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稍稍挪動腦袋,頭顱中便有劇烈的刺痛洶湧而至。


    很疼,像是誰拿著錘子,一下又一下砸在腦海深處,要開掘出掩藏在黑暗之中的秘密。恍惚間她又看到了在濱江廣場上穿越的那一幕,小山坡上新鮮的腥味,持刀的黑衣人,綠的草紅的血,雜亂無章,以及遍地死屍。


    嘴裏的苦澀滋味漸漸帶了些腥甜,她無法抑止的是,似乎有溫熱的液體自嘴角軟軟滑下,癢癢的,一直鑽進她的頸窩裏去,將衣襟和被褥染得濕漉漉的。


    那時在山坡上嗅到的屠戮氣味,如今再次迴到了她的鼻端


    好難受,像是被厚棉被捂住了知覺,耳中一片嗡嗡作響。


    “可對於最後的結論,我不敢苟同。”


    “無論如何,這隻是陳述本閣的想法。少將軍,你對‘夜梟’了解多少?”


    是阿驍和楚逢君的聲音。他們在說什麽?


    漸漸的,聲音開始變得模糊,就像腦袋被摁在水下,耳中充滿持續不斷的迴響。


    “我隻知道姐姐陛下他”


    阿驍在說我麽?


    “尉遲采長千金”


    聽不清了,是真的聽不清了。


    “也,怎麽搞的?你怎麽提前到這兒來了?”


    尉遲采猛地睜開眼,黑夜中,隻見一輪豁亮的雪白光團當空懸掛,四周一片空寂。


    很是熟悉的場景,嗯。


    不知為何,她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使勁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她已換上從前那般漫不經心的表情:


    “好久不見啊,日食大爺。”


    身子變得輕飄飄,雙臂略一使力,她翻身坐了起來。低頭一看,自己身上還穿著來時的那套t恤加牛仔褲,並非在州城裏穿的古式錦袍華服。


    “正太養成的遊戲好不好玩呀,尉遲采?”白光左右晃了晃,日食大爺的破鑼嗓四下迴蕩,帶著揶揄的笑意:“可惜喔,你的遊戲智商實在不高,遊戲進程才到一半,你居然就gameover了。”


    尉遲采惡寒地搓了搓手臂,“你這話啥意思?什麽gameover?”


    “虧我還把‘尉遲采’的身份讓給你呐,”忽然間,破鑼嗓換成了一個清脆的女聲,“你居然不知道好好使用,竟然這麽快就把它給玩死了,真是差勁的玩家咧。”


    “玩死了?”尉遲采摸摸臉,這才慢慢迴憶起發生了什麽事。


    她記得她在府衙的小廚房裏給天驕做湯,然後,楚逢君進來了,他捏著她的喉嚨,逼迫她承認自己的身份。接著,阿驍來廚房裏尋她,意外發現她被楚逢君製住,拔刀與楚逢君兩相對峙,直到皇衛找來再然後呢?她似乎不記得了。


    尉遲采抬手敲敲腦袋,皺眉低喃:“到底是怎麽迴事?”


    “呐,尉遲采。”


    女聲來到她的跟前,尉遲采抬頭,杏眼猛地睜圓:


    “你!你是!”


    頭紮一雙團髻,鬢前黑發如緞。鵝蛋臉,剪水眸,兩灣梨渦點在頰畔,笑靨和暖如沐春風。尉遲采瞠目結舌地與她對視半晌,竟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嚇壞了?別說你嚇壞了,起初我瞧見你的時候,也是這個表情。”團髻女子微微一笑。


    若非身上所穿的衣物全然不同,尉遲采還真要以為自己麵前擺了張鏡子。


    “一模一樣”好半天,尉遲采才吐口氣來:“日食大爺,你該不會連容貌這種東西也可以複製粘貼吧?”


    “也許,我們隻是湊巧長得一樣啦。”團髻女子擺擺手,“你別這樣緊張,我隻是來和你說幾句話的。”


    頭頂上又傳來日食大爺的破嗓:“什麽湊巧一樣?你叫尉遲采,她也叫尉遲采。前生後世而已,你前生未做完的事,當然得讓後輩接著做完唄。”


    尉遲采指指眼前的團髻女子,再指指自己:“都是‘尉遲采’?”


    團髻女子苦笑起來,“對。準確的說,你的上輩子就是我。”


    “敢情我上輩子還是架空的啊”尉遲采嘴角一跳一跳的,“你、你要跟我說什麽?”


    團髻女子忽然拉住她的手,熟悉的杏眸中放出異樣光華:


    “真相。”


    *****


    人不見了。


    被褥裏還殘留著一絲溫熱與暗香,枕上鮮紅點點,觸手微潤。


    楚逢君眉心擰得死緊。他無法想象,一個昏迷中的女人,如何能自行離開這間屋子。


    然而,尉遲采當真就從榻上憑空消失了,徒留枕上的一團新鮮血跡。


    “沒有人從窗戶進來。”尉遲驍檢查過屋內的窗欞,窗戶皆向內鎖上,並未被破壞。窗台上落著一層灰塵,也沒瞧見腳印之類的痕跡。


    “可是我們二人一直守在門前,也未見任何人進屋。”楚逢君扶著床板,彎腰往床下看去空空如也。


    她會像幼時那樣往床底下藏,再讓他費盡心思地尋找麽?


