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的許諾來之不易,怎能輕忽?見尉遲采並無拒絕的意思,赤英堯迅速牽來一匹黑馬,與昭儀並肩而行。水綠底雲紋的衣裾在寒風中獵獵招展,他不是轉過頭來,對尉遲采露出微笑。


    狹長的碧色鳳眸羽睫半掩,嘴角揚起一彎恰到好處的弧度,加諸他比常人更加深邃的輪廓,隻如是勾唇,便足夠攝人心魄了。


    武醜悻悻地睨著前方那二位,楓陵王世子火力全開大展魅色,而昭儀則是進退從容不為所動。眼看著世子伸手要去撫平昭儀的鬢角,昭儀卻正好迴過頭來,不著痕跡地避開世子的魔爪。那隻白皙修長酷似女子的手,就這麽直愣愣僵在半空中。


    武醜忽然很想笑,但是不行,得憋住。


    “武醜,左營那位將軍你可識得?”昭儀笑得十二分溫柔,但撲棱棱眨眼的小動作並未因此逃出武醜的視線。


    唉呀呀,這不是沒話找話麽?他是楚相身邊的人,怎麽可能識得霜州的左營將軍?


    “昭儀在問你話呢。”暮舟從旁提醒。


    瞥見世子正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嘴邊的弧度愈見冷澀,武醜沒來由地愉快。大約是先前聽相爺提到世子時語氣極為不豫,或許正是如此,才讓他對世子沒有好感。


    那麽,定然要力挺自家的主人了。


    “啊是,小人識得。”


    用說謊的方式力挺麽?


    尉遲采愣了愣,旋即露出訝異之色:“真是太好了,那麽待會就拜托武醜了。”


    武醜汗顏:完了,自己說了什麽奇怪的話?為什麽突然就被拜托了?


    “哦,原來昭儀是要去見霜州的左營將軍?”赤英堯開口笑道,“說來慚愧,我從前在霜州城住過幾年,和那位左營將軍也算熟絡。若昭儀需要引見,我可以代勞。”


    啊也,原來赤英堯人家壓根就是深藏不露嘛。


    “既然世子與左營將軍相熟,那麽讓世子代為引見,自然再合適不過了,嗬嗬嗬。”尉遲采趕緊奉上柔軟笑臉一枚。


    翠眸下波光閃動,赤英堯慢悠悠點頭:“能為昭儀效勞,是我的榮幸。”


    ***


    霜州師左營駐地在豐川城西北麵,離驛館也就半個時辰的路程,而騎馬則會更快,所以這四人用了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便到了營寨的大門前。


    四名手持長槍的兵士把守在門口處,眉目肅然。營中傳來整齊劃一的唿喝與重靴聲,顯然是州師正在操練。


    “到底是州師之屬,果然好氣派。”下了馬,尉遲采望著營門兩側的鮮紅旗幟,不禁由衷地稱讚。


    而門前與哨塔上的守衛早已發現了他們的存在,此時一人走上前來,以槍頭直指著尉遲采和赤英堯,甕聲甕氣地喝道:“此乃軍事重地,閑雜人等,一概迴避!”


    赤英堯也不動氣,隻閑閑抱臂輕笑:“你怎知我們是閑雜人等?不問來處,就這般魯莽地教訓人,謝將軍可是這樣教你們的?”


    聽得他報出將軍名號,這名守衛登時一愣:“你你認識我們將軍?”


    武醜上前一步,撥開守衛頂在尉遲采麵前的槍頭:“你一個無名小卒,竟敢拿槍指著昭儀和世子,果真是活膩味了!”


    尉遲采適時亮出尉遲家的墨玉腰牌:“我乃尉遲家長千金,當今赤帝陛下的昭儀。今日特來此地是有要事求見你們將軍,還請這位小哥行個方便。”


    當啷啷,長槍倒地,門前四名守衛齊齊跪伏在地:“小人有眼無珠,衝撞了昭儀,請昭儀恕罪!”


    “何事喧嘩?”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加入。


    赤英堯抬起頭來,與那聲音的主人對上眼神,笑了:“謝將軍,別來無恙?”


    尉遲采循聲望去,正見一名兩鬢灰白的中年男子負手立在營門內。


    那就是霜州師左營將軍,謝忠。


    “慚愧,真是慚愧。”


    謝忠將四人迎進帥帳,又親自奉茶,倒無尉遲采預期中的倨傲無禮。謝忠將茶盅捧來她麵前時眼角帶笑,麵上滿是歉色。“前兩日還聽相爺提及昭儀,沒想到今兒個昭儀就來了,真是讓末將萬分惶恐啊。”


    尉遲采微微一笑,也不羅嗦,即刻從袖籠裏取出聖旨。明黃的絲帛背後繡著五爪金龍,謝忠一見之下,立刻要斂裾跪禮,被尉遲采扶住。


    “將軍不必多禮,這卷聖旨您自行瀏覽一番便是。”


    謝忠接過卷軸,小心翼翼地從頭到尾讀過一遍,而後釋然地點點頭:“原來如此。既是陛下的聖喻,末將豈有不遵之理?昭儀需要末將協助之處,請盡管開口,不必客氣。”


    “那就先行謝過將軍了。”尉遲采揚唇淺笑,將聖旨納迴袖籠內。“關於蠱民作亂之事,想必將軍應比本宮更加清楚,所以本宮想請教將軍,查察異象,當從何處入手?”


