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白,這個身份意味著什麽,尤其是身處這場博弈之中的你。”尉遲尚漳垂眸看著手中的黑子,低聲說,“九王殿下。”


    楚逢君無聲掀開羽睫,直呆呆望著頭頂的烏漆橫梁出神。


    “嗬,尉遲尚漳。你以為辭官迴家,便能就此脫離這盤棋了?”


    想得美。莫說我,單是碧璽殿的那條狐狸,就絕對不會允你置身事外。


    “相、相爺您睡醒了?”赭衣令史可憐巴巴地探頭來瞧,“那麽那麽,可否請您趕緊把手上這幾份信件看了?門下省那頭可催得緊呢”


    “門下省催得緊?這可真有趣了。”楚逢君緩緩坐直了身子,雙手交握擱在案頭。“門下省的最高長官已被免官,誰還讓他們催這麽緊?”


    “唔,這個”赭衣令史摸摸後腦勺,隨即擺出一副慘兮兮的表情:“唉唉,相爺啊,小的們也是給逼的。門下省的那位主事從來就沒個好臉色,那位尉遲大人免了官,咱們也估摸著門下那頭會暫時輕鬆一陣,沒想到那位主事比尉遲大人還能折騰人”


    “哦?果真有趣。”楚逢君揚起唇角,全然不理會令史的苦惱:“本閣記得門下省的主事大人有好幾位,你說的是哪一位呢?”


    令史一臉憤怒:“當然是那個家底硬的!”


    楚逢君一麵點頭一麵思索:“哦,家底硬的你是說舒玄?”


    要說那幾位門下省的主事官,還是隻有出身舒家的舒玄最有威信。年不過二十二,無論辦事的能力還是為人品質都是上乘之選。雖說依靠家族之力進入門下省曾讓一眾官員頗有微詞,但舒玄的確是個當得起重任的人才,所以時間一久,自然就無人敢再說他的不是了。


    “對啊對啊,就是那位舒大人!”提到這個名字,令史便是滿肚子悶火。


    楚逢君暗自歎了口氣,取過方才令史遞來的幾封書信,乖乖地依次拆開來查看。


    令史登時傻了眼:這這這、怎麽可能!


    這頭驚奇還未結束,就聽見房門外有人來報:“相爺,相爺!門下省主事舒大人到了!”


    “老天,說來就來!”令史甩甩腦袋,抬手在額頭上拍了一記,立馬催促楚逢君:“相爺請快些看吧!舒大人都親自跑來了”


    “急什麽,本閣這不就在看麽。”楚逢君慢條斯理地折起一封信箋,再展開另一封。


    “門下省舒玄,求見中書令楚大人!”


    令史別過頭去暗暗抹淚:完了,這會人都到門口了。


    卻見楚逢君悠然揚眸,“舒大人請進。”


    令史開了門,一名著墨綠色官袍的青年大步邁入,細細觀其麵目,眉骨清秀眼眸狹長,且鼻梁端挺,唇紅齒白,竟是男生女相的臉貌。隨著他步伐的靠近,一股淡淡的蘭麝香氣氤氳開來。


    楚逢君笑容溫文,立刻吩咐令史道:“給舒大人看座上茶。”


    “不必了,楚大人。”舒玄向他一揖,“臣專程前來向大人索要這兩日的卷宗。”


    據說舒玄是舒沁的表兄楚逢君心底苦笑不迭,嘴上裝傻道:“咦?這兩日有卷宗待理嗎?本閣隻道尉遲大人離朝,這門下省就得歇工了呢。”


    所幸舒玄涵養極好,也算沉得住氣的,眼角跳了跳,他再揖一記道:“現下楚大人可知門下省運作如常了嗎?請大人將這兩日的卷宗交給臣。”


    “”楚逢君笑臉從容,“看來這下一任門下侍中的人選,非舒大人莫屬了呢。”


    “哈,承大人的吉言,臣就在此先行謝過楚大人。”舒玄皮笑肉不笑,“但是還請大人先將這兩日的卷宗交來。”


    令史垂頭偷笑。


    想不到中書令大人也有今日嗬嗬嗬,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熬不住了,楚逢君終於嘴角一撇,失笑道:“罷了罷了,本閣敗給你了!”說著從案頭一堆淩亂的書本中翻找出兩冊裝訂妥當的卷宗,“喏,都在這裏。”


    “嚇?!結果您早就看完了?!”令史瞪圓了眼指著楚逢君大叫。


    “唉呀呀,那是自然啊,也不想想本閣何許人也?嗬嗬嗬”


    被耍得團團轉的令史抹淚跑掉了。舒玄將兩冊卷宗收好,向楚逢君一揖,麵無表情地道:“多謝楚大人,臣告辭。”


    “舒大人慢走啊!不送了喔!”


    看著舒玄的背影消失在視野內,楚逢君慢吞吞斂下眸中的調侃之色。


    唉,差點要忘了,今晚便是舒家那位芙姬小姐的生辰宴。


    *****


    霜州駱城,南城門。


    天色已然大亮,淡金的陽光令城中的晨霧漸次散去,唿吸間濕漉漉的氣味變得溫暖,再仔細一嗅,又覺著這氣息間似是夾雜了難以言明的古怪味道。


    尉遲采跟在方宿秋身後,原本還打算好生瞧瞧駱城中的各種物與人,然而當她走上街道,所見的卻隻有滿目瘡痍。


    她幾乎快要忘了,這座城鎮曾經被偽九王的叛軍洗劫。


    “小方呃不少爺,為何這些難民還未得到安置?”她壓低了嗓音,附在方宿秋耳邊小心問道,“朝廷的撫恤款應該早就發下來了吧?”


