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劍懸於高空之上。


    這把木劍,顯得十分袖珍,平日裏是小白龍練劍所用,甚至比他那些後天級別的靈寶都更為趁手。


    在這一刻,藍湛湛的劍意似水傾瀉,席卷了整個龍宮。


    上方的木劍,也跟著顫動起來,散發著無量毫光,遮蔽四方。


    龍宮當中的無數人看到這一幕,都是原地呆住了,尤其是惠岸行者,他望著天上如同神明一般的小白龍,瞳孔徹底收縮成針孔狀,駭然無比。


    「這是劍意,這真是劍意!」


    「沒想到,區區一個西海三太子,竟然能明悟劍意,古往今來,洪荒三界,天上地下,有幾人修成真正的劍意?」


    惠岸行者攥緊了拳頭,封神大戰,他是正麵見識過通天教主的劍意,若非諸聖交鋒,教主的心思也全不在周圍的嘍囉身上,否則從誅仙劍陣中泄露出的任何一縷劍意,都能滅絕天下蒼生。


    一劍,莫說日月星辰、山川歲月、洪荒天地,都能任意抹去。


    他再那一刻便意識到了。


    如此淩厲無邊的力量,沒有任何人能抵擋,同為聖人也僅能自保而已,他能從封神大戰活下來,純粹是因為……通天教主不屑於屠殺螻蟻。


    是聖人的仁慈。


    當年從誅仙劍陣中泄露的氣息,便是劍意,聖人之劍意。


    而後世之人,再無一人可修成。


    但在今時今日,他再度見到了那種恐怖無邊的力量。


    不過。


    小白龍的劍意,卻並非麵向地上的生靈,而是朝向自己。


    那把劍上的氣息,明明帶著生生不絕的劍意,可此刻卻附帶著一道悲涼的殺念,劍鋒正對準了他的天靈處。


    轟隆隆!


    轟隆隆!


    天穹悲歌,大地慟哭。


    烏雲在九天之上凝聚,濃厚到了極點,有雷霆席卷,化作一道道猙獰無比的電龍,在天穹之上盤旋。


    更伴有六月飛雪,血雨漂泊,四海激蕩。


    種種可怕的異象,化作天災末日,降臨到了此間。


    此刻,正是風起雲湧時。


    狂風大浪,卷動高天。


    「為眾生開天門,而我自身,也是眾生的其中之一。」


    「既如此,我斬去此身,削骨還父,削肉還母,願天下眾生,都不再被跟腳所限,被血脈所囿……」


    「我等皆是自在身,誰敢高高在上!」


    小白龍目光清澈澄淨,他要擺脫這身血脈,剔除這身骨肉,做這世間最自在者,不被任何人和事桎梏。


    什麽三太子,什麽龍宮,從今往後,都給我死一邊去。


    遺世而獨立,自在亦無求。


    此言一出,上方的木劍幻化萬道,劍鋒所指,皆向著小白龍的肉身。


    無盡天雷,無盡黑雲,狂風殘驟雨,更顯得天地陰鬱。


    這一刻,日月失色。


    黑暗降臨!


    「這三太子,莫非真要效仿哪吒不成!」


    眾多龍王驚恐不已。


    他們迎風而立,望著蒼穹之上小白龍體內宛如天譴地坼的恐怖意誌,令他們所有人恐懼,令他們所有人驚惶。


    「削骨還父,削肉還母,他真敢,他竟然真敢啊!」


    「他這小畜生,竟然要削去血脈,不當真龍,他沒有了血脈,他還能有今天的地位麽?他隻是個廢人!」


    「真以為不為龍族,他就能逃過此劫麽?門都沒有,他砸碎了夜明珠,便是犯了天條,他沒有龍族的身份庇護,當死無全屍!」


    「削吧,削吧,我


    看著小崽子能逃到哪裏去,削去血脈,不當真龍,又沒了龍族的跟腳,他便是連妖怪禽獸都不如了!」


    這些龍王一邊驚恐,但一邊嘴上發出狂笑之聲,認為小白龍的決定是極其愚蠢的。


    一旦他跟腳平削,修為盡廢,那他便會成為任人宰割的牛羊,誰也救不了他!


