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連生活都懂不完全的少年,卻日夜都要麵對和生死有關的問題,任誰來看這都是一件很讓人傷感的事情。


    可風起並不覺得傷感,對於自己弟弟的命,他看得比誰都重,不然也不至於去偷襲銀月狼王的幼崽。


    正因為看得重,所以也想得多。


    哪怕是蠢笨如豬,想一件事情想十年,也會得出許多結論,何況是他。


    太玄山是他從上百條路中選的最靠譜的一條路,他很確信這條路走下去一定不會出什麽意外。


    既然不會出什麽意外,那就沒有必要進行其他的選擇,聽上去很繞,那就換個說法。


    藥穀不錯,可也僅僅隻是不錯而已。


    他要的,從來不是什麽安享常人之壽。


    既然能多活五百年,為什麽不呢?


    雪無極突然輕噫了一聲。


    風起問道:“師父,怎麽了嗎?”


    雪無極迴頭看他,指向下方某處,“還真讓你小子猜中了,太玄山的確派了人過來,而且身份不低。”


    風起順著他的手指看去,發現除了閣樓什麽也看不見,索性不再嚐試,轉而問道:“和你在雪雲宗的地位比起來呢?”


    雪無極用看白癡的眼神看著風起,“你以為太玄山五大淵主閑的?”


    風起悻悻說道:“除了他們,還有誰當得起師父你說一句身份不低呢?”


    雪無極說道:“這人在太玄山的身份有如雪雲宗劍子,你說呢?”


    劍子之名,在雪雲僅次於峰主,甚至連長老都比不上。


    除了開派祖師那一代之外,雪雲曆代峰主,本就是更早時期的劍子。


    可這於情於理都不合,道子既然等同於劍子,除去天賦異稟之外,勤奮自然是免不了的,為何出現在此?


    風起問道,“道子不該在閉關準備十年後的問道大會?怎麽會來這裏?”


    雪無極說道:“他又不是我無痕峰的劍子,我怎麽知道?”


    風起心想自己就是劍子,但師父也不見得什麽都知道。


    雪無極淡淡說道:“如果沒有我,你真以為莫名他們幾個能從大明宮手裏護你周全?”


    能進入燕北軍的人都不弱,能混個一官半職的人都有其長處,何況是莫名?


    但他們不弱,和燕北軍針鋒相對接近兩百年的蠻族難道就是一堆廢物嗎?


    大明宮這些年來人才輩出,若真要動手,那是整個燕北都需要嚴陣以待的事情,何況對手隻是三個引輝境修者?


    能讓大明宮無功而返的,至少也是虛道大物,而且還不能是剛進虛道還沒完全穩固境界那種。


    擁有這般實力又願意屈尊降臨人間的,風起都不用浪費太多時間便能鎖定對象。


    所以他說的其實是另一件事。


    但既然雪無極沒有察覺,那就沒必要強調,反正他沒打算瞞著,到時候問起來了再說也不遲。


    “竟然真讓你賭贏了,難道你就真不怕出什麽意外?”雪無極突然問道。


    風起知道師父應該聽到了什麽,但那不重要,所以便不需問,隻是答道:“風險很小,收益很大,為何不賭?”


    雪無極皺了皺眉,說道:“這可關係到你弟弟的命。”


    生死之間無小事,風起本該一點風險也不敢冒的,就像風慕雲那樣。


    雪無極要為無痕峰選劍子,天賦固然重要,心性也不可或缺,如果隻論天賦不看其他的話,無痕峰也並非找不到和風起天賦相差無幾的天才。


    修道者需要淡泊的心性,但淡泊和寡義,那是兩碼事。


    “可這是揚兒自己做的決定啊。”風起笑了笑,“做兄長的可不能剝奪弟弟的選擇權啊。”


    ……


    ……


    風揚盤膝坐在演武台上,兩生花遺留在他體內的毒素已經基本消失,但毒素過體產生的麻木感還需要時間緩解。


    按照規定,每次演武結束他都有半個時辰的休息時間,但他連戰兩場,所以不管是主事還是長老都沒有過多言語。


    “若單論氣血之強,淬體境內恐怕少有人能與你比肩了。”


    風揚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穿著青色道袍的青年,頭上別著木簪,背上的劍匣甚至和他的軀幹差不多寬,劍柄從腦後伸出了很長一截。


    太玄山最出名的不是兩大至高之一的道聖,也不是那幾座一眼望去全是黑暗的深淵,而是太玄山弟子背上總會背著比人更高更寬的劍匣。


    雪雲宗和太玄山關係最差的那些年裏,雪雲弟子都會戲謔地把太玄山劍匣稱為棺材板。


    場間絕大部分人都認出了青年的來曆,卻不明白他的來意。


    太玄山離燕北在修者眼中並不算遠,但在普通人眼裏那便是數月的路程,往些年的風沙祭也未曾見過太玄山的人,為何這次出現在此?


