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會不會重演?盡管有時候我們知道過去發生過什麽,盡力去避免同樣的錯誤,但有時似乎誤打誤撞,在無意中又重新落入了它的圈套,仿佛是無盡的輪迴,不可改變的宿命。


    但隻要一息尚存,殺不死我們的東西就隻會讓我們更加強大!從五月到十二月,超過半年的時間,蒲雲的絕平進球帶來的苦澀時不時迴蕩在我的心頭。也許就是打開冰箱門或者躺在床上的某個瞬間,我都會突然想到那一步之遙的不甘。可能大家也都是如此。


    或許從上一場比賽到現在,盧卡也會想到那次手球的誤判,想到他被忽視的進球,那種毫無理由的蒙冤也曾一度讓我懷疑自己生活的方式。


    全都過去了,就在不到一分鍾前。我們再次封殺了外校的進攻,川哥將解圍球頂到了阿暉腳下,後者長傳給左邊路的盧卡。外校的防守球員攔截了球,但被盧卡從身後幹幹淨淨地斷了下來。身披10號球衣的他將球傳給了趕到前場接應的閻希,後者背對著防守人接到了球,既沒有轉身也沒有迴傳,而是極富想象力地用右腳將球往身後一磕。皮球緩緩地從貼身防守人的兩腿之間穿過,邊路的盧卡心領神會地從禁區邊緣插入,接到了閻希的傳球。一個很小的角度,盧卡輕輕往前趟了一步,迴防的中衛已然趕到,做出多次精彩撲救的外校門將也屏氣凝神。10號的射門似乎不急不慢,球速也不算很快,它從趕來封堵的中後衛身前穿過,又幾乎是擦過了門將的手指,以勻速而穩定的姿態貼著蓋上雪的草皮,在風中滾入了外校球門,落到邊網之中。


    整個世界好像停滯了一秒鍾,所有人呆在原地目擊了這一過程。隻有盧卡張開雙臂在飛雪中縱情奔跑,將雙手的食指指向了落雪的天空,刺穿了昏暗的雲層。


    那一秒過去後,是我們山唿海嘯般的歡唿雀躍。從後衛線到替補席,大家無不吼叫或擁抱,堵在我們胸腔裏七個月之久的那口氣仿佛一瞬間傾吐了出來,蕩氣迴腸。而盧卡跑向了外校的角旗區,一手抓住迎風招展的角旗,另一手高高舉起,手掌還有些瑟縮地藏在內襯的長袖裏,等待著隊友們從場上或板凳席上跑來祝賀他。很快,我們的10號就被大家摟成了一團,那張被凍得通紅的小臉在大家的歡聲笑語中尤為可愛。


    但盧卡為什麽要雙手指天呢?是將球獻給七十多年前的遇難者嗎?還是說……他向我們隱瞞了什麽事情?


    有那麽一刹那,黑暗讓我僵在了原地,像凍結在冰天雪地裏。


    請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呀。盧卡在中國和我們相處得很好,他是我們每個人的朋友,我們都知道他不能沒有你。求求你了,一定要活下去,千萬別丟下盧卡不管。要是他為了在這裏幫助我們,卻失去了你,一切都不再會有任何意義。拜托了。神也好,命運也好,還是人那顆跳動不息的心髒,請讓盧卡的姐姐醒來吧。這指向天空的手指不是獻給她的,他們還有很長很長一段相處的時光呢。我不希望看到我的朋友失去最重要的親人。


    至少盧卡和大家一同走迴中圈時是有說有笑的。這些笑容比任何東西都能驅散死亡的虛無蔓延至全身的冰冷與恐懼。


    米樂跑過來撲到了我的身上。


    “這次咱們一定能守住。”


    “對。一定能。”


    當阿華在前場造成徐牧犯規時我仍然這麽想。比賽進入了補時,蒲雲再一次站到了任意球前。我缺席的那小學兩年,蒲雲曾在比賽尾聲通過精彩的任意球破門拯救過球隊。聽說那是一場雨戰,而今日的舞台是蒼茫大雪,盡管在盧卡進球後它竟神奇地稍稍減小了一點。外校的23號高高舉起了橙色的右臂,似乎是在示意隊友們,這球他會直接操刀打門。


    “不用看就知道有了!”劉熾的那句話我從來不曾忘記。蒲雲開始助跑了,速度不快,好似胸有成竹,閑庭信步。


    你們可都看好了!


