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儀入朝聽政了!


    的確是足夠驚世駭俗了尉遲采經過紫麟門時,恰好聽到兩個宮女如是低語。她暗自歎息,扮作若無其事的模樣經過。然而跟在她身後的四名紅衣女侍卻轉頭嗬斥:“昭儀乃皇家命婦,豈容得你們這些小蹄子多嘴!”


    宮女抬頭,赫然見昭儀就在近前,兩人忙不迭地垂頭告罪,隨後又被紅衣女侍狠狠訓了一通。


    不過就是在朝堂上頭站了一個多時辰,至於這樣麽?


    尉遲采心下不由得忐忑:隻怕這消息會越傳越離譜。帶自己上朝,不管這是否是天驕的有意之舉,也勢必被當做一個極強烈的信號。


    如此看來,她得做好成為眾矢之的的準備了


    不論是以昭儀的身份,還是以尉遲家長千金的身份。


    “昭儀,您總算迴來了。”暮舟同煙渚一並迎出來,二人皆麵有憂色:“今兒個早朝的事,婢子二人已經聽說了。”


    尉遲采勉強露出笑容:“都是些捕風捉影的內容,聽聽也就罷了,當不得真。”


    若是給這二人當了真,恐怕會惹來大麻煩吧?她還記得前些日子無意間聽到的話“要不要告訴上頭”之類的。


    也不知是暮舟的口風當真不緊,還是本就存心讓她聽到這番話。


    “對了昭儀,您的腿好些了麽?”暮舟扶住她的手,“方才李司讚還來問過這事,說是要好好向您請罪呢。”


    尉遲采扯了扯嘴角,“請罪什麽的還是免了,就是點皮外傷,我這不也好得差不多了麽。”她一麵說著一麵邁入暖閣,眼神不著痕跡地掠過案頭的燭台與地上的石磚,閑閑兜了一圈後,才迴到暮舟身上。


    暮舟小心扶著她的手,煙渚則跟在她身後,兩人並未察覺她的視線。


    唔,好極了。看樣子還沒人發現這密道的存在。尉遲采暗自鬆了口氣,遂問道:“暮舟,煙渚,關於早朝的事,你們都聽說了些什麽?”


    兩人相視一番,暮舟臉上現出難色:“昭儀,這”


    “但說無妨,”尉遲采狀似輕鬆地道:“此處隻有我三人,沒什麽不放心的。”


    煙渚遲疑片刻,轉身去將暖閣的門扇悄聲掩上,口中低道:“昭儀,並非不可說,就怕叫人知道了,會落個背後濫嚼舌根的名聲”


    你們不說,我就不知道了麽?尉遲采心下嗤笑一聲,轉念想到那個所謂的“上頭”,湧到嘴邊的話又拐了個彎:“是指責本昭儀目中無人,傲慢托大吧?”


    煙渚眼中一動,答道:“正是。”


    “呿,那些個無聊之輩,隻怕是看著本昭儀出風頭,心頭嫉恨難當,這才放出這等莫須有的罪名來詆毀本昭儀。”尉遲采聲色俱冷,“煙渚暮舟,你二人一定要替本昭儀查出這謠言的來處,可聽清了?”


    二人垂首:“是,婢子遵命。”


    待她們退下,尉遲采收起先前的臭臉不知道這模樣是否足夠陰狠,令煙渚暮舟二人相信她是真的有恃無恐。


    畢竟還不曉得那位“上頭”是什麽來頭,但她能確定,那人喜歡掌控全局,否則也不會放這麽兩個監視者在她身邊了。


    思及此,她苦笑著搖頭:果然前路多艱險啊


    方至申時,永熙宮的紅衣女侍前來宣命:陛下召昭儀侍寢。


    又來了,那小鬼是不是嫌她不夠煩?尉遲采哭笑不得地望著女侍:“請問,陛下現在何處?”


    “迴昭儀,陛下現在丹篁殿。”


    尉遲采點頭,眼底浮出狡黠之色:“如此甚好,你便領本昭儀一道前往丹篁殿,如何?”


    “咦?可是昭儀,陛下忙於朝務”


    “放心,你盡管領我去便是。”尉遲采無奈腹誹:他若是一心忙於朝務,哪還能想著侍寢不侍寢的?隻怕又是關起殿門來玩九連環了。


    她簡單同暮舟交代一番,大抵不過是些徹查謠言的內容,而後便與女侍一同離去。


    煙渚的視線從宮門處收迴,屋內一時靜默。


    暮舟輕輕抒了口氣,麵上的溫婉轉作冷嘲:“瞧見沒,她還真把自己當個角兒了。”


    “難道她不是個角兒麽?”煙渚反問。“她目中無人,那是因為她姓尉遲。現下又不知因著何種理由得了陛下的眷顧她的行事已全然將你我二人撇在身外,咱們卻隻能在這兒待著,聽聽外頭的風言風語。”


    聽她語間滿是不豫,暮舟又是一歎:“奇怪了,她究竟是哪來的防備?”


    “還是那句話,她姓尉遲,到底不是個簡單的貨色。”煙渚淡淡拂去袖上的褶子,“雖說如此暮舟,你不覺著這馥宮,冷清得過頭了麽?”


    “興許是還欠些時日罷。”暮舟低聲道,“再等上兩天我就不信所有人都能沉住氣。”


    代表著士族勢力的昭儀究竟能爬到何種高度,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各方棋手的博弈,已經開始了。


    ***


    丹篁殿前,赭衣令史正欲離去,眼見尉遲家的昭儀跟在女侍身後款款而至,一襲宮裝鮮紅如火,明豔令人不可逼視。女侍先行入殿通報,他連忙低下頭避過視線,打算不著痕跡地溜掉,不想卻被身後的輕嗓喚住:


    “令史大人,好久不見了。”


    尉遲采自然記得他的臉。丹篁殿的接風宴上,他呈來的賀禮可著實讓她緊張了一番。她還記得,今兒個的早朝,那位中書令大人缺席了。


    說起來,楚逢君無端將她投入刑部大牢,這筆賬還沒算呢。她暗笑三聲:那廝還真以為臉長得好看就能為所欲為了?


