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英堯的表情頗為別扭,想必是麵對從前在霜州給自己折騰過的獵物,這會子突然“從良”做了盟友,叫他著實有些緩不過勁來。


    尉遲緋一襲雍容富貴的裝扮著實有範兒,楓陵王妃擱下茶盅起身同他見禮。楚逢君適時介紹:“這位尉遲緋公子乃是尉遲尚漳大人之子,自返迴帝都後,便暫且代替長千金打理府中諸事。”


    “你是尉遲尚漳的親子?”楓陵王妃現出訝異之色。


    尉遲緋眉心一緊,想必是此問戳中了痛處,遂閉嘴不答話,倒是楚逢君笑嘻嘻對王妃道:“王妃有所不知,緋公子乃是本閣當年的救命恩人,於本閣而言無疑有再造之恩,故而”就請大嬸您別在這問題上糾結啦。


    這時隻聽尉遲采哼唧一聲醒轉過來,小丫頭雙眼迷蒙,鬢發給袖管蹭得有些淩亂,用“本機正在重啟”的目光自堂中諸人身上挨個掠過,雷達自動捕獲到楚逢君的存在,遂慢吞吞伸出兩條胳膊,杏眸滿足地眯起,粉唇微啟:


    “抱。”


    堂中一片寂靜。


    萬丈黑線緩緩降下,楚逢君難得一見地紅著臉嘴角抽筋,尉遲緋悻悻然別開臉去,赤英堯與楓陵王妃則是淡定地或站或坐,一聲不吭。


    半晌,才聽尉遲緋悶聲提醒道:“咳,楚相,還傻愣著作甚?”


    “”楚逢君亦是低低咳嗽一記,“那個,讓諸位見笑了。”說著便走上前去,將無厘頭撒嬌的小姑娘納入懷裏。尉遲采得了他的擁抱,愉快地在他胸前蹭蹭,轉眼又睡過去了。


    楓陵王妃笑得分外慈祥,“你三人忙活了一整夜,可有成效?”


    “壽王殿下已答應連夜入宮將此事密報小陛下,秦鑒秦將軍那邊,我們一時半會還沒找著人,當然,也不排除秦將軍投靠太祖妃的可能。”


    赤英堯一邊說著,一邊挑了張軟椅坐下來。尉遲緋也跟著一道落座,然眼神卻黏在尉遲采與楚逢君二人身上。楓陵王妃自是留意到他的視線,揚唇笑問:“緋公子看上去與長千金關係匪淺呢。”


    聞言,尉遲緋扭過頭來:“晚輩曾經承蒙長千金悉心照顧,否則怕也是活不成的。”


    “看不出來,這小小一間屋子裏,竟到處都是救命恩人呐。”王妃美眸半掩,目光掠向前方攬著尉遲采的楚逢君,“楚相,眼下你有何打算?”


    楚逢君思索半刻,壓低嗓音道:“此番太祖妃行動倉促,想必也來不及準備妥當。不過,咱們同樣需要防著她手下那一撥人,另外還得盡快將小陛下與太上皇接出皇城,再向毗鄰赤州的恭、臨、釜三州發出勤王令方才本閣已吩咐暗衛前往三州送信,如今咱們的當務之急,便是救出小陛下與太上皇二人了。”


    “你啊,你可真信得過壽王。”楓陵王妃忽地冷笑起來,“你可知他由何人所生?”


    這話倒是叫楚逢君一愣。


    “壽王由何人所生壽王乃是先帝與賢妃之子,自然是由賢妃所生了。”他迴想起從前在這皇城中渡過的歲月,“賢妃深受先帝寵愛,性子也溫和。除去我與皇兄的生母華妃,賢妃可算是本閣在宮中最為尊敬的後妃了。怎麽?”他不解地望著楓陵王妃,“王妃有疑問?”


    “不是疑問,是答案。”


    楓陵王妃扶著桌角,施施然站起身來:“原來你還不知此事可惜,她舒宛瞞得過宮中後妃,瞞得過隨侍女官,甚至瞞過了先帝,卻瞞不過我。”


    赤英堯一臉無辜地喝著茶。他明白,母妃接下來要說的,便是那些昨夜讓他幾欲崩壞的事實。


    不料楓陵王妃並未繼續說下去,而是低咳一聲:“罷了,雖說壽王答應協助,楚相最好還是在他身上多留個心眼。他與舒宛素來親厚,難保不會倒戈。嗯本王妃困了,這就迴房歇著,待會還得有勞楚相差人將梁先生送迴房中。”


    “王妃放心便是,請。”


