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府裏最近越來越熱鬧了。


    幾名小仆與女侍湊在內院拱門前伸長了脖子往裏瞧,遠遠望見自家相爺帶著小半個月前撿迴來的采兒姑娘坐在觀花亭內,和那剛撿迴來的一男一女對坐飲茶。據說這一男一女雖看上去沒什麽特別,實際卻頗有來頭。


    自然,除了那位罩著風氅的夫人長得頂好看之外,他們並未獲得什麽有用的信息。


    “楚相府裏的下仆們,可真夠熱情的。”楓陵王妃放下茶盞涼兮兮笑道。


    楚逢君輕咳一聲,悻悻然抬頭:“夫人說是尉遲尚漳讓您前來尋本閣看起來,尉遲尚漳應該已不在帝都之內了罷?”


    “不錯,我與尉遲尚漳在霜州城內遇上。雖說早晚也得見麵,不過能在霜州見到他,想必實屬意外了。”楓陵王妃說著揚起纖掌,在身旁的梁佑微肩上輕拍兩記:“據尉遲尚漳所言,當年隨三王叛變而流徙襄州的九王殿下已迴到帝都,我二人正是為尋九王殿下而來。”


    尉遲采眸中一縮,悄悄向楚逢君遞去一眼,卻見他麵有微笑不動如山,好似當真事不關己。


    “不知二位暗地裏讓本閣幫著找那位臭名昭著的叛賊九王是何居心?”鳳眸略微一沉,楚逢君仍舊端著笑臉。


    梁佑微卻是板著臉開口了:“居心不敢,不過的確是有些打算。這位大人若有心相助便不必過問太多,若是想趁機向那赤帝獻上我與王妃當做九王叛黨的餘孽,那我二人也隻有認栽了!”


    尉遲采不敢吭聲,目光在楓陵王妃與梁佑微間來迴逡巡。


    梁佑微的脾氣她早先便在霜州見識過了,如今楚逢君看上去似乎並無向這二人交底的動靜,索性閉上嘴什麽都不說。


    半晌,楓陵王妃笑了:“這個且按下不提,總之尉遲尚漳隻是如此說過而已,真正要找上誰幫忙,那也是咱們自己決定的倒是小丫頭你,你為何會在楚相這兒?”


    被點名的尉遲采稍稍一愣,“咦?啊這個,如他所言。”


    也就是說承認自己身為楚逢君的未婚妻一事。


    這迴輪到楓陵王妃瞪眼了:


    “你、你是說你真是這個楚相的未婚妻?”那尉遲尚漳分明不是說讓你做好準備嫁給九王去嘛?!


    尉遲采黑著臉垂頭不言。


    梁佑微定定地瞧了楚逢君一陣,忽然開口:“既然尉遲尚漳讓我們來找你,必定是信得過你的。聽說前些日子你與這小丫頭一道往霜州查察九王謀逆之事,如今有何結果?”


    楚逢君勾唇一笑:“你們與九王是何關係?”


    “迴答問題!”梁佑微不知哪來的底氣。


    “說實話,你二人讓我覺著麵善。不知二位從前是做什麽的?”難得楚逢君沒被梁佑微無禮的言語激怒,反而露出苦笑之色。


    梁佑微卻是稍稍愣住。


    聞言,尉遲采心中也漸漸有了數。楚逢君若真是九王,那麽這位身為前代鳳朝王妃的楓陵王妃就該算是他姑母一輩的,而梁佑微楚逢君進入尉遲府時尚且年幼,如今業已長大**,估計梁佑微是不認得他了吧。


    “哼。”梁佑微冷笑,向尉遲采遞去一個眼神,“她知道我是誰。”


    楚逢君悠然轉過眸子來,“采兒?”


    尉遲采歎了口氣:“這位先生姓梁,名佑微,乃是尉遲尚漳也就是父親大人的貼身記室。當年父親墜馬而亡後,這位梁先生便成為了眾矢之的,多年來遭人追擊,後來躲入霜州,勉強支撐到現在。”


    不等梁佑微開口,楚逢君卻是變了顏色:


    “你是梁佑微?”


    “不錯,我正是梁佑微。”這位先生毫不客氣。


    “既是本尊,那麽晚輩手中有一物事,須得在此向您求證。”楚逢君當即改了稱唿,而後扶著石桌站起身來,“請二位稍候片刻。”


    相爺匆匆往廂房的方向去了,留下尉遲采和兩名客人對坐。她隻得提前充當起相府主母,似模似樣地給二人添茶。不想剛拿起壺,手腕便被楓陵王妃按住。


    “你實話告訴我,丫頭。”王妃神情肅然,“楚相究竟是何人?”


    尉遲采似是有些明白了:楚逢君方才許是無法探定這二人之來意,所以頗有顧慮,並未及時向二人表明自己的身份。而如今聽得梁佑微的名字,必定心中了然,所以


    她斟酌了一番,小心開口:“楚相是我要嫁的人。況且,這也是二叔的意思。”


    楓陵王妃緩緩縮迴手去,麵上一片似懂非懂的表情:“尉遲尚漳讓你嫁給他?不是說叫你等著迴來做九王妃麽?”


    尉遲采歪著腦袋笑得十二分無奈。


    話到遞到嘴邊了呀大嬸,您不會還沒想明白吧?


    “哼,誰知道他尉遲尚漳究竟打的什麽算盤?麵上跟你說要你嫁給九王,背地裏又私自把這丫頭推給了楚相,隨後再引咱們前來找他你敢說那尉遲尚漳對咱們沒有其他心眼麽?”梁佑微冷哼一聲,仰脖將方才斟滿的茶水一飲而盡。“我倒要好生看看,這楚相要同咱們玩什麽花樣!”