    “撫恤款?”方宿秋眨眨眼,似乎明白過來是什麽東西了,才迴道:“那個啊應該已經發下來了吧。”


    尉遲采杏眸一瞪:“啊?你爹既是駱城縣令,發放撫恤款該是份內之職啊。”


    “你懂的還真不少。”方宿秋掃來古怪的一眼,“不過,我爹幾乎從不跟我說撫恤款啊賬本啊什麽的,我還小嘛,管這些事的人應該是大哥和師爺他們。”


    正說到師爺,就見那灰衣八撇胡的老男人走來。他向方宿秋恭恭敬敬地一揖:“小少爺,夫人請您上車。”


    “哦,好。”說著這小男孩伸手來捉尉遲采,“走吧小菜,隨我一道”


    “小少爺,小菜是下人,不可與您同乘一車。”師爺又揖。


    尉遲采悻悻地望著八撇胡:“師爺呀,那樣的話,婢子要如何照顧小少爺呢?”


    “夫人與小少爺同乘,小菜你就不必去湊熱鬧了。”八撇胡咧嘴一笑,現出滿口煙熏黃牙,直笑得尉遲采渾身起雞皮。


    方宿秋兩眼無辜地望著尉遲采:“小菜”


    “安啦小少爺,等咱們到了霜州府,婢子再陪您一起玩,好不好?”尉遲采眯眼假笑。


    傳說中的打腫臉充胖子啊啊啊小方你快點撒嬌說一定要小菜陪啊!


    “好。”說完,方宿秋幹脆利落地轉身去找他娘了。


    “”喂!你還真走啊!


    送走了小少爺,八撇胡師爺轉過頭來衝尉遲采露齒一笑:“小菜啊,新人難做,這一路你就得跟著我了。”說著伸手在尉遲采的手背上捏了一把,尉遲采嚇了一跳,趕緊把手縮迴去,嘴角抽搐道:“那、那個還是算了!我我我跟著其他人就好”


    “不行哦,你是照顧小少爺的貼身侍女,這地位可就不同其他小仆小婢的了。所以呀,你要由我親自調教!”說到這裏,八撇胡笑得快流口水了。


    她、她是烤鵝麽?為毛這男人要用一副麵對美食的表情對她笑?


    師爺一把扯過她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將她往後拽去:


    “來來來,這邊來,咱們要跟著車隊後頭的仆役們走!”


    *****


    申時末,舒府。


    用過午膳後,舒沁便一直留在府中陪妹妹玩耍。舒沁長舒芙近十歲,然兩人自小玩在一起,感情倒是好得如蜜裏調油。加諸這兩個月裏妹妹都在宮裏與太祖妃同住,難得迴到本宅裏,姐妹倆聊興正盛,便讓人沏了一壺好茶,坐在閨房裏開始閑聊。


    “原來尉遲家的那位昭儀,並未同陛下一道返迴帝都呀。”舒沁捧著暖騰騰的茶盞,小心啜飲一口茶水,“不過,她能與逢君一道去霜州玩,真好”


    舒芙雖然猜不著太祖妃究竟在想什麽,但是太祖妃不喜歡昭儀,這是她瞧得最明白的:“才不好呐,尉遲采是受陛下的聖喻才去霜州受苦的,哼哼,到時候若真輪到你去,怕是你躲都還躲不及呢!”她叉腰撇嘴:“反正皇祖母不喜歡尉遲采,所以就想了點法子,好讓她迴不來。”


    舒沁眨眨眼,麵上露出驚訝之色:“咦?原來是皇祖母讓她迴不來的嗎?”


    “大概是咯,那個昭儀長著一張漂漂亮亮的臉蛋,但是腦子卻一點也不濟事,唉。”舒芙擺擺手,學著太祖妃的優雅動作,將臉頰旁散下的鬢發撩去耳後:“真不知阿驍要如何忍受這種蠢姐姐呢。”


    “阿驍?喔,你是說尉遲家的那位少爺?”舒沁伸出一根纖指點點下巴,“聽你的口氣阿芙,你和他感情很好?”


    舒芙嘟起粉唇,“應該算是吧總之,今晚他應該會來的,我專程讓人送了請帖去尉遲府呢。”


    一年一次的生辰,自然要讓阿驍哥哥來陪自己一起過啦。


    “尉遲府我聽說最近幾日尉遲府都不見開門。”舒沁迴想著昨兒個經過尉遲府門前時聽到的小道消息,“似乎是因為尉遲家的那位宗主出了什麽麻煩吧。”


    舒芙學著小大人的模樣歎了口氣:“是啦,最近皇祖母也在煩這件事,她說那個尉遲尚漳無緣無故地辭職離朝,說不定是膽小害怕了,再說不定是”


    “再說不定是?”舒沁聽得雙眼晶亮。


    舒芙聳聳肩:“皇祖母沒說咯,我隻聽到這麽些。”


    舒沁哦了一聲。聽妹妹提到皇祖母,她就會不自覺地想到與楚逢君昨夜的對話。


    他說,他有未婚妻了,他不會娶她。


    舒沁也歎了口氣,將妹妹摟在懷裏,聽她繼續說些有趣的事。


    酉時二刻,前來參加舒芙生辰宴的賓客們陸續到府。舒沁急急忙忙地拉了妹妹在府門口等著她好不容易才讓妹妹答應請楚逢君來參加生辰宴。


    可是,昨天他對她說了那樣絕情的話他今天真的會來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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