    越過人牆的皮球飛到了門前,在即將砸在橫梁下沿彈入門框之前,我隻手將它擊出門外。這可能是我有史以來最舒展的一次撲救,人完全飛到了空中,撲麵而來的細小白色顆粒均勻地灑落在臉頰上,仿佛遮上了一層月光。落地之後,我迅猛地爬了起來,趕在任何人扶起我之前。攥緊了左手的拳頭,高高地舉起,受過傷的它現在比任何時候都強健有力,宛如高擎著一麵不會倒下的旗幟。


    “今天就是戰神呀!”這可能是老葉對我的最高評價吧,還吼得那麽大聲。


    “永遠都可以相信柯柯,永遠!”米樂也圍到了我的身邊,仿佛我為球隊打入了鎖定勝局的第二粒進球。


    “我也永遠相信你們!”我伸出手摟住了自己最好的兩個朋友。


    外校的角球開出了,葉芮陽在第一落點從容地將皮球頂出,迴防到弧頂的閻希拿到皮球,瀟灑地將球往左前方一塞。從人群中衝出的是盧卡,進球以後的他徹底變成了核心10號,自信爆棚之下仍能拖著體能告竭的身體帶球狂奔。穿過風雪,盤過阻攔的對手,盧卡竟幾乎完成了邊路一條龍,單槍匹馬殺到了前場左側。正當他想在禁區外內切射門時,尹日榮不得已地用犯規終結了他瘋狂的表演。


    補時還剩下最後兩分鍾,把球傳到角旗區去拖延時間就可以了。


    站在球前的是米樂和閻希,其他人都退迴到了自己的半場。裁判哨響,閻希自覺地向角旗區那裏去了,還帶走了一名防守球員。但米樂沒有傳球的意思。我隻從後麵看到他堅毅的背影,挺著小小的脊梁和被雪打濕的頭發,向停留在雪地裏的皮球奔去。


    這個時候還是保險一點更好。沒打進的話,球權就到了對方那邊,他們還會有時間組織起一次進攻的。


    但米樂做到了!


    劃破蒼穹的皮球以一道完美的弧線落入了外校的網窩,發揮優異的門將停留在原地全無反應,排成人牆的對手迴首之後也無奈地散開了。從米樂開始,到米樂結束,這就是我們這個學期所有比賽的進球。在遙遠的對麵,他再次比出了“w”的手勢,像自由的鳥兒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似乎是幻覺,但大雪在這一刻戛然而止。蒼茫的天空下,狂風卷集著烏雲,在烏雲和大地之間,白色的球衣奮力廝殺後髒得格外明顯,但我們仍像是海鷗或鴿子,張開雙臂高傲地飛翔。勝利的預言家已經可以叫喊了:比賽結束了!無論是暴風雨還是大雪,讓它們來得更猛烈些吧!我們已然抓住了閃電的箭光,照亮了深淵中的自己,無論道路是多麽崎嶇坎坷,我們都翻山越嶺,將它踏為了平地。


    無論今天能不能出線,我想我都不會哭著迴家了。我們實現了彼此的諾言。


    終場哨響以後,我們像已經晉級一樣高聲呐喊和慶祝著。即使我們擊敗的不過是隻有一半主力的對手,但這也終結了他們在主場三年不敗的傲人戰績。像往常一樣,今天的他們給予我們的壓力一點都不小,可我們終於克服了,沒有再像之前那樣倒在最後一刻。完成握手儀式後,我們紛紛跑到了替補席那裏,看台上的那幾位也下來了。這裏已經告捷,而決定命運的另一處戰場是何種情況還不得而知。知天命,盡人事。我們已盡到了最大努力,剩下的便要交給撲朔迷離的命運了。


    “踢得好。”


    “欸?”