    「都給俺閉嘴!」


    棕熊怪兩拳轟出,將附近幾名叫囂的龍王打得鼻青臉腫。


    他幾乎要瘋了,他沒想到小白龍這麽狠,竟然要削骨還父,削肉還母,而且還以自身血肉為祭品,跟腳為代價,為眾生許下大宏願,要為天下蒼生劍開天門!


    這麽做,代價太大,後果太重!


    救不了,也不能救!


    天道祭品,即便強行去製止,也已成了代價,你不可能向天道要迴來。


    就跟皇帝征用了你的土地,抄了你的家,你一介農夫還能向天子要迴來麽?


    當然不可能。


    天道大誓一出,效果立顯。


    哪怕現在去製止,也無濟於事。


    他現在什麽也做不了。


    早知道方才就莽撞一點,帶著六耳和小白龍強行闖出去,還能留有一線生機,但現在,小白龍削去骨肉跟腳,一身的法力就全廢了。


    棕熊怪握緊了拳頭,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


    他膽子太小了,還是想當然的以為自己慫一點,苟一點,就不會出事,可這隻能保證自身安然,但不能保證師兄弟無恙。


    身為太虛天的二師兄,他居然沒能好好保護好自己的師弟。


    如果換做是大師兄在此,全給你殺完,哪還需要小白龍站出來?


    有大師兄在,誰敢動小白龍!


    可他太慫,太慫了!


    他是變強了,但他的內心還是當年的那頭懦夫,什麽也沒有改變!


    「快攔住他,攔住他!」


    西海龍王大喊,他並不認為小白龍削去跟腳,對龍宮來說是一件好事。


    反倒認為若小白龍血脈全削,那麽他就跟龍宮再無瓜葛,即便強行讓他參與西遊大劫,那麽對龍宮也不會有絲毫的影響,更不會帶來任何的利益,因為他已經不是西海龍宮的三太子了!


    甚至,他不再是龍族!


    這樣一來,龍宮仰仗佛門崛起的計劃完全落空。


    他什麽也沒得到。


    還背負了舉世的罵名!


    這是一樁絕對賠本的買賣!


    更何況,敖烈不再是龍族太子後,龍宮就沒道理支配他的未來,他們的一切計劃,不過是如鏡花水月一般的泡沫幻影,還有何意義?


    必須阻止他!


    阻止他!


    但西海龍王如此聲嘶力竭的大喊,卻沒有一個龍王動身。


    原因是……小白龍爆發的劍意太強,強大到無與倫比,劍意滔天,沾之立斃,誰敢靠近?


    西海龍王讓他們謾罵小白龍,他們自然可以照做,畢竟這又沒什麽技術含量。


    哪怕合道期的龍王也能仗著叔舅的地位說個一兩句。


    可讓他們冒著性命之憂上去製止小白龍。


    沒人敢!


    龍族早就沒有了當年的骨氣,別看他們常憶往昔光輝時刻,口頭上述說著龍族的驕傲,可他們再也不是當年的洪荒三大族了。


    如今的龍族,隻知享樂,隻知縱欲,隻知固收己利,陳腐愚昧。


    真可謂是苟全性命於三界,不求聞達於洪荒。


    甚至談論起複興龍族時,這群龍王也是一番冷嘲熱諷,覺得這是異想天開。


    因此,一心想要複興龍族的小白龍,反而成了龍宮的異類。


    小白龍的劍意,帶著生的氣息,卻又絕望無比。


    他對龍族的腐敗無能,早已哀莫大於心死,不帶任何希望。


    所以他周圍的劍光,正是防著龍族,誰敢上前,立殺之!


    削去血脈,他再也不是龍宮三太子,爾等也並非我的叔父,隻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罷了。


    喪失了血脈關係的庇護,這群龍王心中無比清楚,小白龍是真的會斬殺他們。


    正如此。


    危及到了他們的性命,便是龍王之命,天庭之令,也敢違抗。


    這就是他們僅剩的勇氣。


    「快去製止他啊!」


    無論西海龍王如何嚎叫,如何下令,愣是沒有一個龍王動身,全都低頭不語,不敢上前。


    不少龍王還在不斷腹誹,讓我等上前,莫非是想弄死我們?三太子的命是命,我們龍王的命就不是命了?