    目送這華服美人離開廳堂,屋中幾位再度陷入沉默。


    楚逢君垂下羽睫,懷裏的采丫頭睡得沉實,臉頰泛著柔和的粉,唿吸勻淨。


    “楚相也去歇著吧,再過些時候就得上朝了。”赤英堯微微一笑,碧眸下浮動著算計的暗光:“今兒個的朝堂會想必是熱鬧得很,你可不能缺席啊。”


    “嗬。是啊,不能缺席。”


    苦笑著搖搖頭,楚逢君同屋外值守的小仆吩咐了幾句,再將懷裏的丫頭打橫抱起來:“楚某先走一步,二位自便罷。”


    *****


    自楚逢君返迴相府後,尉遲采壓根就沒接著睡下去。她趴在桌上聽幾人分析眼下的情勢,商量營救天驕護衛禦座的對策,此等火燒眉毛的嚴重問題,她聽在耳裏,怎可能還睡得著?


    楚逢君倒是並未發覺懷中之人正在裝睡,還心滿意足地將她一路抱迴廂房。


    這樣摟著她、抱她迴屋睡覺的情形,從前似乎也有過呢。那時候她才四五歲,身段玲瓏嬌小,抱在懷裏絲毫不費勁。小姑娘像隻嬌滴滴的貓兒臥在他臂彎內,全心全意倚賴著他,叫他“湛哥哥”。


    雖說如今懷裏的這個丫頭非是當年的長千金不過,他卻能察覺到心底別樣的滿足。


    一夜未歸寢,廂房內的炭盆早已將屋中熏得暖烘烘的。楚逢君輕手輕腳將她放在床榻上,抖開錦被替她蓋好,正要起身時,發現自個兒的一綹頭發被尉遲采攢在掌中。


    他歎了口氣,小心握住她的指節,想要將這綹發絲解救出來,不想


    “你要進宮?”


    清亮的嗓音,連半點睡意也無。尉遲采睜開杏眸,瞳中波光朦朧。


    楚逢君略略一怔:“你沒睡?”


    尉遲采撇了撇嘴角,轉開視線:“非常時期,你就這麽在外頭跑來跑去,多不安全啊。”


    “嗯,所以你在擔心我?”


    楚逢君不急著取出頭發,反而在榻前跪下來,用臉頰輕輕蹭著小姑娘光潔的額頭。精致的嘴角輕巧勾起,他隻聽尉遲采小心翼翼同自己繞彎:“有腦子的人都會擔心吧。”


    “可惜,你也說了,非常時期嘛,總得有屬於非常時期的手段。”他歪著身子坐下來伸直了手臂,好容易舒了口氣:“我隻希望,這是最後一仗了。”


    尉遲采鬆開他的頭發,略略撐起身子,側頭在他的臉龐上飛快啾了一記:“這麽多年,辛苦你啦,逢君。”


    “你叫我什麽?”楚逢君瞪大了眼,“‘逢君’?”


    尉遲采有些訕訕地躺迴去,“不叫逢君難道還跟著他們叫楚相?”


    雖說聽到她喚自己的昵稱很開心,不過楚逢君笑嘻嘻湊過臉來,“你不如叫我‘允湛’啊,我許久不曾聽到別人這般喚我了。”


    “這麽說,你打算將九王這個身份公諸於世了?”尉遲采涼兮兮地睨著他,“虧我還以為你一心為了天驕著想,不想用九叔叔的身份砸他呢。”


    那時二人潛入永熙宮探視臥病在床的天驕,楚逢君幾番話到嘴邊都咽了迴去,一直不曾將九王的身份告知天驕。他自己心裏糾結得厲害,尉遲采自是也看在眼裏。就“體貼人心”這一點而言,楚逢君是做得很好的。


    楚逢君啞然失笑:“哦呀,你倒是觀察得挺仔細,可我話還沒說完呢。”他將尉遲采的纖指攏在掌心,“我的意思是,希望讓你一人叫這個名字。不好麽?”


    “這個嘛”尉遲采似是很認真地想過一陣,下結論道:“逢君比較好聽呀。”


    楚逢君亦是認真地將嘴角抖了兩抖:“就這種無趣的原因?”尉遲采唿唿唿笑著探臂攬住他的脖子,“如今你還是先考慮著如何救天驕出來吧,嗯?”


    “哦呀哦呀,我就知道,你滿腦子就記著那小鬼了。”楚逢君丟開她的手涼兮兮坐直了身子,“安啦,我這就去救那小鬼。你不要太擔心,保管給你帶個完整的迴來。”


    尉遲采訥訥點了頭,心裏卻腹誹不已。


    啊啊,這男人又開始吃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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