    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要往替補席的人群中擠,有個人突然從背後拍了我。聲音十分陌生,低啞幹澀。迴過頭,向我微笑的是尹日榮。


    “謝謝你呀。”我在慌忙中還是想起了這句話。


    “好運。有空,北方來。雪。”話像是從嗓子裏擠出來的,他還是有些勉強,但笑容十分真誠,“再見。”


    “再見了。早日康複。”


    稍稍停歇了一小會的雪又開始下了。阿榮漸漸消失在了通道裏。不知為什麽,我猜他是想家了。


    盧卡也在想家吧。他姐姐到底怎麽樣了?我慢慢走到了他的身後,他一驚,打了個哆嗦,迴頭看到是我,便十分放鬆地微笑了,那對乖巧稚氣的綠眼睛使我把想問的話咽迴了肚子裏。


    某人在撥打電話。大家屏氣凝神地打量他,聽著開打揚聲器後正在撥號的滴滴聲迴音般空空地傳響,好像命運的天平在看不見的地方反複傾斜。連雙手抱在胸前的教練都有些緊張了,她壓低了帽簷,我看不清她的眼睛。


    “喂?你們的比賽結束了?”接通之後,先開口的是電話那一頭的人,以及唿唿不停的風聲。


    “贏了!2:0!”


    “你進球了嗎?助攻了嗎?”嶽隱的聲音興奮極了,大家都隱隱聽出了那邊同樣有好消息的可能。


    “沒有,別管這個了!那邊的結果怎麽樣?大家都等著呢。”


    “哦,好吧。我隻能說,比賽還沒有結束呢。”那份興奮勁有所收斂了。我們的心好像又隨之往下沉了沉。


    “什麽意思?幾比幾了?”焦急地追問。大家無不麵麵相覷。重新降落的雪似乎更蒼白了。


    “結綺在下半場開場就扳平了比分。而且……”那邊的聲音低沉了不少,正在這時,我們遠遠聽見了吹哨的聲音,還有一陣響徹天際的狂歡,它們打斷了嶽隱的話,和溺水差不多,從電話那頭灌進了我們的耳朵裏。


    所以分校還是沒有守住平局嗎?一切都結束了。隻能說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吧,盡管沒有收獲最好的結果,但至少我們努力了……


    想用這種話騙誰呢?我還是好難受。難受到米樂拽了我一下,我都不敢用眼睛看他。


    路才走到一半就沒有了。


    “你們聽到歡唿了吧,太晚了,沒時間了。”


    我們還聽到了嶽隱的歎息。不知道她是不是又像上一場一樣要蹲下來哭了。我們起碼還在一起,但卻沒有人在她身邊。


    “別聽嶽隱胡說八道了!她在騙你們呢!你們晉級了!”


    啊?


    一個陌生的聲音,好像是幻聽,但所有人聽見後都對著彼此瞪大了眼睛。我們集體產生幻覺了嗎?


    “彭景白!你拆個鬼台啊!我哪裏騙人了!我說沒時間的是誰了嗎?是結綺好不好!”


    “小點聲,別讓我們學校的人聽見了。”另一個聲音。


    “好的好的。”嶽隱的聲音降下來不少,現在倒有了地下工作者暗中接頭傳遞情報的感覺,“結綺扳平後踢得那叫一個不緊不慢,大概是覺得我們沒法在外校的主場取勝吧,想著能把時間耗光就能順利晉級了。結綺一定也有人來外校‘偵察’,比賽快結束的時候他們瘋了一樣地發力,那時我就猜到應該是我們進球了。然而時間不夠了,他們壓上得太靠前,後防線出了大空當,被蔣驍飛抓住機會又進了一個。電話來以前,分校反擊又打成了,造了一個點球,濤濤罰進,比賽就徹底沒懸念了。分校今天踢得超好,守得很穩,全場可能就射正了三腳,但進了三個球……”