    楚逢君撇下嘴角,老半天才扯出一記無奈的笑。


    “那麽,方才咱們在屋外看見的那團白光”尉遲驍拍去手上的灰,再掀了掀被褥,像是在確認尉遲采是否有留下什麽線索。


    “那種光,本閣也不知是由何物所發出。”太強,太亮,以至於讓他們立刻衝進屋內,想要弄清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然後他們發現,原本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尉遲采,不見了。


    兩人同時陷入沉默中。某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自楚相周身悄然逸出。


    楚逢君閉上眼,卸去所有的防備,努力感知著這屋中每一絲微弱的氣息流轉。


    出來啊,尉遲采!


    你這樣無緣無故、無聲無息地逃走,是因為害怕被我揭穿麽?


    以為什麽將一切都藏起來,就能脫身而退了?


    “楚大人!”皇衛從門外奔入,滿臉慌張:“大事不好!禦醫在後堂柴屋內被殺!”


    楚逢君隻覺額際的青筋突突暴跳,一叢業火自腳底猛地直竄腦門,迫得他心胸悶痛,幾乎快控製不住自己。


    “禦醫被殺?”他怒極反笑,負手轉過身來,揚聲冷喝:“來人!給本閣盯緊了這間屋子,任何人不得進出!”


    原以為有霜州師的精銳隨侍在側,這府衙的安全應能確保無虞,想不到


    “先弄走了昭儀,再殺掉診病的禦醫哼,是打定了主意讓本閣找不到線索嗎?”楚逢君腳下有如生風,“本閣偏不讓他如願!”


    尉遲驍悶聲不言,跟在楚逢君身後急急而行。


    不錯,那時自己已察覺到不妥,可為何沒有立刻求證?


    一個小小的禦醫,如何能有那般凜冽張狂的眼神?尉遲驍心中暗恨:分明對殺氣已經那樣熟稔,可他竟然在眼皮子底下出了差錯!


    “楚大人、少將軍!”問訊趕來的一眾皇衛已將整個現場團團包圍。


    濃鬱的血腥氣擋無可擋,自柴房內汩汩淌出。


    楚逢君腳下一頓,旋身對尉遲驍道:“少將軍還是先迴去罷。陛下那邊,有勞你照應了。”


    尉遲驍遲疑了片刻,點頭:“末將告退。”


    接下來的場景,或許不該讓他這個十一二歲的孩子看見。楚逢君沉吟半晌,命人起了火把,隨他進屋。


    *****


    豐川,夜。寒風凜冽如刀。


    “謝將軍,人都抓到了?”紅衣男子撩起簾帳,“我家主子可都等不及了呢。”


    謝忠點點頭,起身:“文公子請隨我來。”


    這夜入右營的紅衣男子正是文淨。他跟在謝忠身後,輕聲笑道:“那張地圖倒是個好東西,給謝將軍省了不少氣力吧?”


    “都仰賴楚相大人的過人計策,否則,我還真沒地方找那些人去呢。”謝忠手執火把,繞過一排排守衛森嚴的營帳,直到一處新挖的土窯前。八名帶刀的軍士分立兩側,透過木柵門向內望去,燈光昏暗,但仍能看見每隔數步便有一名兵士把守。


    “將軍!”見是謝忠到來,兵士們皆抱拳行禮。


    謝忠向文淨略微頷首,“都在此處了。”又抬頭吩咐:“把門打開。”


    “是!”


    土窯內的空間不甚寬敞,謝忠走先,文淨跟在後頭,兩人一前一後進入窯內。{3}{z}{中}{文}{網}去,把守此處的兵士皆是警戒異常,文淨不由得苦笑:從與謝忠入窯時起,這兒便有許多雙眼睛緊緊鎖著他。


    “我們趕到柚城時,已有大半蠱民被殺。活下來的這些,都算是命大吧。”謝忠一麵說,一麵領著文淨走過拐角。再往內,空間豁然開朗,謝忠將牆頭的一叢火把舉高,讓他看得更清楚。


    這是一排牢室。


    文淨眸子微眯,細細數來,總共十二間,每一間的木柵門前皆有一名兵士把守。


    “夜梟們行事向來幹淨利落。”他低聲說著,與謝忠走到一扇牢室前。“我是不是該慶幸,那個若木帶來的人夠多呢?”


    牢室內坐著三名男子,皆作灰衣灰袍打扮。文淨湊得更近些,謝忠適時地遞來火把,明亮的光暈落在三人臉上,映出他們的濃眉、高顴骨與黝黑的皮膚。


    “果然是襄州人相爺此計成了。”文淨冷笑一聲,亮開嗓音:“你們三個,都認識若木吧?”


    片刻後,靠門最近的一個男人哼道:“在這裏的每個人,都認識若木。”


    文淨略微頷首,露出滿意之色:“說吧,你們待在柚城,是為了等什麽人?”


    聞言,三人麵麵相覷,似乎在猶豫什麽。


    “都已落到這個地步了,難道還妄想著若木會來救你們麽?”文淨勾唇道,“實話告訴你們,若木已經死了!半個月前,就在豐川,被一群神秘人所殺。”


    三人瞳中俱是一縮,“若木被殺了?!這、這”


    “還不吐實麽?”文淨抱起雙臂,輪廓陰柔的麵龐上躍起冷笑:“若非這位將軍及時趕到,否則,你們早就身首異處了。”


    又是一番眼神交接,半晌,靠門的這人皺眉閉目,發出一聲長歎。


    “是,我們說。”他坐正了身子,仰頭麵對文淨:“我們在等的人,是赤鳳卓。”


    文淨眼中大震,側首再觀謝忠,亦是滿麵驚色。


    “你是說鳳朝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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