鋒刃寒光爍爍,尉遲驍身形微微側擰,雙手一前一後握住刀柄,骨節突起,青白分明。


    楚逢君的嘴角挑著一彎冷峭之色,“少將軍,與本閣刀兵相見,這樣好麽?”


    “放開我姐姐!”尉遲驍劍眉鎖緊,一字一句自牙縫中擠出,皆是透頂的狠厲。


    “少將軍,她真是你姐姐麽?”楚逢君笑意更盛。


    尉遲驍心頭突地一冷,眼底殺機暴漲:“我說最後一遍,放開她!”


    咽喉被鉗製在他掌中,尉遲采抿緊嘴唇。


    她明白,楚逢君所問的這個問題,直擊命門。


    “楚逢君,你開什麽玩笑!她是我姐姐,是尉遲家的長千金,陛下的昭儀,這難道還有假?”尉遲驍沉聲低吼,“你若再不放手,就休怪我不客氣了!”


    “少將軍,少將軍!”


    是皇衛們找來了!尉遲采暗暗一驚,卻見尉遲驍身形如虎騰起,向她二人直撲而來!


    “閃、閃開!”


    “咚!”


    “你!”


    聽見響動,皇衛循聲找來,正見楚相和少將軍歪坐在地上,後者呲牙咧嘴,似是滑了一跤摔疼了的模樣。而昭儀躺在楚相的臂彎裏,雙眼緊閉。


    “二位大人,沒事吧?”皇衛趕緊過來攙扶,“昭儀這是怎麽了?”


    楚逢君揚起鳳眸,對上尉遲驍森冷的眼神,嘴角漫漫一勾:“大概是行路勞累,體力不支暈過去了。”


    說謊的本事真不錯。尉遲驍冷笑一聲,“我送姐姐迴去休息。”


    “本閣也去。”楚逢君起身正要跟上,卻被尉遲驍抬手擋住。小將軍的眼裏似是帶著刀子:“楚相就不必了,想必陛下那頭還在找您。送姐姐迴房,我一人就夠了。”


    皇衛麵麵相覷:這兩位大人之間的氣氛好像有些不對呀


    “姐姐為陛下做的湯已經煮好,你們叫人給陛下盛去。”尉遲驍一麵吩咐著,一麵讓尉遲采的手臂橫過自己肩膀,將她打橫抱起。他自幼習武,現在長到十二歲,個頭與氣力都比同齡人大出不少,要搬動尉遲采也毫不費事。


    楚逢君隻是微笑,默不作聲地看他將尉遲采帶走。


    “大人,陛下還在書房等您呢,請您隨我們來。”皇衛垂首一禮。


    楚逢君點頭:“好,走吧。”


    替尉遲采蓋好被褥,尉遲驍注意到她脖子上的痕跡。


    白皙的頸側,還殘留有一道淡淡的紅印。那是楚逢君方才出手時留下的印子。隻一擊,就讓她失去了知覺,並且令他們瞞過了兩名皇衛。


    “下手真重。”要知道這女人根本就不會武功他蹙眉嘟噥著,小心給姐姐掖好被角,然後拽來一條凳子,在榻邊坐下來。


    這間屋子是邵顯雲平日在府衙裏午休時使用的,他讓府衙的管事去請大夫,好歹得把樣子給做全了。尉遲采的臉色有些發白,看上去也頗像那麽迴事。


    “少將軍,茶來了。”一名灰衣小仆奉上熱茶來。


    “放在桌上。”


    “是。”小仆收起盤子,悄聲退出屋內。


    不多時,就見管事領著禦醫來了:“少將軍,禦醫來了!”


    “來瞧瞧吧。”尉遲驍起身讓出地方,抬頭向這禦醫瞥去一眼。


    咦,是他多心麽?