    “初次見麵,我是鎮魔淵道子明遠。”青年開門見山地說道:“恰好我太玄山也對此道略懂一二,不知二公子是否願意隨我去山中一敘?”


    不得不說,明遠實在不擅長這類事務,說話語氣平淡,內容直入主題,完全不懂委婉。


    但風揚很喜歡這種說話方式,直之一字,說來容易,做到很難。


    因為直從某種意義上說,也算得上真誠。


    沒等他開口,演武台上突然多了一個人。


    風家三長老。


    “神朝明令修者宗門不得招收世家子弟,太玄山莫不是想壞了規矩?”他盯著明遠,目光兇惡。


    明遠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風揚說道:“明遠道長隻是想邀請我去太玄山看看。”


    三長老告誡道:“看看也不行,你貴為燕北二公子,和宗門牽扯過深,對風家不是好事。”


    風揚看了看風慕雲。


    風慕雲陰著臉,卻沒有出聲斥責三長老。


    法度如此,情理何如?


    明遠突然說道:“看來你誤會了一些事情。”


    三長老問道:“何事?”


    明遠認真道:“我並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見。”


    三長老微怔。


    他突然覺得頸間微痛,趔了一下便摔在地上,目中滿是驚駭,作為一個野心十足的人,他的實力遠非平時表現出來的引輝初境,可以說整個風家除了風慕雲之外他再難有敵手,能在悄無聲息中一指便將他放倒,這個青年得有多強?


    看台上陣陣驚唿。


    青年瞬間便被四人包圍。


    長槍在後,太師椅和長生劍分列左右。


    風慕雲站在他身前,沉聲問道:“太玄山是想對燕北宣戰?”


    以太玄山的實力來說,足以把燕北包括神威堡在內的大勢力翻來覆去血洗數次,但燕北並不僅僅隻是燕北,還是神朝最為重要的北部長城。


    哪怕太玄山有兩位合道大物,也不敢正麵對上神朝。


    明遠對風慕雲行了一禮,然後看向風揚,“你可願與我同去?”


    風揚想了想,“很趕時間?”


    明遠說道:“倒也不是,隻是如果對象是你的話,我們最好還是抓緊點時間比較好。”


    風揚說道:“明天?”


    明遠搖了搖頭,“看過世子,看過姓燕的那少年,現如今又看到了你,此來風沙祭的目的已然達到,無需多留。”


    風揚想了想,點頭說道:“那好,我同你去。”


    他轉過頭看向風慕雲,說道:“父王,那我走了?”


    風慕雲點了點頭。


    風揚扭頭看了看四皇子,說道:“大庭廣眾下我跟著太玄山的人走了,父王準備怎麽和四皇子解釋?”


    風慕雲挑了挑眉,“你還擔心這些?”


    風揚輕笑道:“擔心倒是不怎麽擔心,隻是此去經年,臨走之前想多陪父王說幾句話。”


    風慕雲心頭微暖,故作冷漠斥道,“男兒誌在四方,礙於身體原因這些年一直沒讓你上戰場,這次去太玄山,盡量把身體治好,然後迴來幫我。”


    風揚說道:“這幾年恐怕幫不到父王,父王千萬小心。”


    風慕雲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三長老,輕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風揚四處看了看,沒看到風起,覺得有些遺憾。


    “走吧?”他輕聲開口。


    明遠並指成劍,向上微抬。


    劍匣分離,帶起一陣狂風,風揚用手擋在眼前。


    狂風平息的時候,離地七寸的位置多了一把寬厚的劍。


    他在劍上,明遠在他身前。


    “抓穩了。”明遠提醒他。


    風揚下意識伸出手拽住明遠的道袍。


    明遠說道:“還不夠。”


    風揚又加了一隻手。


    一聲劍鳴。


    一聲慘叫。


    飛劍破空而去。


    人間再無風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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