    謝忠思忖片刻,道:“按常理,當是從異象發生地開始調查。嗯不知昭儀是否相信這些異象?”


    本是想幹脆利落地告訴他“不信”,可轉念一想,這種想法還是保留著比較妥當。畢竟在古代人的觀念中,讖語乃是十分重要的指示。於是她挑唇一笑,淡淡答道:“難說,若真能親眼所見,縱是不信也難。”


    “土偶流淚、泥土滲血,是國之災禍的征兆。”謝忠嚴肅道,“其實豐川與稟陽境內的異象還不止這些,末將派去搜捕蠱民的兵士也有不少來迴報的,說是在搜查時發現燕子憑空墜地,毒蛇橫行於鄉間雖說並非末將親眼所見,可前來稟報的人不在少數,這其中的虛實分量,昭儀亦可以想見。”


    赤英堯好整以暇地換了個姿勢,捧起茶盞啜飲一口:“當年九王起兵時,我也不過七八歲。我記得那時父王曾對我說過,舉事不成而九王不死,則赤國危矣。嗬如此聽來,我父王也算是頗有先見之明了。”


    這倒是叫尉遲采有些驚訝了。


    難以想象,九王造反時也不過十二歲。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為何有如此可怕的影響力與號召力?


    她輕蹙秀眉,又道:“照二位的敘述,此番九王在霜州起事,竟是順應天意的了?”


    “不,自然不是。打仗,受苦的終究是百姓,末將以為,違背民心的戰爭絕不是順應天意之舉。”謝忠篤定地看著尉遲采,忽然話間一緩:“不過,這些異象卻難以解釋了。”


    “既然如此,不如前去有異象出現的地方探個究竟。謝將軍以為如何?”尉遲采問道。


    謝忠起身抱拳,“末將樂意奉陪。”


    赤英堯卻是打了個嗬欠,懶洋洋地擺手:“你們若是現在就走,那我就不跟去了。”


    尉遲采眸底精光爍爍:“哦?為何不去?”你不是打算從我身上挖出什麽秘密來麽?


    “我不信那些個玩意,要看你們自己去看好了。”赤英堯扶著方幾,慢騰騰起身。


    “哦呀”尉遲采掃他一眼,轉向謝忠:“也好,那就有勞謝將軍派人將世子送迴驛館,這霜州不太平,放他一人迴去,本宮也不放心。”


    赤英堯鳳眸橫來,似是帶了陰冷之色。


    走著瞧。


    他的嘴唇如是翕動。


    尉遲采假裝沒看見,笑盈盈地對謝忠吩咐道:“一定要將世子安、全地送迴驛館。”


    “是!”


    ***


    方才在外間偷聽那人,竟是天驕。


    奇怪,既然他到了重華宮,她為何不曾聽見宮人們的宣唱?


    見她素來平靜的臉上竟著了焦躁,芙姬又好奇又不安:“祖母,陛下為何要偷聽咱們說話呢?他為何不進來呢?”


    “若是知曉他在外頭,哀家還會說這種話麽?”太祖妃暗恨不已,“這下可好了,這話叫他聽去,又不知會生出何種變故來芙姬。”


    “是,祖母。”芙姬仰著小臉,等候吩咐。


    “待會你去找尉遲家那個男孩,和他一同去見天驕順帶,探探天驕的口風。那孩子沒什麽城府,憑你的能力,要套出話來應該不難。”太祖妃摸摸芙姬的頭發,“可是你要注意,千萬別讓尉遲家的孩子瞧出端倪來。”


    尉遲驍到底是尉遲尚瀾的兒子,自小又在尉遲尚漳的護佑下長大,官場上那一套東西,他遠比天驕懂得多。瞞過天驕尚且容易,可要瞞過他,大約得費點心思了。


    “是,芙姬明白。”得了任務,芙姬粉雕玉琢的小臉上露出笑來。


    太祖妃暗歎一息:“現在就去吧。”若是晚了,隻怕天驕就跑去告訴別人了。


    小姑娘點點頭,“是,芙姬這就去。”


    “陛下?您怎麽來了?”


    碧璽殿前,一名黑衣宮人趕緊出來迎接,“景帝陛下正在午休呢,您可是有什麽要緊事見他嗎?”


    天驕眉目凜然,粉唇輕咬:“朕有要緊事見父皇!”


    黑衣宮人想了片刻,道:“請您稍候片刻,容小人前去通報。”


    本想蠻橫一些,可到底是父皇的宮中,天驕不敢放肆,隻得乖乖在原地等著。


    不多時,宮人折返迴來,滿臉俱是歉意的笑:“實在對不住啊陛下,景帝陛下正在同尉遲大人下棋,不見任何人”


    “朕是真的有要緊事!”天驕心裏似是有無數隻小爪子在撓。


    為何皇祖母說昭儀此去霜州,便不會再迴來?


    為何皇祖母說昭儀是壞人?


    昭儀是不是做了什麽讓皇祖母不開心的事?


    “陛下,小人也為難,可這就是景帝陛下的命令,小人也不敢違抗呀。”黑衣宮人亦是哭笑不得,想了想:“您不如晚些時候再來,屆時景帝陛下必已下完棋了”


    天驕氣鼓鼓地頓腳:“罷了罷了,朕不找他了!”說著扭轉身子,向碧璽殿大門外跑走了,金紅的身影在肅穆的灰白天光下,顯得格外奪目。


    黑衣宮人看他遠去,口中低低歎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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