    總覺得這禦醫的眼神,和上次見到他時,不太一樣。


    *****


    熱騰騰香噴噴的雞湯盛到眼前時,天驕一張小臉笑得快變形了。再看端著碗的人楚逢君似笑非笑地睨著他,天驕的笑臉立時垮了下來。


    “怎麽是你送湯來?”這種時候就要昭儀親自登場才對嘛,小陛下暗暗腹誹。


    邵顯雲咳嗽一聲,假裝沒看見。


    “昭儀身體不適,這才讓臣送來。”湯碗送到近前,楚逢君揚眸,毫不意外地瞧見天驕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他微微一笑,不等小陛下開口,徑自將手中的一封書信壓上案頭:“比起關心您的昭儀,臣認為,陛下還是應當先看看這個。”


    天驕嗷嗷不成,隻得乖乖坐迴椅上,扁嘴道:“這是什麽?”


    “塘報。臣方才在門外碰巧見送信人,這就順道帶來了。”眸光忽閃,楚逢君的聲線陡然轉冷:“陛下,從雲江押送迴州府的幾名反賊頭目,連同負責押運的將士,昨日在返迴州府的途中,全部遇刺身亡。”


    “全部遇”天驕瞪大了眼,立時抓起塘報,展開。


    楚逢君鳳眸輕轉,視線掃過一旁的邵顯雲,後者滿麵震驚,一時冷汗涔涔:


    “陛、陛下,這怎麽可能!負責押運要犯者,都是我霜州師的精銳啊!”


    “邵大人,如今的事實便是如此。”楚逢君仍端著十二分優雅的笑容,負手漫道:“不僅賊首被殺,還連累了無辜押運將士的性命。本閣好奇的是這押運要犯的線路,不該是軍中機密麽?”


    此言甫出,邵顯雲頓顯恍然大悟之色,立刻跪倒在地:“陛下,微臣這就命人前去查察!”


    塘報被狠狠擲在地上,天驕氣得一雙粉頰通紅,咚地拍案,怒道:“立刻給朕去查!抓不到犯人,朕唯你是問!”


    “是!微臣這就去!”邵顯雲匆忙行過禮,掉頭就往堂外跑,不料腳下一歪,差點扭了腳脖子。


    真狼狽呢


    “陛下請息怒。”楚逢君收迴探視的目光,抬袖一揖。


    嘴上是讓他息怒,可語間卻找不著半點安撫之意。天驕冷哼:“真是巧得很,這頭昭儀遭人落毒,那頭要犯半道上被殺!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膽,把主意都打到朕的頭上來了?”


    楚逢君聽在耳中,仍是不緊不慢地道:“陛下請息怒,怒火傷身,於龍體無益。還是待邵大人捉拿到了犯人,屆時再泄火也不遲啊。”


    “楚相。”天驕勉力平複下胸中如浪翻湧的怒氣,讓自己看上去冷靜一些。“朕還未過問此事。昭儀隨你一道前來霜州平亂,為何她會遭人下毒,你卻毫無所知?”


    “陛下,臣非萬能之人,更何況明槍易擋,暗箭難防呢?”


    天驕扣緊了椅側的扶手:“那也總該有些頭緒才是吧?”


    劍眉微蹙,楚逢君猶豫片刻,心中的話卻已在嘴邊繞了好幾圈:“迴陛下,沒有。”


    真的沒有麽?


    不是的。他懷疑她,懷疑尉遲采,他甚至在猜測她與楓陵王世子還有何種陰謀詭計,還能頂著尉遲家長千金的名頭做怎樣惡毒的事,雖然這一切都並無直接佐證


    不錯,正是因為沒有足夠的理由,所以他,還是莫名其妙地迴護她?


    楚逢君低歎一息,揚聲道:“陛下,請給臣一些時間,臣定當揪出那個幕後之人!”