    令史溜不掉,隻得乖乖轉過身來向尉遲采見禮,一張圓臉笑眯眯:“小人拜見昭儀。”


    “令史大人太客氣了。”尉遲采亦是微笑,“對了,中書令大人是又病了麽?怎麽今兒個不見他來上朝?”


    令史料定她必定會問及此事,於是答道:“迴昭儀,中書令大人確實身子不適,先前業已向陛下告了假,陛下準奏,大人這才迴府休養。”


    “原來如此,不知中書令大人所患是何種病症?”尉遲采麵露憂色。


    “啊哈哈也並非什麽疑難雜症,隻是平日裏體虛乏力,想來是元氣不足所致罷。”令史皺眉暗想:相爺天天混跡勾欄院,這話絕對沒錯!


    尉遲采搖頭輕道:“中書令大人乃國之棟梁,豈可由著這麽點小病便推脫大任?”


    “昭儀說得是,說得是。”令史點頭哈腰,笑得極為無奈:“這個小人還有要事在身,這就告辭了。”


    看著令史一溜煙跑掉,尉遲采心中已有了數:那夜在天樞閣意外相遇,楚逢君活蹦亂跳的,看上去哪像個病人?八成又是找個什麽借口逍遙快活去了吧


    “昭儀,陛下宣您入殿。”女侍早已候在殿門前,“請您隨婢子來。”


    丹篁殿內一片肅靜,紅衣女侍落足綿軟,幾近無聲。尉遲采屏息,緩步來到偏殿前,聽見內裏傳來老者的語聲:“老夫以為,如此為之或有不妥”


    “陛下,昭儀到了。”女侍在門外輕喚道。


    屋內的蒼老嗓音頓時消失,天驕清脆的聲線揚起:“請昭儀進來。”


    看樣子是有臣子在場呢尉遲采心下思忖一番,抬步邁入殿內。繞過朱漆金粉垂花門,便見禦座之下,兩張幾案一前一後對置。天驕已換作了明紅團花的常服,端坐在後一張幾案前。與之相對的那張幾案側,一名須發皆白的青衣老者負手而立。


    “這就是昭儀?”竟是那老者先開口了。他白眉微挑,雙目炯炯如炬,毫不掩飾地將尉遲采上下打量一番,眉心忽地蹙起,似乎是在研判著什麽。


    天驕瞟來一眼,乖乖應道:“正是,她就是尉遲采。”說著又衝尉遲采招招手:“你過來,別站在那兒礙了先生的眼。”


    尉遲采嘴角抽搐:“陛下,請問什麽叫‘礙了先生的眼’?”


    天驕大約是有些急了,轉頭對老者歉聲道:“先生,這女人不懂規矩,您別生氣。”而後幹脆起身,挺著小身板快步走來:“這是朕的老師裴晉,你可不能對他無禮。還不隨朕來這邊坐下?”


    尉遲采有些莫名:“陛下,您若是在上課,妾身在外頭恭候便是”


    “你還恭候什麽?聽少師講學,這是好多人求都求不來的福分咧。”天驕兩眼一翻,對她的不識貨表示鄙視。


    少師裴晉,便是傳說中大名鼎鼎的帝師麽?尉遲采瞪大了眸子,“可是”


    她隨天驕上朝已在宮中引來了謠言,若再跟著帝師上課,這日後豈不是難得安生了?


    “昭儀莫要擔心,往常少將軍也常跟著陛下來聽學。”裴晉臉上的皺紋條條和藹可親,“能教授尉遲大人的兒女,老夫深感榮幸,故而昭儀不必太過拘禮。”


    “裴少師抬舉了,雖說晚輩很樂意聽學”聞言,尉遲采苦笑起來,“可現下,晚輩隻是來請求陛下收迴成命的。”


    有第三人在場,天驕很可能會礙於顏麵而收迴侍寢的要求。


    果然,天驕愣了愣,很快便垮下小臉來,撇著嘴不吭聲。


    “哦?收迴成命?”裴晉轉向天驕,麵色肅然:“陛下是否又下了什麽奇怪的旨意?”


    天驕悶聲道:“朕命她侍寢,天經地義。”


    裴晉的臉色一陣白一陣紅,像是聽到了什麽大逆不道的內容:“侍寢?陛下,老夫方才還在說這不妥,您怎麽又”


    天驕辯解:“朕和她有賭約嘛,她輸給朕了,自然就該”


    “陛下,咱們不如再賭一次吧?”尉遲采忽然笑起來。


    “啊?賭什麽?”天驕覺著她笑得太過奸詐,看起來像是有陰謀。


    “玩物喪誌,妾身以為不如換一種更有趣的法子。”


    尉遲采笑嘻嘻地看著天驕。後者眉毛一抖,下意識往後縮去:“你想幹啥?”


    “妾身聽聞曆代皇帝須得學習帝王術,為日後治國平天下所用。”尉遲采看看裴晉,見他並無反對之意,便繼續道:“這帝王術中有一樣,便是要求皇帝善於隱藏自己的心思和意圖,以免被另有圖謀的臣子們假意迎合”


    天驕的眉毛又是一抖。


    尉遲采笑得更歡:“所以陛下,咱們來比‘麵不改色’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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