    “嶽隱,騙子,大騙子!”她還沒說完,米樂就把手合成喇叭狀,衝著手機大喊道。


    “結綺的同學們,看台上有臥底!”徐牧也不失時機。


    “你們瘋了?有病吧!”某人慌得連忙狂點手機上的掛機按鈕,急得腦袋都要冒汗了。這時,大家才如夢初醒地握緊拳頭又蹦又跳,甚至抓起了替補席頂棚上的積雪互相往衣領裏塞著。跳完了,徐牧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黃敏學算賬,大家也很樂意為她效勞,幾個人不由分說地拖住學學就往綠茵場上一丟,然後用一堆雪球狠狠招唿了他。有生之年,終於看到了徐牧打爆學學腦袋的情景,雖然她用的不是拳頭,而是大家為她團好的足球一樣大的雪球,打得學學整個腦袋像是堆了一層刨冰。


    逃出生天了,包括被打得狼狽不堪的學學,每個人都笑容可掬——除了憤憤不平的某人。米樂一把摟住他,說這是給你創造機會,還不趕緊去結綺中學救人?他還真一溜煙往更衣室跑了。好在很快接到了嶽隱的電話,說她們幾個已平安離開結綺中學,坐車迴家了。


    “大哥,你們晉級了呀。”


    迴更衣室的路上,我發現蒲雲和阿華在黑魆魆的通道裏等著我。剛才他們一定是在這裏偷偷望著我們。


    “怎麽樣?你還想讓柯柯哭?門都沒有!”米樂從我身後竄了出來,神氣活現地朝他哼了一聲。


    “你的任意球踢得不錯呀,雖然比我差了一點點。”他帶著一絲孩子式的不服氣,聲音依然很輕。


    “拉倒吧,忘了上賽季你被我突得有多慘?有本事再迴我這條邊,我好好教你做人!”米樂也迴應式地朝他搖搖手指。


    “那你也忘了上賽季是誰在你麵前頂進了那個頭球嗎?”


    “說得你們最後拿到冠軍了一樣!傲氣什麽?冠軍才是贏家,亞軍什麽都不是!”


    火藥味有點升級了。這是我最害怕見到的事,兩邊都是朋友。


    或許,我是說或許,我應該站在米樂這一邊的,至少腦子裏最先劃過的念頭是這個。


    “有什麽好吵的呀。我們都努力打進決賽嘛,還有再交手的機會。”來充當和事佬的果然是阿華。


    “別的我不管!你幹嘛要說那種話!欺負柯柯脾氣好嗎?”米樂還是不依不饒。我把手搭在了他的腰上,他一點不給麵子地抖掉了。


    “就是因為大哥脾氣太好了,我才要對他說那種話呀。”蒲雲把目光投向了地麵,害羞地笑了笑。


    “什麽意思?”問的是我。


    “他是想激勵你呀。”阿華從身後揉了揉蒲雲的頭發,“作為朋友,我們倆當然希望你們晉級,但到了場上肯定不能放水輸給你們吧?我們是全力以赴的,所以也想看到你全力以赴的樣子呀。”


    “我們今天是半主力,我自己也隻是正常狀態而已,可不是最強的狀態哦。”蒲雲打了個響指,“下次碰麵,你就是全力以赴也不會再有機會了。”


    “算了吧,這句話該還給你。等著拿第二個亞軍吧。”米樂搶到了我的身前,和蒲雲認認真真地對視了幾秒鍾,結果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大哥,你的朋友真護著你。下次你要更主動地護著他哦。”


    丟下這句話,我們互相道別,走迴了更衣室。


    激將法嗎?蒲雲的激將太溫和了,我也不怎麽吃這一套。不過,米樂倒是被他給激勵了,挺有意思。


    其實學學也是。進了明亮溫暖的更衣室,教練不在,學學第一個找上了我。徐牧換衣服去了。學學央求我在她迴來以後幫他說點好話,自己當時隻是想喚起徐牧的鬥誌。原來學學也有這樣可憐巴巴地求著別人的一天呀。我爽快地答應了,但在這之前,還有一件重要的事。


    盧卡哭了。


    一點來由都沒有,剛才就是在盯著手機屏幕,看著看著便哭了。最先發現的是樂奔,然後是小七,大家隨即圍攏上去。拍背的拍背,遞紙地遞紙,用中文和英語輪番問他發生了什麽。盧卡什麽都不說,任由自己的眼淚一滴滴打在發光的熒幕上,水滴下晶瑩的屏幕閃爍著我們看不懂的文字。