    自身性命大過天,權衡一番,自然沒有人動身。


    法不責眾。


    這麽多龍王都抗旨,不差我一個,到時候怪罪下來,也怪不到我頭上。


    所有龍王,無一例外都這般想道。


    龍族正如敖烈所言,早已沒了脊梁骨。


    西海龍王再怎麽震怒,此刻也是無能狂怒,他所指望的惠岸行者,此刻也沒有出手。


    他的職責隻是過來監察,把所見所聞上報天庭和菩薩即可。


    這才是他的使命。


    而如今變故太多、太大,他若擅自出手,怕是將這一灘渾水攪成稀泥。


    天庭極大,權力機構也極為臃腫和分散,在天庭幹活,得抱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敬業精神,作為下級,你無法揣測高層的深意,那就老老實實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不要耍無謂的小聰明。


    在天庭職場上,求穩守成,等別人犯錯,才是升官之道。


    萬一小白龍削去自身血脈的做法正是天庭的安排,你一個負責監察的使者強行插手,不就壞了天宮的好事?


    因此惠岸行者恪盡職守,沒有擅自出手。


    幫龍宮鎮壓小白龍,不在他的業務範圍內。


    何況,見到這滔天的劍意,饒是惠岸行者心中也犯怵。


    雖是肉身成聖者,可惠岸行者比韋護還打醬油,自然不可能為了龍族的利益而擅離職守,隻把自己當做局外人,冷眼旁觀。


    「三太子,實在太狠了!真乃吾輩楷模!」


    「本太子輸得徹底,敗在這種狠人手下,心服口服。」


    「誰言龍族無大帝,有如此覺悟,三太子必成真龍大帝啊!」


    「可他削去龍族血脈,再也不是龍族,可惜,可惜了……」


    南海、東海以及北海的眾多龍族太子,都是讚歎嗟籲。


    西海龍族好不容易出了這麽一位龍子,可惜最終毀於西海龍王之手。


    可悲!可歎!


    隻見天穹之上,無數的劍光,幻化億萬萬形體,如同流星隕落,托著絢爛的尾焰,朝小白龍襲來。


    他閉合雙目,處之淡漠。


    今日起,他不再是西海龍族!……


    與此同時。


    灌江口。


    黑雲壓城城欲摧,數不盡的殘破旗幟、刀柄、斷刃……倒插在焦赤的大地之上。


    楊戩手持三尖兩刃刀,戎裝披金甲,珠帽錦袖,他持刀而立,蹲坐在道場前方,神眸奕奕望著前方拐著紅纓槍的蓮裙少年郎。


    他麵色冷峻,就這麽冷漠地望著,一言不發。


    前方的少年見了他這副模樣,無奈道:「楊戩,好歹你我也是當年的戰友,咱們彼此多少也是有些交情,麵對我何須這般冷淡,你知道這會讓你的老戰友感到多寒心啊!」


    楊戩沒有開口,杵著三尖兩刃刀,緘默無言。


    前方的少年,自然就是他曾經的戰友,哪吒!


    天庭讓哪吒率領天兵天將與各部天神,前來抓拿他,被他殺了一陣,各部天神敗走,隻剩下一個哪吒在此地和他陳述利弊。


    「哎呀,我是打不過你,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不是你的對手,不過你要知道,我打不過你,不代表你是戰無不勝的,天宮強者如雲,哪怕你我肉身成聖,又怎能和天宮對著幹,你身為司法天神,你比我更清楚天宮的強勢,就算你滅了十萬天兵天將又怎樣,打贏了我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沒辦法讓天庭低頭,那幫老不死的有多迂腐,你又不是不知道……」


    「哪吒,你若是來勸我,大可不必。」


    楊戩聽的煩了,開口打斷哪吒的話,「你要戰便戰,念在昔日袍澤與共的份上,我不會讓你輸的太難看。」


    誰知,哪吒攤開手,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怎麽可能,我怎麽是來勸你的,我隻是想說你這樣固執己見,又有何意義呢?這天庭連玉帝自己的都不能完全掌控,你想靠你一個人,又能改變得了什麽?


    不如像我一樣,終日摸魚劃水,平時沒事混點好處,當個天庭蛀蟲,這比幹什麽都要逍遙快活。


    想明白了這點,又何必如此苦大仇深?」


    楊戩嘴角微抽,不想理會這活寶。


    哪吒與他一樣,都是肉身成聖者,隻要封神榜不出問題,他們皆是不死不滅的存在,所以揍他也沒意義,索性不管了。


    「其實吧,我覺得你和我都差不多,都是一類人。」


    見楊戩不理他,哪吒又道,「你想想看,我想殺我爹,你想斬你舅,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這還不像麽?


