉之餘,石之軒將心神轉向南方,但“見”一頭鬱鬱蒼蒼的青蛟巍峨盤踞,體型並不比北齊的青蛟大,但卻鱗甲畢現,沉穩綿延,顯然南陳國勢穩定。


    隻可惜南陳青蛟的龍目卻半開半闔,隱現萎靡死寂之意,似乎是國主“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之兆!


    石之軒收斂心神,萬千氣象霎時隱沒,忍不禁眸中閃過沉吟之色——南陳國主陳頊乃是當世宗師級的頂尖高手,如今不過五十出頭,正值盛年,怎會病入膏肓?


    要麽,是陳頊舊傷複發,真元衰竭;要麽,就是陳頊中了什麽暗算,例如被刺殺重傷或是中毒不治……思及同樣盛年早逝的陳霸先,十有**八**九便是後者。


    南朝漢人的內耗真是沒的說,隻要是稍微強勢一些的雄主,基本上都活不長,難怪自晉室南遷以來的兩三百年裏,北伐屢屢無疾而終,一直是鏡花水月。


    歸根究底,也是南朝漢人依然未曾擺脫魏晉遺毒的桎楛,腐朽奢靡,弄虛詭謀有餘而務實進取不足,不像北朝漢人注入了胡人尚武務實的新血,鬥誌昂揚,野心勃勃。


    默默感察自身,石之軒隻覺精氣神愈發混潤圓滿,清明通靈,顯是剛剛心神上合人道氣運而受益匪淺,離著靈神清空,包涵萬有的還虛境界更近了一層。


    盡管在望氣之術上同樣大有所悟,但他卻並不如何著意,更不會因此而沾沾自喜,沉迷其中。


    望氣之術,古已有之,相傳可窺天地人三才之變。


    然而實際上,尋常奇門之士望氣,所見不過霧裏看花,或可偶然窺得人道氣運的一鱗半爪,也猶如斷章取義,不足為憑,止於術法層次,對於普通百姓來說或許已是匪夷所思,但在道行高士眼裏其實不值一哂。


    真正的修行高士,從不以奇門異術稱雄,而是專注於參透天地和生命的奧秘,一旦臻至【天人合一】的無上道境,自有不可思議的神通一一具足,即使不通望氣之術,人道氣運的任何細微變化在其慧眼之前亦無所遁形。


    道為術之本,術為道之末!


    石之軒再次成道還虛在即,又怎會舍本逐末?(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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