    比出局還可怕的事發生了嗎?雖然重新迴到了暖暖和和的房間,我的身體和影子似乎都墜入了黑色的冰窟。


    “don’tpanic.don’tpanic.”我在他身前蹲下了,說著腦子裏自然而然冒出的一句話。我知道這沒什麽用,也知道很多事沒法真正分擔,但我會努力去做的,即便隻能呆在他身邊,輕輕搖他的膝蓋。


    “隊長。”


    “i’mhere.”


    “姐姐醒了。”


    這個倒黴孩子。要不是他說完後又抱著樂奔的胳膊哭了,估計大家也想把他像學學一樣拖到操場上執行“雪刑”了。


    太好了。或許就是盧卡進球的那一刹那,千裏之外的人在意識模糊的邊緣感受到了親人身體中蓬勃不息的生命,憑借著愛與思念,她終於戰勝了死亡的灰色。我確實看過一些對起死迴生者的采訪,他們提到過那種混沌的幻象,死亡的空洞世界,那裏有無數條可選擇的道路,通往遙遠的來世。但他們都沒有去選擇,隻是想迴到自己的身體裏,想迴到親人和朋友的身邊。他們比任何時候都無比確定,自己想要迴來,也很幸運地迴來了。醫生們總會說,這是求生欲望太強而產生的幻象。但是,但是呀,也許正是這麽強烈的對生命的依戀,才足以讓人重新把自己帶迴人間。生命,它永遠對於死亡有著絕對的優勢。


    但也需要一點運氣。盧卡真是全世界最幸運的小孩。不是嫉妒,可我真的好羨慕他。


    “盧卡,很感謝你。”閻希擠到了他身邊,“謝謝你的進球和雙手指天。我外公一家都是南京人。”


    “應該的。我的親人在南京呆過,七十多年前。我都知道,也都記得。”


    “真神奇呀。”閻希感慨道。


    “對不起。過去我一直在誤會你。不對,是惡意揣測你。”小七在他身邊滿臉歉意地低下了頭,盧卡抹了抹剩下的幾滴眼淚,對他笑了笑。


    “沒有呀。我們不是朋友嗎?從認識的第一天,我就把大家都當成最好的朋友了。”


    “不僅是朋友!你還是我們的英雄呢!”樂奔使勁捏了捏盧卡的肩膀,“真是的,你進球了我居然沒看到,早知道就不躺在更衣室休息了!”


    “隊長才是英雄呢。沒有他,我又要害球隊丟球了。”盧卡腦袋往後一仰,淘氣地用額頭頂了頂樂奔的下巴。


    “你們都是英雄,每個人都是。”不知不覺,教練已經帶著徐牧迴來了,正站在我們身後呢,“老師為你們驕傲。咱們踢過那麽多比賽,沒有哪場像今天一樣完美。”


    說著,她走到了盧卡麵前,揉了揉他還有潮濕的栗色頭發。小家夥,頭發還沒擦幹呢,別感冒了。擦幹了就趕緊迴家吧,親人都等著呢。


    盧卡一絲不苟地點了頭。


    “好了,別廢話了,嘴長在他自己身上,讓他自己說!”徐牧見我來求情,毫不客氣地讓我吃了閉門羹。


    “那個……尊敬的、敬愛的、偉大的徐牧同學……”學學歪著嘴,一副又害怕又緊張的表情,手也局促不安地搓著。


    “少油嘴滑舌了!我還不了解你!”徐牧一把將他揪到了身前。兩人的身高差了整整一個頭,不知道盧卡和他姐姐是不是也有這種身高差。不過,徐牧到底是對學學知根知底,將他控製住以後在耳邊悄悄說了什麽,學學雖是一臉難色,但終歸是點頭答應了。


    大概是要罰他吧。懲罰的內容也很快公布了:徐牧要他給大家吹一段口哨。據說這是學學的絕活,平時從不輕易拿出手的。他鄭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穿著那件可愛的米色毛衣,一蹦一跳地走到了大家中間。