    像,簡直太像了,真是父慈子孝,相親相愛一家人。


    隻是我想通了,哪怕我殺了李靖,也隻是圖個一時爽快,但我成日惡心他,我能爽一輩子,這不是比殺了李靖還有意思?」


    「……」


    楊戩麵容抽搐。


    說真的,他要是李靖,真是後悔自己生了這麽個不孝子,懷胎三年的時候就該把這貨給宰了!


    哪吒擺擺手道:「所以說,你也看開點,何必給自己找罪受?」


    「我和你不一樣!」


    說完這句話,楊戩閉上眼睛,不想理會。


    「哎呀……」


    見楊戩不想鳥他,哪吒就覺得無趣了,沒勁,這貨比他爹還古板,太沒意思了。


    然而他又不想迴去這麽快。


    畢竟,天庭要算戰功的。


    他在下界跟楊戩對峙越久,功勞就越大,天庭的獎賞也就越多。


    並且迴去之後,他還能說自己跟楊戩大戰了十天十夜,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是他用肉身拖住了楊戩,保全了天宮眾神……


    反正怎麽誇張怎麽來。


    不僅能給自己打出名氣,還能升官發財,迴去那麽早做什麽?


    但是在下界,楊戩又不想理睬他,這就很無趣了。


    哪吒隻好呆望這天空,怔怔失神。


    轟隆隆!


    轟隆隆!


    正當此時,天外傳來了恐怖的轟動之聲。


    「那是西海龍宮!」


    「好強的氣息,究竟是何人造成的?」


    哪吒和楊戩二人,皆是睜開眼睛,望向遠方。


    無邊的劍意施虐,


    以他二人的能耐,自然不可能感應不到,哪怕在灌江口這麽遙遠的地方,也能清晰感覺到那劍意的可怖。


    「前方的天將傳來消息,西海龍宮三太子砸碎了禦賜的夜明珠,於是削去自身血脈,以自身血肉為祭立下宏願,為眾生劍開天門!」


    說話之人,乘坐這白雲緩緩降落,正是玉帝重要的特使——太白金星!


    見到這老頭來了,楊戩忍不住眉頭緊皺。


    說實話,他實在不願意麵對這老頭,明明他與天庭鬧得十分僵硬,但是他就任司法天神之職時,太白金星幫他許多,因而欠老頭子一些人情。


    所以明知道這老頭是來勸解的,但楊戩也不好伸手打笑臉人。


    「誒?」


    聽到太白金星的話,哪吒驚奇不已:「太白金星,你說西海龍宮的三太子削去自身血脈?嘶!本以為四海龍宮都是些孬種,沒想到竟然出來了這麽一個豪傑!


    不錯不錯,這小夥子有前途,有我當年的風範!


    哈哈哈……太白金星,楊戩這塊木頭就交給你了,我得過去西海瞅瞅,到時候李靖問起,你就說我跟楊戩打了個五五開,說我還差點單殺了他……


    總之就這樣,有意思,真有意思啊!」


    說著,哪吒腳踏風火輪,大笑著朝西海飛去。


    此番下界,竟然能遇到這麽有意思的事情,他這種樂子人,怎麽能錯過?


    說起來,當年四海龍王水淹陳塘關,逼他削骨還父削肉還母,他可沒有忘記,隻是一直找不到發難的借口。


    這下好了。


    西海三太子為了對抗龍宮那幫道貌岸然的老龍,削自身血脈,劍開天門,何其霸氣!何其狂妄!


    不得不說,這比他當年玩得還大!


    龍族難得出一個真男人啊。


    要知道敵人的敵人都是朋友,這三太子跟龍宮對著幹,管他是什麽種族,那都是我哪吒的正義夥伴。


    哪吒嘴角笑容逐漸張狂肆意,他可不希望這位西海三太子就這麽死了。


    挺住,給我挺住,等我來!


    管你是東西南北哪個龍王,被我哪吒逮到,就沒有你們好果子吃。


    望著哪吒朝西海飛去,太白金星忍不住搖頭歎息。


    過去這麽久,三壇海會大神還是如此跋扈。


    隨後。


    他看向了坐在前方,一言不發的楊戩身上。


    而眼前這位,更是讓太白金星愁苦。


    ()


    .23xsx.23xs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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