    “到那個時候,昭儀還能活著麽?”天驕抱臂靠在椅背上,雙眼凝視著桌上的這碗雞湯。


    “或許”早已死了。他頓了頓,扯開一抹笑容:“臣盡力而為。”


    *****


    他需要時間,不是用來查清事件真相。


    尉遲采的房門前,尉遲驍懷抱長刀倚在牆邊,見楚逢君靠近,眼底立刻漫開如十二月的河水般刺骨的寒意。


    看,少將軍如此戒備,是因為她是他的姐姐麽?楚逢君暗想。


    “楚相,請您離開。”尉遲驍不打算拐彎抹角。


    裏麵的那個女子是不是他的姐姐,這已經不重要了。他心中明了,重要的是,她現在姓尉遲。傷害姓尉遲的她,就是傷害尉遲家的利益。


    “少將軍不想問問本閣,為何今日要做出那等舉動麽?”楚逢君停了腳步,慢慢負起雙手。“你二叔與本閣同在朝中,有些芥蒂,若不早些解開,則會亂大事。”


    “芥蒂?”尉遲驍一聲冷笑,“你不是想殺了昭儀麽,這也隻算是芥蒂?”


    楚逢君歎了口氣,苦笑著搖頭道:“少將軍,對本閣,你不必如此戒備。本閣早已與你二叔達成協議,不會危及尉遲家一分一毫。”


    “可笑!就算你所言的‘協議’是真,然你今日所作所為,又當作何解釋?”


    楚逢君默然片刻,用力閉了閉眼:“若本閣說是一時衝動,少將軍大概會衝上來捅本閣兩刀罷?”


    “說得好,我當真有此意!”尉遲驍嘴上雖如是威脅著,卻並未真的動刀。


    “少將軍可知,楓陵王世子前來豐川,究竟所為何事麽?”楚逢君低聲問。


    “不知。”他與那個綠眼睛的男人完全不熟。


    楚逢君輕巧揚唇,鳳眸下藏著諷刺的笑意:“隻是為了見昭儀一麵。”


    尉遲驍皺眉:“那又如何?”


    “本閣分析給少將軍聽。”楚逢君緩步走近尉遲驍,在他身邊站定,也側身倚上牆頭。“從楓陵郡到霜州城,奔馬約三日行程,從霜州城到豐川,約四日行程。世子先從楓陵郡跑到霜州城,說是為了替楓陵王妃辦事,而後,他在州城獲得本閣與昭儀被州軍攔在豐川之事,就一路南下到了豐川”


    尉遲驍垂眸不言,凝神聽著。


    “接下來,我們捉到了蠱民若木,昭儀則是按照陛下的吩咐,在豐川附近查察‘牡雞司晨’的異象。她透過若木,意外發現了九王的身份。然而沒過多久,若木失蹤,九王遇襲。


    “本閣派去保護九王的人一路追蹤若木,遭遇一群刺客的圍攻,若木也被殺。而後呢,昭儀嘔血,我們判定是暮舟在她的茶葉裏落了毒物,所以把暮舟關押起來不錯,直到這裏,本閣都不曾發現有何奇怪之處。”楚逢君的眉心略微收緊,“直到她隱瞞九王已醒的事實被本閣發現。”


    “九王已醒?什麽意思?”尉遲驍側頭看來。


    “九王早就醒了,而且,他身上原本所中的龜甲蠱,也莫名其妙地被解了。”說到這裏,楚逢君不無自嘲地勾起嘴角。“少將軍,你要知道,昭儀將九王帶迴豐川驛館時,並未告知本閣他的存在,直到你與陛下的到來,她才向本閣吐實。”


    “她為何要隱瞞九王的存在?將九王交給你不是更有利麽?”尉遲驍不解。


    “唉九王說,是他自己要求昭儀保守秘密的。姑且就算本閣相信他吧”楚逢君眉梢一挑,“然而直到兩日前,昭儀才願意讓本閣看到清醒的九王。”


    她願意讓他看?不,隻是他撞見了而已。


    尉遲驍深吸一口氣:“那麽,楚相的懷疑是來自於姐姐的隱瞞?”


    “‘夜梟’們的襲擊對象僅限於她和九王,不讓人去聯想他們之間的關係,這實在很難。”


    “所以,你就以掐她脖子的方式逼迫她說實話?”尉遲驍的眼神再一次冷下來,“前半段的分析我很佩服,可對於最後的結論,我不敢苟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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