    楓陵王妃的臉色不大好看,悶聲喝茶不說話。


    不多時,楚逢君迴來了。


    “便是此物,不知梁先生可識得?”他慢吞吞伸出手來,將一本藍皮書冊擺上桌。


    這是一本沒有名字的書,原本米白色的紙張大約是因為時間久遠而顯得有些泛黃。楚逢君兩手交握頂著下頷,定定望向梁佑微。


    卻見梁佑微臉色唰地蒼白一片。


    半晌,才聽他顫聲問:“你、你是從何處得來此書的?”


    楚逢君眸中有異光倏然掠過,他揚唇:“當今的太上皇殿下,赤允灤。”


    “赤允灤?赤允灤會將此物交給你?”梁佑微似是聽到了什麽令人不可置信的事,渾身顫抖著搖搖頭,嘴邊竟還扯出三分笑意:“這真是奇哉怪也,奇哉怪也”


    “晚輩隻想向梁先生問一句。”楚逢君盯著對坐之人的眼,開口問:“這本無名之書裏所載的內容,是否屬實?”


    梁佑微紅了眼圈,極不屑地嗤笑一聲:“你以為我這麽多年四處躲藏是為何?告訴你小子,這本書中的內容乃是尚瀾大人所作,我的任務,不過是保住它,直到九王殿下沉冤昭雪的一日。哈,你說這當中所載內容是否屬實?”


    楚逢君垂下眼簾,不作聲。


    倒是楓陵王妃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撐起身來探手伸向楚逢君。她雙眸晶亮,麵上滿是莫名的激奮。楚逢君尚未迴過神來,便覺耳邊一涼,是王妃的指尖撥開了他的鬢發。


    左耳上,一粒黑痣赫然呈現眼前。


    “你看!你快看啊!”楓陵王妃猛地拽住了他的耳朵,迴頭對梁佑微叫起來:“你、你看這是什麽!”


    楚逢君偏著腦袋皺起劍眉,左耳給她扯得生疼:“我說王妃您手勁能不能輕點”


    “我記得這粒痣,九王耳上就有這粒痣!”楓陵王妃出聲大笑,“哈哈哈哈!我就說你生得如此麵熟,果然是你,我們果真找著你了,赤允湛!”


    梁佑微仍是一副被全世界人民欺騙的怔然表情:“九王殿下莫非,您真的是九王殿下?”


    “所以嘛,二叔要我嫁給他,這一點錯都沒有呀。”尉遲采兩手一攤。


    楚逢君居然紅了臉,向尉遲采掃來嗔怪似的一眼。


    好半天迴過了神來,梁佑微趕緊起身,整了整衣衫向楚逢君深深作揖:“罪臣梁佑微,拜見九王殿下!”


    楚逢君訕訕地擺手示意他平身,“不必這樣,如今我的身份乃是楚家大公子楚逢君,不是九王,替罪羊正在禦史台裏耗著呢。當年進入楚家也是尉遲尚漳大人的意思,而後他助我進入中書省,其實也就是為著替自己、替尚瀾大人洗脫冤屈。”他頓了頓,拿起桌上的無名書冊,“這本書是半個月前景帝交與我的,我雖看過,卻一直不敢相信其中內容,所以”


    “既然是真正的九王殿下,那麽小人也不必再隱瞞了。”梁佑微鬆了口氣,擦去眼角的淚星,抽抽鼻子:“不知九王殿下能否帶小人入宮,麵見赤帝?”


    *****


    離新年朝賀不過數日,禮部與鴻臚寺忙得人仰馬翻。原本交由壽王打理的諸般要務因為戶部核查舒家與重華宮的賬目而陷入停頓,這會子再由禮部接手,時間已然不大夠用了。


    “喲,壽王殿下!”鴻臚寺卿見了來人,趕緊躬身行禮。


    壽王笑得勉強,“不必多禮,本王隻是過來瞧瞧。畢竟這本該是由本王打理的,不想一時難以脫身,才要讓大人辛苦了。”


    “哪裏哪裏,壽王殿下您會同戶部清查舒家,這才是重頭戲呀。”


    “聽起來,大人似乎對舒家頗有不滿?”壽王眸光轉來,琥珀般的瞳子中似是帶著三分冷冽。


    鴻臚寺卿省得其中利害,笑著道:“也不是不滿,就是覺著舒家風頭太過,恐會惹來陛下的忌憚。您既然受命主事,少不得受陛下與舒家的壓力罷。”


    “這話倒是有幾分道理。”壽王點點頭,“對了,眾位郡王與刺史的接駕儀仗準備得如何了?”


    鴻臚寺卿搓搓手:“這您就不必擔心了,都比照去年的用度辦下了,隻待眾位大人抵達便可發去接駕。嗯說到這個,臣倒是想起一件事來。”


    “何事?”壽王挑眉。


    鴻臚寺卿四下裏瞧過一番,壓低了嗓音:“聽說這迴三州學子聯名上書之事鬧得厲害,恭州、臨州、昱州三州刺史都隻是派了人來,並不打算親自出席賀宴哪。”


    “這還了得!”壽王抿緊了嘴角,“這消息確鑿麽?”


    “這臣可就說不上了。也不過是聽人這麽念叨了幾句來著”


    壽王點點頭,轉念一想如今小陛下尚臥病在床,似乎一時半會還沒法子處理此事。


    再加上尉遲采的突然出現,真真是一團亂。


    “壽王殿下!壽王殿下!”


    鴻臚寺門外忽然奔來一名小仆,壽王定睛看去,原來是壽王府內的下人。小仆勞急急跑到自家王爺麵前,湊上前去貼著壽王的耳朵說了幾句。


    下一瞬,壽王顏色驟變:


    “速送本王前往碧璽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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