    “請聽電影《音樂之聲》的插曲,edelweiss,《雪絨花》。”


    盧卡的眼睛閃了閃。


    學學再次開始了他的表演,口哨聲悠揚抒情,像飄動在房間裏的風與窗外靜靜落下的雪花,將星星和雲朵沉重的碎片輕盈曼妙地托起,拋灑在無邊無際的土地上,在幽長的山穀中長出朵朵潔白優美的花,以期待屋頂懸掛的冰棱化作叩開封凍溪流的低低響動。在口哨吹到第二遍時,徐牧微笑著唱了起來,盧卡也是,接著是所有的人,盡管大家用的不是同一種語言。曲聲徘徊,流連於歐洲小鎮的街頭巷尾,穿越漫長的大陸,浮動在一間中國的小屋裏。無論響徹在世界的哪一個角落,歌聲永遠是歌聲,就像孩子永遠是孩子。


    edelweiss,edelweiss


    everymorningyougreetme


    smandwhite


    cleanandbright


    youlookhappytomeetme


    blossomofsnowmayyoubloomandgrow


    bloomandgrowforever


    edelweiss,edelweiss


    blessmyhomndforever[1]


    第三遍時,我們把獨唱留給了盧卡。第一次聽到德語版的《雪絨花》,一個字都聽不懂,或許也不必聽懂,隻要默默望著盧卡和他背後落下的雪就好了。


    “一路平安呀。”


    在外校門口送盧卡上了出租車,我們向他招著手。隔著搖上的玻璃,他扭轉過頭,同樣用力地揮手告別。穿過漫天飛雪,他將帶著從中國找到的記憶與溫暖迴到親人身邊。


    一定會再見的。他答應過我們。


    “你想到了什麽?”遠眺著茫茫飛雪裏漸漸遠去的黃色出租車,我問身旁的米樂。


    “大概是那首詩吧。‘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輪台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山迴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盧卡迴家了。我們今天也迴家吧。”


    “好呀。我爸爸媽媽明天正好在家的。”


    “那麽,再見吧。”


    “嗯,明天見。”


    紛紛暮雪中,似乎分別並沒有多麽傷感。大概是知道能再次見到吧。大雪把世界塗抹出了新的模樣,我們沒有失憶,我們終將醒來,穿過交錯縱橫的道路重聚一堂。未來還有很長很長的路,它會延伸到更大更遠的世界,帶我們去尋找彼此夢中提到過的羊群、風、銀河,以及更大的湖泊或花園。


    (第三卷完)


    [1]《雪絨花》(edelweiss)是美國電影和音樂劇《音樂之聲》中的著名歌曲,於1959年麵世。理查德·羅傑斯作曲,奧斯卡·漢默斯坦二世作詞。雪絨花即高山火絨草,是瑞士和奧地利的國花。


    雪絨花,雪絨花


    清晨迎接我開放


    小而白


    潔而亮


    向我快樂地搖晃


    白雪般的花兒願你芬芳


    永遠開花生長


    雪絨花,雪絨花


    永遠祝福我家鄉


    a組第六輪比賽


    江元外校0:2江元一中


    結綺中學1:3一中分校


    八強對陣


    上半區


    桃渡中學vs江元外校


    溪嶺中學vs五十四中


    下半區


    江元一中vs北川中學


    江元三中vs理工附中


    江元市市長杯足球聯賽(初中組)小組賽積分榜(a組)


    江元外校3勝2平1負,進13球,丟9球,淨勝4球,積11分


    江元一中3勝1平2負,進14球,丟11球,淨勝3球,積10分


    結綺中學2勝2平2負,進11球,丟13球,淨勝-2球,積8分


    一中分校1勝1平4負,進7球,丟12球,淨勝-5球,積4分


    (江元外校與江元一中小組出線)


    江元一中隊內數據


    射手榜


    球員進球數


    閻希3


    米樂3


    黃敏學3(1)


    穆錚2


    葉芮陽2(1)


    盧卡1


    助攻榜


    球員助攻數


    閻希4


    米樂2


    黃敏學1


    蕭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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